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故事

爸爸是2020年清明节那天去世的，那一年他94岁，漂泊在外的我，因疫情没有赶回去见他最后一面，这成了我此生深深的遗憾。

其实，对于爸爸，我的亏欠，我的遗憾，又岂止是没有见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年少无知时的叛逆，未曾体会父母恩时的不懂事，曾给老爸带来过多少烦恼和伤心，可惜，当我认识到这些时，已经悔之晚矣，那份亏欠和遗憾便成了我此生永远无法释怀的痛。

出生于解放前的老爸，参加过抗美援朝，面对面听过毛主席的讲话，他老人家的一生看似平凡却不平凡，时常想提起笔写写爸爸的故事，可是回忆里老爸这一生的艰难，这一生的辛苦，还有自己对他老人家的亏欠，总是令我的心情无比沉重，沉重的我没有勇气去提笔。

2022年的清明节，老爸去世两周年的忌日，我遥望着家乡的方向，想着老爸的音容笑貌，特别是他主着拐棍艰难行走的样子，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思念，对老爸深深的

思念，终于使我鼓足勇气提起笔，走进老爸的故事，愿心中的那份沉重与亏欠，能随着笔尖的游走得以缓解，愿老爸随着他的故事跃然纸上这一刻，让我再次走到他身边，去用心陪她一程。

爸爸出生在1927年，姐妹兄弟共七个，兄弟中爸爸排行最小，记事后，记得每当我们抱怨生活苦时，爸爸就常给我们讲起他童年的故事，他常说，“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啊，就是不知足，和我们那时候相比，你们现在过的是天堂的日子。”

记得两年前，爸爸为了教育外甥，又讲起了他那时的故事，他说那时是真穷啊，能吃饱一顿饭已经不错了，就是为了能吃上口饭，他九岁就开始去给地主放牛，夏天还好过，可是冬天就遭罪了，那个年代的东北，冬天那可真的是天寒地冻，说他脚动的猫咬似疼，没办法，就会把脚放到刚拉的牛粪里面去取暖，这样一年到头，除了混口饭吃，一年下来才能挣到五毛钱。

记得当时，未曾体会到人间疾苦的外甥笑得前仰后合，笑姥爷居然用牛粪暖脚，笑姥爷一年只能挣五毛钱。而不止一次听过这个故事的我，望着爸爸那饱经风霜的脸，听着爸爸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感慨，“现在的人啊，过的是天堂的日子啊”，那一刻，我的心痛到到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爸爸虽然是兄弟中最小的一个，但大伯和四伯20几岁时就死去了，二伯和三伯身体又不好，所以1948年征兵时，年仅20岁的爸爸被迫应征参了军，扔下了作为童养媳的妈妈一走就是八年，当时入伍的是东北野战军，于同年11月份被编入东北第四野战军，曾参加过解放华北，两广等重要战役。

爸爸常常给我们讲起他在部队的故事，他说，入伍时，他一点文化都没有，大字不识一个，但在部队里，他学习了很多文化知识，从一个普通兵到班长，再到后来的连长，无论是生活中还是战场上，爸爸都会得到手首长们的认可。

一九五零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后，作为解放军战场上的主力军，爸爸所在的东北第四野战军部队，被编为中国人民志愿军，第一批奔赴了朝鲜战场，参加了抗美援朝战役，爸爸说他当时的当的是炮兵，曾几次在战场上死里逃生，直到1955年，抗美援朝战争结束后，爸爸才复原回到了家乡，放弃了留在城里的机会，回去和已经等了他八年的妈妈结了婚。

爸爸复员后回到生产队里当了队长，那是辽宁省凤城县下的一个小山村，偏僻而落后，我们在那里生活了22年，我们姐弟都是在那里出生的，后来在1977年举家迁到了黑龙江省鸡西市，在那里安家落户。

那一年为已经十岁了。在这之后，关于爸爸的故事开始有了自己的记忆，而不是从妈妈那里听来的。

新搬来的地方，虽然比不像我们曾经住的地方那么落后，但我们一家八口人的生活依然很艰难，大姐和二姐虽然参加了队里的生产劳动，但回忆里那时的爸爸永远早出晚归，好像永远有干不完的活。

