母亲递给我一个塑料袋儿,说:“你去上面的菜地给咱拔一点生菜吧?”
我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很爽快地说:“行,就是咱旧房子那儿吧?”
母亲说是。我接过袋子,换了双鞋子就准备出去,母亲好像又补充了几句,我没注意去听。
母亲的菜园,在我们老屋,老屋在村子的西南角,有三四百米的路。我很快就到了。菜园有两畦,一畦在屋后,一畦在房前。房前的小,屋后的大。大的围了篱笆,小的无遮无拦。生菜种在房前,小院子的东北角上。我只知道屋后的那片菜地,因为以往随母亲来给菜浇过水,所以刚来时就径直跑到了那里,但是没发现生菜。又折回院子里,才看到那丛显眼的嫩绿。我这才想起,母亲后来叮嘱的那几句话大概就是在告诉我生菜的位置吧,嘿,她显然是过于周全了。
再一次回老屋,我的思古之情又犯了。我不急于摘生菜,而是先打量一下我儿时的梦。
老屋是连成片的,一共十来户,横七竖八,高低错落,大小不一,排列得似乎很杂乱,与如今新农村里鳞次栉比的新房子比起来,这些老旧的东西真是不合时宜。大概早就有人不喜欢这里了吧,从我小时候开始,老屋里的邻居就渐渐搬走,经过十几年的变迁,现在,这里完全成了一片荒废的断井颓垣。屋顶漏了,墙壁塌了,木头做的门窗也都破了。院子里杂草丛生,高过人头;房顶上的瓦松填满了瓦缝,连榆树、椿树这样的植物都长上去了;一些草木甚至侵占到屋子里;以往行走的小路就更是密不透风,你需要绕着或者抬高腿跨越才能走过去。
这样颓败的地方,谁还稀罕呢?如果在从前啊,这地方倒可以成为孩子们探险的场所,只不过,如今的孩子大概都不喜欢这些了,到底有没有人光顾,我还真是说不准。除此之外,就是我的母亲。
母亲劳作了几十年,可以说打心眼里是爱土地爱种庄稼的。一年四季,她除了惦记着我们,最惦记的就是她的庄稼了。我们家里没有人比她更爱庄稼的。她什么都种,除了小麦、黄豆、玉米和谷子,她还种绿豆、豇豆、黑豆、小豆、芝麻、土豆和红薯,最近几年又种起了我们这里很罕见的花生,而且还小有收成。当我们吃着她的成果而赞不绝口的时候,她的脸上是有微笑的。我知道,她的心里更滋润。这是一种自我价值实现后的满足。人都是有追求,需要认同的,母亲也是这样啊。
前几年,土地没有重新划分的时候,我们的土地在村子东北角不远处。那是三亩多的一大块地,平时种的是小麦和黄豆,因为蔬菜的开销比较大,母亲就在这块地的东边辟出一绺菜地,种点西红柿、豆角、青椒、黄瓜、茄子、南瓜之类的菜。从春到夏,母亲就陪着菜地成长,直到这些地被划分给了别人。
我不知道自己耕耘多年的土地一下子不再属于自己时,母亲心里有没有失落,如果是我的话,我想我是会失落的。我只知道,母亲是闲不住的。这一块地没有了,她就另寻别处。于是,就诞生了现在的菜园,这可是母亲一锄头一钉耙修理出来的啊。
有了这个菜园,母亲不寂寞了,老屋也不寂寞了,我们还省下不少菜钱。母亲常说:“多亏我种的这些菜,要不然该多花多少钱啊!”
我们却不以为然,而且总是以她累垮了身体为由埋怨她,她无言以对了。我知道她这时候肯定是失落的,因为没人理解她。说实在的,那些菜再好又能值多少钱呢?她只不过是想有点自己的事情做,就像孩子要学习,青年人要工作一样,人虽然老了,也还是想有点自己的事做。甚至我觉得,母亲对菜园的感情,要远远强于我们对待学习和工作。我们时常会抱怨,可母亲却要主动去寻找那种辛劳,她为的是什么呢?难道我们就一点都没感觉吗?
我觉得,我们每一个人都需要有一个自己的菜园,像我们的母亲一样。
母亲的菜园旧物有情,惹我思绪万千。天色渐暗,我才想起所为何来。眼前的生菜青翠欲滴,娇嫩可人。我蹲下身子,伸手采摘,一片,又一片,那满是褶皱的绿叶子,它们好脆啊,“嘎嘣”一声,我没用力它就断了,我稍用点力它就连根而起了,好脆弱的生命!我只好小心翼翼掐,尽量不剥夺它们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利。
短暂的相逢,我不得不再次与老屋告别,提着一小袋生菜,我把老屋还给了草木虫鸟。
母亲的菜园种着豆角、黄瓜、小瓜、西红柿、生菜、青菜…….种着母亲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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