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陪我妈去把用了二十五年的微波炉卖了。老板稍许翻看了一下说二十块钱。我和我妈相互看了一眼,也就答应了这个价格。
将微波炉递给回收站人的那一刻。突然有点不舍,又有点感触。仔细想来这个微波炉到我们家已经二十五年了,当时它刚来的时候还是1996年。那个时候微波炉可算是一个新鲜玩意。同样的新鲜玩意在那几年进家门的着实也不少。比如空调,电话(座机电话),有限电视,还有家家户户热衷的装潢,好像哪一家不装潢一下,便赶不上这个时髦。而这台微波炉也便是那个时候来到我家的产物。
那个时候我还算小,加上城市中独生子女衣食住行多数都有父母长辈照顾,因此在有这个微波炉之前我是很少碰饭菜的。主要是太麻烦。用煤气灶烧饭热菜可以算是一个大不大小的技术活。但有了这台微波炉之后,才知道热个饭菜原来这么容易。别说我这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哪怕是再小一点的,也不成问题。当时并没有什么对科技改变生活的感慨,但也便觉得,真的方便很多。
新鲜玩意就有新鲜的玩法。自从这台微波炉进家门之后,家里盛饭装菜的器皿不知不觉间已经从单一的瓷制餐具逐渐增添了不少塑料制品。为此,家里人有一段时间还得了魔怔,只要看到塑料的能用来装菜盛饭的便要洗干净留下来。而关于微波炉不能放带金边的容器也是在那个时间段收获的知识。直到今天我依然没有去验证这条信息的真伪。其次是冷食加热这件事已经变的是如此便利。我还记得在微波炉到家之前,每天烧饭的时候,我外婆都要专门在锅里支一个支架,用来热一些冷食。或者是专门将一些剩饭剩菜回个锅,加热一下(所以小时候菜饭或炒饭便经常吃,因为热剩饭的时候实在是不耐烦,顺手将之前剩余的菜都一股脑的倒进去一起炒了)。而有了微波炉后,这件事情便简单了,只需要装在碗里,放进去开关一拧,等上几分钟,再听“叮”的一声,也便好了。香气四溢。
想来那个时候也不讲究,不像现在都用的是玻璃器皿了,从微波炉里拿东西还有专门的手套。当时没这个条件,也没这个意识。有塑料器皿已经很讲究了,没有的时候,瓷碗瓷碟也是可以的,但依旧记住那个会爆炸的知识,不曾放有金边的。当然还有最不讲究的时候,便是拿着塑料袋直接放进去,转几圈拿出来便吃,尤其是在热包子馒头的时候。可能这个真的算每一个家庭的习惯了,反正我们家确实不是很在意这个事,以至于后来到了职场,有一天我在茶水间直接拿塑料袋热包子,还被我一个同事嫌弃了一番,大概意思是,“怎么能用这样的东西来加热,有毒的。”弄的挺不好意思。后来想想确实有道理,也就注意一些了。
不过可能最方便的是热鸭子。南京对于吃鸭子这一口爱好,是太难戒掉的了。街头巷尾的卤菜店,别的卤菜可以没有,鸭子必须要有。烤鸭是最常吃的,其次是盐水鸡,酱鸭,板鸭,樟茶鸭。只有当这些都没有了,才轮得上鸡和鹅(对于这两种禽类来说,也大概可以算是一种福报了)。而装鸭子的器皿放入到微波炉中正合适(虽然多少也有些会分解毒素的问题)。以往买回来的烤鸭一般都是吃冷的,而有了微波炉后,往往可以选择吃热的。而且你还别说,这烤鸭浇上卤子热一下,还真好吃。再配上香喷喷热乎乎的鸭油酥烧饼,这一口烧饼,再一口烤鸭,要是有条件嗦上一口辣糊汤,得,这日子过得真的美无边了。
2001年的时候我们家搬家,父亲分了新房,一家三口便从外婆家搬了出来,从湖北路搬到了上海路。走的时候几乎所有公用的电器都留给了外婆,唯独这台微波炉带了过来(当然也给外婆配置了新的)。你要说是多喜欢,似乎也不是,可能就是用习惯了。其实那个时候已经开始出现简单的电子屏以及自带各种烹饪模式的了,但我妈试过几款,不顺手,还是觉得这一款老式的拧一下几分钟的要好一些。
