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苏幸从面试室出来的时候,微信提示在口袋里震动。她拿出手机低头瞟一眼,看见张骞南发过来的消息。
“我们分手吧。”
五个字简单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字眼。
她心头一惊,刚要打过去微信电话,那边又发过来一条消息。
“对不起。我还是更爱阮静。”
苏幸眼泪一下子出来了。
十六岁的时候,苏幸刚懂得男女感情的那些事情,也刚刚好喜欢上同班同学张骞南。那时候张骞南是她后桌,多动不安分,成绩吊车尾。他尤其喜欢在她背后贴上各种奇奇怪怪的纸片,也喜欢把她垂落在他桌上的发丝用胶布粘在桌子上,在看她前倾身子头发被扯疼呲牙咧嘴的时候而嬉皮笑脸。但是班里人都知道,张骞南有个青梅竹马,隔壁班的阮静。所以包括苏幸自己在内,大家都整不明白,这张骞南,到底为什么这样欺负捉弄他前桌那个安静寡言的女生。
张骞南当然还是毫不知情的做着自己的孽,可陷进去的,是苏幸。
十八岁,高中毕业,苏幸人生头一次在QQ上向他说了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
后来苏幸顺理成章的开始了人生第一次恋爱,和她高中三年的后桌,那个她不自觉喜欢上的男生,那个有着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张骞南。
只是无论再怎么加深感情,苏幸觉得这四年的恋爱,还是怎么样也比不上他十八年的青梅。
最后倒是他终于认清楚了,自己的感情,是在阮静那里。她苏幸在他张骞南身上投注的四年青春,随着他微信上的那一句利落干脆,被时间永久的定格了。
分手了当然难过,苏幸一个人窝在出租房里哭了三天。
第四天的时候,让她重新振作的消息,倒不是张骞南的回心转意。而是前几天那家面试的公司人事部经理打来的录用电话。
第二年春天,苏幸发现对门搬过来新人。她下了班回去的时候看见对门的防盗门半开着,里面家具寥寥无几,新刷的白漆味漫开在空气里,惹得她头有些晕。
苏幸摇摇头,一边感慨着自己什么时候也能从租个小单间变成买下套房,一边提着一兜子菜脱了鞋进门。
室友徐一言从房里踢踏着拖鞋出来上卫生间,转眼看见她笑了笑。
“回来啦。”
苏幸也笑着点点头,指指厨房。
“今天你用厨房吗?我买了点菜,做好一起吃个饭。”
徐一言的梨涡在她眼前闪了闪,好看的扎眼。
“不用不用,你尽情用。我今天和安阳出去吃,不好意思哈。”
苏幸莞尔,点点头拐身向厨房走过去。
徐一言刚要进卫生间,忽然又像想起来什么一样,慌忙叫住她。
“对了苏幸,你现在就做吗?刚才对面的新房客过来问能不能晚上借一下厨房,因为他们家还没装修好,想临时借一下做饭。”
苏幸满脸疑惑,想着这新房客还真是不拘束,徐一言这丫头也倒是没一点防备之心。
“......好呀。那我现在就做,早点吃完把厨房留给他。”
徐一言点头进了卫生间。
炒了几个清淡的素菜摆上桌,苏幸刚要去盛米饭,敲门的声音响起来。
“估计又忘拿东西了。”
她自言一句,想着好几次徐一言前脚刚出门,后脚就回来敲门说忘拿东西。从她住进来,算算已经也有十几次了。
苏幸把湿手往围裙上一抹,猫眼也没看就开了门。
眉眼清朗的男人提着一兜子菜站在门口,看见她微微弯了弯唇角。
“你好,打扰了。”
苏幸一愣,想起来徐一言不久前说的对门新房客,恍然大悟。
“.......你好你好,用厨房是吧?请进。”
她侧过身子让出路,递过一双拖鞋。男人笑着道声谢,换上鞋子进了门。
长得还挺端正的.......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苏幸抿抿唇,心存侥幸的关上门,见他直直走向厨房。
身形颀长,看着年纪也不是很大,脚步却沉稳的很。苏幸又偷瞄一眼他背影,估摸着应该也是个职场工作者,二十七八岁的样子。
“真的很抱歉。我家还在装修,又不太想吃外面的,只好借用一下你们的厨房做个饭。”
男人一边整理着,一边转过身向苏幸解释。
苏幸想着当着一个陌生人的面吃饭不太好,索性将盘子一一端到自己房里去。
“没事没事。你用吧,我去吃饭了。”
她尴尬的笑笑,一边端起两盘菜拐向自己房间。
男人微微扬起眉梢,看着她笑。
“.......你不在餐厅吃?”