1978年，开始实行了土地分产到户，现在已经记不起家里当时分了多少田地，只记得爸爸和姐姐们变得更辛苦了，那时还是壮年的爸爸，好像永远不知道累，家里的日子也在爸爸辛勤的汗水里，开始变得一天比一天好，我们开始顿顿都有白米饭吃了。

后来，我们不仅可以吃得饱，穿的暖，而且家里还盖起了三间大瓦房，那应该是1985年的事儿了，爸爸也已经接近60了，他的身体虽然一直很硬朗，但是战场上当过炮兵的爸爸，耳膜曾经因为受到强烈的炮火震击，导致了他老人家的听力开始日渐衰退。

这时姐姐们提议带着爸爸的立功章及相关证明去找政府，相信政府会给爸爸医治，可是爸爸坚决不同意，他说不能给政府找麻烦，这就是爸爸，一个老共产党员的情怀。

尽管他参加过抗美援朝的证件，以及部队上的立功章，都足以向政府争取更多的福利，可是爸爸从来不要，就连政府主动提出给爸爸盖房他都拒绝了，当时我们做儿女的和所有人一样认为爸爸太傻，可是后来我才理解，我的爸爸不是傻，而是伟大！

在我的印象里，爸爸是我所见过的最善良，最勤劳的，最正直的人，无论是在出生地辽宁，还是我们后来搬来的地方，我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人说过爸爸不好。爸爸的性格也是温和的，我们姐弟六人，他从来没有打骂过我们任何一个人。

爸爸73岁那年，妈妈去世了，那是我印象中第一次见爸爸流泪，平时不擅表达感情的爸爸，那天却满怀感情地对我说，“你妈八岁开始来我们家做童养媳，我去当兵又扔了她八年，生你们时因为得不到好的休息，作下了一身的病，她跟着我遭了一辈子的罪啊，现在她终于扔下我走了”

看着爸爸那哀伤的眼神，想着他余生将面临的孤独，我没有语言去安慰爸爸，只在心里暗暗发誓，从此以后我要尽心尽力照顾爸爸，可是我并没有兑现我的誓言，为了生活我不得不常年漂泊在外，只是在爸爸离开人世的两年前，陪了他一年而已。

爸爸步入老年以后，拒绝了和他唯一的儿子生活在城里，他说楼里不接地气，而且这城里连个园子都没有，吃点菜还要花钱买，他不习惯这样的生活，他选择了二姐家，因为二姐所在的村庄四面环山，老爸喜欢那样的环境，所以在他看到儿女都有了归宿和着落以后，便带着妈妈搬去了二姐家，在那里去继续他勤劳的一生，直到八十几岁，他老人家还在开荒种地。

老爸曾说过一句很经典的话，他说“干活，干活，不能干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直到94岁那年去世，他生活一直自理，就连后来到了因白内障视力模糊，听力几乎完全失去的情况下，他依然坚持自己生活，从来不给我们儿女添一点麻烦。

在我照顾他的那一年，无论是想喂他吃饭，还是想搀扶他出去散步，他总是十分坚决的拒绝，说如果人到了吃饭需要人喂，走路需要人搀扶的情况下，还不如死了，他的这种想法曾给我带来过深深的无奈，我只能在他自己拄着拐棍摸索着走出去时，偷偷跟在他身后。

最后离开他那年是2019年，那时老爸已经92岁的高龄了，可他依然重复对我的那些不变叮嘱，“你呀，在外面要省着花钱，到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留点过河钱，出去要安心工作，不用挂念我，我要是真有那么一天，你也不用往回赶，你想啊，医生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你回来又有什么用呢，人早晚都有那一天，只要到了那一天，谁也拦不住的”

那便是我和老爸最后一面，那便是老爸对我最后的叮嘱，现在回想起来，无论是老爸在世时还是他离开后，每当我想起他，我的心中都会充满力量，因为在我的心里善良而正直的老爸，勤劳而豁达的老爸，永远都是我的榜样，当我对生活感到懈怠时，老爸那句“干活干活，活着就是干活的理论会让我重新振作，当我感到不如意时，老爸的那句“现在的生活啊简直就是天堂”。会时刻提醒我知足常乐。

老爸吃过旧社会的苦，扛过枪杆保卫过国家，他老人家的一生看似平凡，其实是不平凡的，我以拥有这样的老爸而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