搬到新家后,装潢,家具,家电都是新的,只有这台微波炉是旧的。好像和周围有些格格不入。但似乎也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它地位最高,使用也最频繁。似乎家里除了电灯,就它几乎每天都要接触一下。一家三口独立出来住了,是多了一些空间,却也少了一点温暖。就像以往我是不愁吃喝的,放学回到家即便爸妈不在,外公外婆总归在的。而且他们吃饭早,只要我饿了,也总有一口热的。现在就不一样了。有时候家里没人,东西也都是冷的,不像以前那么便利。所以这微波炉就派上大用场了,基本解决了热的问题。尤其是中学的时候特爱吃方便面,也不知道是什么癖好,反正父母不在家的时候自己撕开一包热水一冲往微波炉里一转,确实方便。当然有一说一的是,方便面还是煮得好吃。可你总得开火呀。
可能是在08年或者是09年的时候,这台微波炉出现了一个大问题,就是灯不亮了。平时咱们用微波炉的时候,只要工作,微波炉里便有淡黄色的显示灯。但好像就在那两年的哪一天,这个灯它罢工了。总是不亮。一开始我们以为这台微波炉坏了,后来发现原来只是灯坏了,热饭的功能是不影响的。这倒也解开了我长期的一个疑惑,即我总以为微波炉能热东西和那淡黄色的灯有关,后来才知道,这两者毫无关系。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小毛病,比如这种旋钮式开关,总有一些相似的小问题,即时间拧的短了,会不走,一定要多拧一段时间才能顺利工作,就好像如同发条要上足一样。
我妈也在长期使用微波炉的过程中发现一个新窍门,即只要打开门,微波炉便不工作了。想来这个是用来保护使用者安全的。毕竟微波这种东西,要是放出来,恐怕是要死人的。但这个设定却被我妈拿来灵活使用。结合着旋钮本身的小问题,所以每次我妈都要拧蛮长时间,避免它不走。但也不等它走完,只要觉得差不多了,便直接开门,强制关闭程序。说实话我看着是心疼的,但无奈实在无话语权,说了可能还要挨批评,也就不多说了。但即使我也遇到相似的问题,即觉得热的时间太久了,可也总不会像我妈那般直接开门强行打断程序,而总还是要固执的将旋钮拧到零,听到“叮”的一声再开门。在我看来这是正常程序,在我妈看来这是多此一举。
11年左右的时候,一直住在乡下的爷爷奶奶渐渐感到身体吃力,不如以前那般灵活了。连以往最为简单的热饭菜也算是一档子正事了。需要花上较多的功夫和精力。大伯为了这事专门给他们配了一台最新款的微波炉,是电子的,功能很多。我大概数了一下,光是能烹饪的种类便不下十种,加上火力和时长的设定,搭配起来更是五花八门。大伯跟奶奶说这东西好用。奶奶看了两眼便试了一下没启动,便扔在一边,气哼哼的说“不会用”,后来也再也没碰过。爷爷倒是有点兴趣,但摸了两下,似乎也不能很找到窍门,热的不是时间不够,就是火力不对。总之,并不能很称心如意,最后还是大灶和燃气解决饭食。大伯总是可惜类似这样好的东西每每买了两个老人又不用,都浪费了。但我却觉得,这种类型的微波炉可能对于爷爷奶奶来说,还是太复杂了。不过我也没有信心像我家那种老式旋钮的就能多好用。可能微波炉这种东西,对于爷爷奶奶这样一直不接触的老人来说,本身就是复杂的。
乡下那台高级的微波炉,很快就不太能用了。每次我们回去的时候都会发现落满了灰尘。等清洗干净后再使用,又会发现每次又多坏了一点。直到爷爷奶奶都过世后,也就彻底的废弃了。
想来有些东西好像似乎便如此。你一直用着,也便不会坏,倒是放着,却会放坏了。
爷爷奶奶走后,大伯时常回到乡下去住。也买了一台新的微波炉,但功能却还是老式的,是那种旋钮的。我有次问大伯,怎么没买那种电子的。大伯说,那种新鲜的玩意,他用不习惯的。