苏幸凝住笑容,看着他疑惑。
“.......我去房里吃.......”
男人扯扯嘴角。
“你害怕我?”
苏幸慌忙摇头,热气却一下子漫上耳后根。
后来苏幸吃饭的时候,看着男人在料理台前不急不慢摆弄的场景,觉得这人还真是稳重成熟。有时候她会偶尔看到他的侧脸,鼻梁挺直,下颌线骨感又分明。
......有点好看。
苏幸吞下一口米饭,忍不住偷偷望他好几次。
最后男人把最后一道清蒸鲫鱼留给了她。他说以表感谢,请务必品尝。
那天晚上苏幸人生头一次失眠。
二
星期天苏幸出门倒垃圾的时候遇到了男人。他刚送走忙碌了一个星期的装修工人,当时苏幸刚刚用一个精准直投把垃圾袋命中桶里。
男人一转身看见她姿势潇洒,眉眼里都是笑意。
“不错。”
苏幸一惊。她刚才确实是没看到他就在她前面。
她尴尬的笑笑,打声招呼准备回去。每次倒垃圾的时候,她总是最不修边幅的。
男人微微侧过头,双手插在兜里闲情看着她,抬起下颌朝她身前点了点。
“不好意思,你衣服好像套反了。”
苏幸自觉太阳穴猛地一跳,低头检察,果然毛衣前后没分。
“......奥奥,谢谢。”
她慌忙应答一句,踩着拖鞋转向单元楼。
男人在她背后笑一声,清朗如风。
徐一言告诉苏幸,对门男人叫郑希潍,是他男朋友安阳的上司。
“这么巧?”
苏幸彼时正把一颗葡萄扔嘴里,听见徐一言的话微微一惊。
徐一言摇摇头,大发感慨。
“好惨。我说昨天怎么让他去对面借个螺丝刀,回来的时候紧张的话都说不清了。”
苏幸觉得好笑,不自觉弯起唇角。
“真的好惨,上司就住在对门。要是我,立马搬家。”
安阳从卫生间里出来听见两人谈论,伸着头凑过来插话。
“主要是他平日里真的严肃的很,我们部门的新人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都不敢说话。”
苏幸听他这般描述郑希潍,忽的想起来他在厨房里摆弄和那日倒垃圾的景象,心觉这男人也倒不是那么严肃冰冷。
“他多大?”
她冷不丁问一句,看见两人看着她不怀好意的笑。
“二十七。怎么?苏姑娘有兴趣?”
安阳痞里痞气打趣她。
苏幸抿抿唇,悟到自己问错了话。
“没有。我看他看着也不大,但看起来挺稳重的。”
安阳捞过一颗葡萄扔嘴里,开始滔滔不绝。
“你这还真的说对了。我们上司确实稳重的很,每次部门出了事我们都急的上蹿下跳的时候,他总是不紧不慢的,末了还能将事情完美解决。不得不说,虽然郑部平日里严肃冰冷一些,但他人格魅力还是有的......”
徐一言在旁边听的直咂嘴,苏幸倒是一点点听了进去。
早晨出门的时候正好撞到郑希潍开门。苏幸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穿的很休闲,倒不像去上班的样子。
“哈喽。”
她礼貌的打声招呼。郑希潍看过来,也礼貌回了笑容。
“上班?”
他关上门,随手递给她一袋温热的牛奶。
“喝吗?”
苏幸见他伸过来的手悬在空中,握着奶袋的五指修长又干净。
“谢谢。”
她接过,液体热度透过表层在手心蔓延开来。
郑希潍扬唇示意没事,让她先行走进电梯。
“你怎么去上班?”
他按下负一楼,食指停在一楼的按键上没按下去,侧身看她。
“我坐地铁,然后再转公交车。”
苏幸抬眼回应。
郑希潍略略思索了一下,然后悬在一楼键上的手指收了回来。
“我开车送你吧。你那样去太麻烦了,反正我今天也不上班,只是去一趟超市。”
还真是一人决断啊。
苏幸心头犯着嘀咕,正想着接受还是拒绝,电梯在负一楼“叮”的开了门。
好了,她不用纠结了。
“我叫郑希潍。希望的希,潍坊的潍。”
苏幸正百无聊赖的看着车窗外,旁边郑希潍忽然开口。
她侧过眼,坐直身子,表示自己已经知道。
“我听安阳说了......我叫苏幸。幸福的幸。”
郑希潍偏头看了一眼后视镜观察车辆,一边扬起唇。
“你的名字还挺特别的。”
苏幸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名字特别。
因为以前张骞南说她名字很怪。
“谢谢。”
苏幸从回忆里跳出来,对郑希潍的夸奖表示感谢。
“那你.......你是山东潍坊人?”
她捕捉到他名字里的最后一个字,好奇中来。
郑希潍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的满目星光。
“苏幸,那你为什么不直接叫苏幸福呢?”
星期四下了班,苏幸前脚刚打开门,就听见徐一言气冲冲的声音从客厅传过来。
“要你有啥用?什么活都不会!不是说家里有个男人就等于有一个水电师傅吗?”
苏幸心头了然缘由,走进去看见安阳正站在桌子上费力的整修着天花板上的吊灯。徐一言站在底下站着,一脸怒气。
“我来我来,我会。”
苏幸一边喊着,一边把包扔到沙发上。
两个人不约而同转过来看她,一脸不可置信。
“你会修电灯?”
苏幸笑笑,卷起袖子来。
“以前有人教过我。”
安阳像抓住了救命稻草,欣喜的从桌子上跳下来。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徐一言一听更气,上去拉住他耳朵。
“你还说还说,一个男的连女生都不如.......”
苏幸被两人这场面逗笑,不由分说一脚踩上桌子。
这张骞南也并不是什么都没给她留,至少留下了一些人生技能。
“常见的问题。换个灯泡就好了。”
她偏头接过徐一言递过来的新灯泡,开始着手安装。
有人在这时敲门。
“开门!”
徐一言气鼓鼓的坐回沙发,冲安阳喊一句。
安阳瘪瘪嘴,跑去开门。
“郑.......郑部。”
他一开门看见自己的上司气定神闲的站在门口。
郑希潍抬眼看见面前的下属满脸写着惊慌,不自觉好笑。
“现在又不是在公司,不用叫我郑部。”
他说着递过来三盒精致的包装。
“我兴起做了一点寿司,你们留着吃。”
安阳受宠若惊般的接过,道了声谢。
郑希潍点点头,刚想转身离开,忽然注意到站在桌子上修着电灯的女生。
“你还会修灯?”
他微微弯起唇角,闲情往门上一倚,好以整暇的望着她。
苏幸听见询问,一扭头看见是郑希潍。
“.......对,会一点。”
她了了望他一眼,见他今天整个人分外柔和。
他许是呆在家里没出去,穿着亚麻色毛线衫和米白色的家居长裤,眉眼衬得愈发清俊。
这男人…还真的挺好看。
苏幸在心里嘀咕一句。
郑希潍点点头。安阳站在一旁,看见他平时不苟言笑的上司此刻弯的像月牙一样的眉眼,一脸震惊。
三
张骞南打过来电话的时候,苏幸刚刚洗完澡,正准备上床刷一会微博。
她本不想接,可这人足足拨了六七次。第八次的时候,苏幸准备直接拉黑他,却听见楼下有人大声喊叫的声音。
她心一紧,起身到阳台看个究竟。这一看,倒是看见张骞南歪歪斜斜的在楼底下胡乱嚷着,像是喝得烂醉。
“苏幸!苏幸!你给我出来!”
苏幸眉头拧起来。
张骞南。我离开了你都不得安生。
苏幸换了衣服刚从单元楼门口出来,张骞南就摇晃着身子朝她扑过来,眉眼里都是冲天的醉意。
“小幸,小幸。”
他开口喊她名字。苏幸一下子红了眼眶。
“张骞南。你喝醉不要到我这里撒泼。”
她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声线。面前张骞南已经狠狠抱过来,她奋力去推他,却被他死死圈在怀里。
“张骞南!”