19年的年底。我们又搬家一次了。告别了住了18年的上海路,搬到了建业。这一次的新家是我来操持装潢的。告别了父母那一代人喜欢的米黄色,选的都是时下流行的冷色调。也再也没有了满屋的榉木感,多数是简约的商务风格。又一次,所有家具都是新的,电器也都是新的,唯一不变的,便是这台微波炉,又再一次的跟我们搬了过来。
当时家里其实已经有一台新的了,是我们选装潢的时候商家送的。但我妈还是把这台老微波炉带了过来。你要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大概就是用习惯了。
本来以为两台微波炉会成为我们家的烦恼。但很奇怪的是,一家人也不知为什么,便默契般的只用这台旧的。即使它的灯早已不亮了,即使它的旋钮越拧越长。
这天上午,我大概八点才起床。可能是觉得睡的还不过瘾,总之迷迷糊糊的,从冰箱里拿出半只昨天吃剩下的烤鸡,便放在这台微波炉里加热。等到“叮”的一声,便习惯的按弹簧按钮打开门。
可是这一次便不利索,按钮按下去的一刻,一种不受力感袭来,那弹簧可能是断落了。总之这按钮也再不能复弹起来。怎么办。这老式的微波炉,也没有其他开门的把手,只能靠这个按钮将门打开。而现在这个按钮坏了,门也开不了,里面还有半只烤鸡呢!
我和我妈琢磨了半天,也不得法。似乎没有什么力气能完成这件事情。打了几个上门维修的电话,也不值得。光是上门费似乎就超过了两百。还是算了。想来也是有些泄气的,到底是没有想到会在这一处坏了。可是却无可奈何。
思来想去,好像最经济合适的方式便是送出去卖了。想到这,我和我妈都有点沉默。些许不舍,但又别无他法。我妈说,这样老的款式了,估计别人也是不收的。我说道,不收就送给人家了,要是能修好,估计还能有点用处,放在这,确实是无用了。
到了收电器的铺子,老板翻看了两眼,说这样的老款已经不收了,真的要卖的话,最多二十了。我和我妈互看了一眼,也便答应了。
将微波炉递给回收站人的那一刻。突然有点不舍。它来到这个家已经二十五年了。从湖北路一直陪着我们搬到了上海路,又从上海路一直陪着我们搬到了建业。它来了时候我还是刚满十岁的孩子,而现在已经是年近四十的中年了。可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多少顿饭多少日子都是它陪伴的。它解决我们这个家的一日三餐,尝遍了这个家的每日烟火。
“它会觉得难过吗?它也会有些许不舍吗?它在二十五年前来到这个家的时候,会知道在二十五年后的今天,它会以这种方式和我们告别吗?”
人类的情感是复杂的。可能物件本身并不会想,而不舍的只是我。
那天我到我外婆家。
我外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我家的四个老人现在也只剩下了我外婆。
我和我外婆说起了这个微波炉最后用二十块钱卖了。外婆听了许久说,“好多年了,这也是一种值得。”
家里新款的那台微波炉不算很好用,我和我妈时常还是想起那台旧的。我有时候也很自责,要是当时愿意花点钱修一修,可能心里便没有这一份遗憾了。
总是过去了。
这篇《微波炉》的文章写于2021年,发在豆瓣。
本篇其实较之前那篇已经有较大幅度的改写。
主要是觉得当时写的不够好,情感不足以表达,所以还是想再写一下。
可能是一种机缘,今天正好是一个思念的节。
适合放一份怀念。
时间是无情的刀。
雕刻着岁月久远。
雕刻着离别。
雕刻着再也不见。
我们生来便注定一场场的相遇,又一场场的告别。
无法左右。
只希望每次告别的时候,都能足以面对。
不留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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