苏幸在他怀里挣扎。他浑身上下都是刺鼻的酒气,呛的她发晕。
“小幸。”
张骞南把头倚在她左肩,揽着她的手臂紧了又紧。
“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我好想你,我真的好想你.......”
呵。男人喝醉了就开始胡话连篇。
苏幸在心里鄙夷一声,双手仍死命的想推开他。
“张骞南!你放开我!我真是为你感到可怜。”
男人怎么会任由苏幸挣脱,直接反手把她双手绕至身后。一时间他的脸距她,也只有毫厘之间。
苏幸只感觉到忽如其来的恐惧。
“张骞南!你他妈放开我!”
她抬脚去踢他裆部。
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情。侧方而来的一记重拳漂亮的打过来,苏幸看见张骞南瞬时被那股力量掀翻在地。
苏幸一怔,一扭头看见郑希潍微扬下颌,闲情而立,深色眸子在黑夜里浓的化不开。
“我操。”
地上张骞南捂着半边脸疼的呲牙咧嘴。
郑希潍也不急着上去再打一拳,反而侧眼望向苏幸。
“要我再打一拳吗?”
他淡淡开口,征询她的意见。
苏幸垂下眼,望了张骞南一眼,决然转过身子。
“不用了,让他走吧。”
“谢谢你。”
苏幸按下六楼电梯键,转眼向郑希潍道谢。
郑希潍轻轻摇摇头表示没事,眼睛却没看她。
“我还以为你从来不会说脏话呢。”
他语气里带着调侃的笑意。
苏幸听他一说,想起来刚才气急败坏之下冲张骞南喊的那句“你他妈放开我”。
“......”
她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
郑希潍似是察觉出她的情绪,又不紧不慢补上一句。
“挺可爱的。”
苏幸一侧太阳穴猛地一跳。
空间狭窄,她能清晰的闻见他身上衣物柔软的干净气息,还能听见自己心脏的跳动在安静里声响如鼓。
后来张骞南再也没来找过苏幸。苏幸也在那晚之后,把他的所有联系方式全部删的一干二净。
之后有段时间,无论早晨出门上班,还是晚上下班回来,苏幸也没遇到过郑希潍。她有时候到了家门口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往对面看一眼那扇紧闭的门。她想起来基本上每天早晨,都能遇见郑希潍同时出门。他穿戴整齐,意气风发,朝她微微颔首打声招呼。下班回来的时候,他微微有些疲倦,脱了外套搭在胳膊上,领带也扯开一点,眉眼沉稳,脖颈线廓修长又干净。
但是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了。
苏幸感觉心口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块,空空落落的往里灌着风。
两个星期左右,她再也没忍住,在吃饭的时候问了安阳。
“......最近怎么没见你上司了?”
安阳眉头一挑,神秘兮兮的望过来。
“怎么?你是想他了?”
徐一言在旁边捂着嘴笑。
苏幸倒吸一口凉气,慌忙摆摆手。
“不是,我就是好奇。平日里出门都能撞见他。”
安阳咂咂嘴,见她耳后根通红,也不打趣她了。
“郑部出差了,一个月左右,应该过两天就回来了。”
苏幸听到回答,这才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出差。她还以为他搬走了呢。
郑希潍回来的那天晚上,苏幸口渴下床去厨房倒水喝。恍惚里她听见有人上楼愈近的脚步声,然后是防盗锁被按下密码的滴滴声。
他终于回来了。
苏幸忽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愉悦感。她一口气吞下一杯水,刚准备回房满足的睡一觉,就听见一道女声一同响起来。
隔着门,那女孩说什么含糊不清,但是声线软糯又温柔。
男人也有说话,笑声夹杂着低语声一点点刺进苏幸耳膜里。
她没听错。那就是郑希潍的声音。
一阵热气忽然从脚底直冲苏幸脑门。她驻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直到听见对面大门被“啪嗒”一声合上,两人声音完全消失在门后,才回过神来。
正前方墙上挂着时钟。十二点十分,夜色安静的沉魅。
苏幸拖着略略沉重的脚步回了房。
四
郑希潍过来敲门的时候,苏幸正在屋里敲着键盘。
徐一言和安阳去了海南过五一小长假。好不容易不用上班,她还是宁愿呆在家里好好休息。
苏幸踩着拖鞋去开门,顺便望了猫眼,看见郑希潍站在门口。
她想起来那天目睹的场景,心头不自主生出一丝疏离来。
“嗨。”
郑希潍老样子的打声招呼。
苏幸莞尔,也礼貌回应一声。
“我以为你们趁着假期都出去玩了,没想到家里还有人。”
他不疾不徐的开口。
苏幸垂眼看他的浅灰色的棉质拖鞋,淡淡回应。
“好不容易放假,呆在家里休息多好。”
她尽量言辞客气。
郑希潍稍稍蹙起眉头,似是有些疑惑她口气的冷淡。
“......我过来是想请你帮个忙。”
他交代缘由。
“请说。”
苏幸不知道他有什么忙还值得让她大驾光临。
郑希潍看着她这幅冷冷淡淡的样子,忽然有些好笑。
“劳烦你能不能过来吃个晚饭。”
苏幸惊讶望他,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家里来了人,说两个人吃饭太孤单,问我在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朋友,叫来一起吃。”
郑希潍解释。
苏幸更惊讶了。
“.......这不太方便吧。”
她摆摆手。
楼道里余辉落日的光线透过楼梯窗户直直照过来。苏幸抬眼看郑希潍,他半边身子被罩在日光里,眉眼俊朗,五官轮廓干净到极致。
他也直直看她,目色深邃,闪着意味深长的笑。
“没事。那是我妹妹。”
郑西澄有着和郑希潍一样好看的眉眼。
“姐姐你多吃点,我以为我哥的朋友也是男的呢。没想到啊,我哥还是第一次带女性朋友来家里吃饭。”
吃饭的时候,郑西澄往苏幸碗里夹了一个鸡腿,笑意盈盈。
苏幸被她的热情搞得有些受宠若惊。她细细品着郑西澄话里的意思,热气一下子冲上脸颊。
真没出息,人家又没什么别的意思,脸红个什么劲。
“闭上你的嘴吃饭。”
郑希潍扬起眉看妹妹一眼,语气却温柔。
苏幸缓和气氛的笑笑,想着转移到别的话题上去。
“西澄是在上大学,还是工作了?”
她问着,忽然怀念起来自己的大学生活。
郑西澄笑笑。
“大四了。很快也要踏入社会了,可是就这连男孩子的手都没拉过。”
她抿抿唇,似是抱怨。
“都怪我哥,每次都把想追我的男生吓跑。”
郑希潍蹙眉看过来,略有不满。
“遇人不淑,到时候别哭着来找我。”
苏幸被他们俩逗笑,低头扒了一口米,就听见西澄小心翼翼的声音。
“姐姐有男朋友吗?”
她一怔,回忆铺天盖地的砸过来。
“初恋。但是分了。”
记忆是苦涩的。苏幸嚼着口里的米粒,笑着回答西澄。
郑西澄秀丽的眉头折起来,放下碗筷道歉。
“对不起啊姐姐。”
苏幸慌忙摆手。
“这没什么要道歉的,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局促间她恍恍对上郑希潍的目光。她看见他的眼神里,藏着种她看不懂的神情。
吃完饭郑西澄拉着苏幸去楼下散步。
五月末的晚风已经微微有些热了。
郑西澄挽住苏幸胳膊,目色跳到路灯的光影下。
“苏幸姐,我哥真的是第一次,让除了我之外的女孩子进家门吃饭。”
她字字诚恳有力,像是怕苏幸不相信。
“其实因为爸妈离婚的原因,我哥从小时候就经常表面冷冷冰冰的。但实际上他是个很细心,很善良,又很温柔的人。也不知道是他眼光太高,还是别人觉得他不好接触,都快二十八了还是一个人。我毕了业要出国,所以挺为他急的,想找个嫂子代替我这个妹妹好好照顾他。”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苏幸内心触动,伸手揽住她的肩。
“放心吧。那个满眼都是他,他也满眼都是的女孩子,他总有一天会遇到的。”
后来苏幸再见到郑希潍的时候,她觉得这人其实果真像他妹妹说的那样,细心又温柔。
有次下班她在单元楼底下撞见他。当时他单膝半跪在地上,抚着花坛边沿上的一只瘦弱的小野猫笑意盈盈。
苏幸见他那时孩子气一样的神色,实在对不上安阳口里对她们描述的那个“冰冰冷冷的郑部”。
她站在他不远处的侧后方看了好一会儿。路灯的暖色光影在他侧肩周身晕开,他下颌线轮廓清晰英朗,侧脸静谧又安和。
“看够了?”
恍然间他已起身看她,唇角微弯。
苏幸被抓个正着,心虚的别回视线,放到那只小野猫身上。
“你喜欢猫?怎么不在家里养一只?”
郑希潍站在距她大约五米的地方,眼底有丝情绪漫开。
“以前有。它因为生病走了后,就再也没敢养过。”
苏幸抿抿唇,刚想着安慰他一句,那小野猫忽然“啾”的一声跳到花坛里去了。
“可能怕生。”
郑希潍笑了笑,迈开步子走过来。
“你要是有兴趣,也经常可以来喂喂他。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小福。”
夏季时日漫长。小福在苏幸和郑希潍的日常关照下,越吃越肥,毛色也日渐光滑。和之前那个瘦弱可怜的小野猫相比,简直是改头换面。小福也渐渐和苏幸熟络起来,常常会亲昵的蹭着她的腿和脚,任她抚摸,然后把头轻轻歪在她手心。
那时候郑希潍就会在旁边悠悠说上一句。
“小福变了心,忘记了最初的主人了。”
她轻轻瞪他一眼,却见他一直望她笑,直看得她脸红心跳。
晚上睡觉之前,苏幸都会站到阳台往下望。路灯昏黄下,小福趴在花坛边沿上懒懒舔着毛,时不时撒娇的叫一声,像极了人们酒足饭饱后伸懒腰的心满意足。
日子也就这样平平淡淡不紧不慢的过着。苏幸觉得她自张骞南后灰败的人生,因为郑希潍和小福的存在,逐渐变得不同起来。
五
入秋的一个早晨,安阳在饭桌上提起他上司,愁容满面。
苏幸听完他的话愣了好半天,反应过来后,起身抓起外套就往门外跑。
身后徐一言和安阳面面相觑。
医院人很多。她在前台问了好长时间,才问到郑希潍在哪个病房。
换点滴的小护士被苏幸匆匆忙忙的进门撞了个头晕目眩,蹙起眉头不满。
“干什么呀急急忙忙的,这里是医院......”
苏幸不好意思的道了歉,抬眼就看见郑希潍躺在病床上闭着眼歇息,脸色苍白。
“郑希潍?”
她靠近病床,轻轻唤了一声。
男人眉头上因为术后的疼痛渗出了汗,一点一滴看的苏幸心揪起来。
“郑希潍?”
她又很轻的唤了一声,这下他倒是慢慢睁眼了。
“苏幸。”
他扯起唇角笑。可能还没恢复好,他嘴唇干涩发白。
苏幸鼻子忽然发酸。
“你好好休息,听安阳说了你的事情,我上班途经医院过来顺便看看你。”
郑希潍抬眼往她上下打量一番,眼底漾开好笑。
“......你途经医院?那你外套里面为什么还穿着睡衣?而且,今天是星期天。”
他语气淡淡的,力气不够,声线苍白,但是字字里透着温柔。
苏幸又被他抓个正着,垂下眼尴尬的不说话。
郑希潍忽然笑起来。
“苏幸,下次再来看我,最起码把拖鞋换了。”
郑希潍出院的那天,苏幸没去。她蹲在单元楼下的花坛那里,抚着小福自言自语。
“小福,下次不要再乱跑到马路上去了啊。”
“小福,一定要听话啊,因为你啊,我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小福,等我攒够了钱,就给你一个新家,一个足够好的生活条件,不会让你到处流浪了。”
“小福,.......”
小福当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只知道蹭着她的胳膊腿脚呼噜呼噜。
“那如果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怎么办。”
身后忽然响起来郑希潍的声音。
苏幸眼皮一跳,转眼看见他插着裤子口袋,闲情站着。
他看起来恢复的不错,眉眼间又满是英气。
“那我就把小福据为己有了。”
她站起身子,打趣回应他。
其实她更想说,如果我再也见不到你,我应该会很难过。
难过你为了救小福差点搭上自己,难过我们之间不久但挺好的邻里情谊戛然而止,难过我苏幸眼睁睁看着自己慢慢心动的男人突然消失。
但是她没有说。
和张骞南的那四年,她明白了。
谁先心动,谁先完蛋。
苏幸在十月秋末升了职,而听安阳说,郑希潍也从部门经理成为他们公司的副经理。
郑希潍成为副总后也越来越忙。苏幸以前一天至少能和他见上两次面,但现在见一次都成奢望了。
这样也好,苏幸在心里安慰自己。说不定她对郑希潍的那点渐生的念想,会因此变得越来越淡。
可是她却越来越想他了。那种想念,甚至比刚失恋那一会儿,想念张骞南,来的更为猛烈。
下楼喂小福的时候,苏幸都会下意识的往身后时不时望一眼。她倒是有些希望郑希潍会和那次一样,冷不丁的出现在身后,笑着问。
“如果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怎么办。”
可是他好像忙的也已经忘记了小福。
有好几次苏幸走到家门口,都想去敲一下对面的门,问问他有没有想小福。有好几她买了新鲜的车厘子和草莓,都想着要不要去送给他一些。有好几次她做了新奇的料理想给他尝尝,以至于把手弄伤都想着郑希潍开门看见她会是什么神情。
可是她一次都没迈开脚步。走到对面门口,她连抬手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还是不要打扰他了,苏幸想。毕竟他们只是邻里,那种连彼此的联系方式甚至微信都没有的邻里。
这年的十二月是真的冷。徐一言和安阳在家里给过生日的苏幸准备了蛋糕,还特别有心意的布置了一番。
苏幸回来的时候感动的眼泪花花。徐一言和安阳陪她许了愿望吃了蛋糕,然后把共同准备的生日礼物交给她。
“祝福我们温柔漂亮的苏姑娘,能早日找到属于自己的Mr.Right。”
苏幸破涕为笑的接过,朝两人脸上胡乱抹了一把蛋糕。
“那我祝你们两个人长长久久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三个人笑作一团。
徐一言忽然用胳膊肘捣了捣安阳,眉头扬起来。
“快点把你上司的礼物给苏幸啊。”
苏幸听到这一脸懵,还没有所反应,就看见安阳从包里掏出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来。
“这是郑部,啊不,郑总让我交给你的礼物。他说祝你生日快乐。”
他笑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苏幸接过盒子,大脑还在当机状态。
安阳见她有些迷惑,又解释一句。
“因为要提前回来准备布置,我今早问郑总能不能晚上提早十分钟下班,他细问了一下情况,然后下班时就托我带回来这个......”
苏幸恍然,心头漫上一股暖流。
“你帮我跟他说一声谢谢.......”
她略略思索了一下,随后抬眼笑起来。
“啊不用了,我回头亲自去和他说。”
苏幸去敲郑希潍家的门时,是晚上十一点。她向安阳打探过了,郑希潍今天十点半的班,这个点应该在家里了。
说实话,敲门的时候,苏幸心跳的厉害,差点就跳出胸膛了。
郑希潍果然来开了门。他刚洗完澡,正在擦头发,黑发上未干水珠滑下来,落在英气的眉眼间。
好闻的沐浴露香气萦绕开,苏幸差点溺死在水汽的温柔里。
“......打扰了,我过来就是跟你道个谢,谢谢你送的生日礼物。”
她迅速望他一眼,把该说的话说完,转脚欲要走。
“你这感谢方式,也太敷衍了吧?”
身后郑希潍叫住她,笑意隐隐。
苏幸转头,有些尴尬的收住脚步。
“那不然,我请你吃顿饭?”
郑希潍勾勾嘴角,用浴巾往头发上揉了揉,口气随意。
“可以。”
他见苏幸点了头转身又要走,又问一句。
“我很少送女生礼物,不怎么知道送什么,所以那条项链还喜欢吗?”
苏幸想起来他送的那条项链。那是一条施华洛世奇蓝色经典款,她曾经也在同事脖子上见过不少次,但是并不感到新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购买欲望。但是这郑希潍送的,在她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的。
“很喜欢。”
她莞尔一笑。
郑希潍眉梢扬起来,似是很满意她的回答。
“苏幸。”
他忽然喊她名字,温柔至极。
苏幸闻声抬眼,见他五官轮廓被吊灯光影模糊柔和,眸色沉沉,像浓的化不开的巧克力糖。
“我喜欢你。”
尾
这是一个很长的梦。
苏幸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夜色浓重。有几束车灯透过窗帘照过来,光影在屋内墙壁与被子上斑驳移动,然后又渐渐没入黑夜里去了。
她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手背变得湿湿漉漉的。
枕头上也湿了一大片,把她耳边发丝一同黏在侧脸,极其难受。
苏幸睁着眼看着空洞漆黑的天花板,想着郑希潍梦里站在她身前,温柔的笑,喊她名字,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喜欢你。”
她忽然鼻子一酸,眼泪又涌出来了。
郑希潍出事那天,她确实是去了医院。她踩着拖鞋穿着睡衣开门就跑,徐一言和安阳在后面拉都拉不住她。
她到了医院,看着郑希潍冲她笑,说苏幸,你下次再来看我,至少要把拖鞋换了。
但是她忘记了。
她忘了,自己是站在被宣告抢救无效的他的面前,看医生拉上白色罩布,轻轻盖在他身上。
她忘了,她看见他最后一眼,是他毫无生气苍白的眉眼。
她任由自己被安阳拉到门外去,看见他脸上落下来眼泪,感受徐一言抱着她的安慰。
她说为什么郑希潍不醒过来了,她还要和他一起去照顾小福。
小福的命,是他捡回来的。
之后苏幸真的升为了部门主管,每天有好多的事情要忙,有时候忙到都顾不上喂小福。她想起来以前做的那个很长久的梦,梦里郑希潍升了副总也很忙,忙的距她和小福的生活越来越远。
后来苏幸挤出时间,常常在花坛边沿上等他。她一边抚喂着小福,一边往四周不断地望。
她期待着他来。期待有一天,他真的会像梦里一样,健健康康的恢复出院,然后忽然站在她身后,眉目里都是调侃。
“那如果你再也见不到我了,你怎么办。”
期待着有一天,他会真的在她生日那天送来一条施华洛世奇,然后在她前去道谢的时候,忽然和她说,“苏幸,我喜欢你。”
期待着时光能够倒退,退回这一年的夏季,他站在她身后,对小福的忘恩负义略有不满。退回他们一起蹲在花坛边喂小福的时候,她偷望着他侧脸,时光漫长静谧又温和。退回她初见他的这年春季,他帮她从张骞南那里解围,在她修电灯的时候倚着门闲情而立,穿着家居长裤亚麻色毛衫轮廓温柔。他提醒她毛衣套反的时候,她尴尬,他却好笑的样子。退回最初最初的那一天,他提着一兜子菜站在门口过来借厨房,对她礼貌笑着,眉目清朗又英俊。
她明明就在他对门,方圆之里。如今却是她永远也过不去的距离。
郑希潍,你给它取名叫小福,是不是希望我这一生,都能记住你。
郑希潍,我不把小福据为己有了,你回来好不好。
郑希潍,你的福气到了,我苏幸会做饭会修电灯,还会抛物线精准扔垃圾。
还有,郑希潍,你别嫌弃我啰嗦。
我爱你。
苏幸二十九岁的时候带着小福,嫁给了自己公司的总经理。那个男人和郑希潍一样,眉眼英俊,年轻有为。郑希潍离开六年,留给她的除了来不及说出的感情,只剩下用他的命换回来的小福。
所以她必须要好好活着,小福也要好好活着。
肇事司机醉驾,判了几年。他们说,当时郑希潍满身是血,怀里却紧紧抱着一只猫。
那个场景,苏幸每次听来,都会心疼的流眼泪。她不知道郑希潍当时扑出去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一定闪过他的爸妈,闪过郑西澄,闪过小时候,少年,和成人后的那些记忆,却不知道有没有闪过她。
安阳和她说,其实他能看出来郑部对她的情感不一样。他说,“我跟了他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他能在一个换修电灯的女孩子面前,笑的眉眼生华。”
他还说,早在这年冬天之前,郑希潍就向他打听过她的生日,还问过徐一言女孩子喜欢什么礼物。
但是他没能等到这天来临,而她却在那个漫长难过的梦里,梦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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