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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和他的牛

父亲和他的牛

作者: 折花郎_a4cc | 来源:发表于2022-04-10 23:41 被阅读0次

      我想写一头牛,虽然它其貌不扬,但我又是喜欢的,喜欢的是它平凡,喜欢的是童年与它作伴的岁月。

      我记得最后一次在家乡见到牛还是十几二十年前。何曾几时,我才注意到牛在我们那个地方变得稀缺了,几乎是寻不见了罢。当然,我说的牛是水牛,黑色的皮毛,高大健硕,力大无穷,是春耕时期最主要的劳动力。

      记得儿时我家养过一头牛,性情温顺。那时村里有很多牛,大都是几家人合伙养一头,一家养几天。一来是因为一家人买不起一头牛犊,二是几家人轮流养可以减轻负担。直到后来外出务工的人多了,农田荒废了,牛就自然少了。和我家合伙的那两家人见我父亲不外出,索性就把牛送给我家,从此那头牛的吃喝拉撒便由母亲独自负责。那牛也挺争气,什么都吃,也不害毛病,即便偶尔状态不好,父亲就扯出牛舌头放血,然后在柴火灶锅底刮些锅底灰,抹上就好了,老一辈说那叫“百草霜”。那东西到底是不是能治病,我也说不清楚,反正牛是好了,也可能是拖好的,也或是牛的命贱。

      白天,牛就套在家门口的八月梨树下,夜里才拉到牛栏屋里。我们家养的是牯牛,牯牛的尿道口在腹部,每当它排小便时便拿个粪桶去接住,一次能接小半桶,乡下人认为牛小便兑水那是浇菜的好肥料,至于那拉出来掉到地上如盆大的牛粪,也会用撮箕装起来挑到田里做肥。夏天牛要“赶水”,就是把它牵到池塘或水库里去滚水。从我们班那个王二娃子被牛拉下水淹死后,我父亲就不让我们牵牛去“赶水”了。套牛的绳子是蔑编的,牛鼻孔那里在牛犊时便打了孔,其实便与女人打耳洞别无二致,蔑绳从牛鼻孔穿进去,一头打个疙瘩,疙瘩那里穿个竹节,如此便不会脱落,使劲一拉,牛怕疼就跟着走了。

      父亲是很爱牛的,他不允许我和弟弟骑牛,他说牛骑了会瘦。父亲还会用牛梳子给他梳毛,然后在牛身上撒那种白色扁瓶子里装的白色粉末,说是给它除虱子。记得那时候父亲耕田从来不拿“驶牛条儿”,所谓“驶牛条儿”是一根斑竹枝,那玩意儿打身上很疼,牛要是走慢了就抽它,而父亲从不打牛,若是牛累了,他便让牛“wa”在那里,也不给牛套“牛笼嘴”,不套“牛笼嘴”的牛在耕田的时候会边走边吃田里的草,耽搁干活,父亲说让它吃吧,慢也慢不了多少。许是这牲口通了人性,干活总比别人家的牛走得快,以致于有些人会来我家借牛,父亲也从不收钱,唯有一个要求,那就是要好生待牛。

      我读初二那年,弟弟考初中失利,与重点初中录取线只差了两分,父亲不愿他去镇办的初中,于是决定凑钱送他来我们学校。那个时候家里很拮据,粮食、鸡、鸭都卖了,可离议价还是远远不够。夜里听见母亲跟父亲商量,母亲说把牛卖了吧,能卖两三千块钱,但父亲没做声。

      第二天父亲喊来村里做牛生意的本家二伯,二伯拍了拍牛的屁股,笑得一脸的肉堆在了一起,直夸我母亲养得好,肉结实。父亲取下蔑索交给二伯,转身便出了牛栏,二伯边走边说,说牛杀了,卖完肉就来给钱,恰恰这个时候母亲背着牛草回来,她着了急,呼喊二伯:他二伯,我草都割回来了,你把它套在梨树下,吃了这背篓草再拉去吧。二伯叼着香烟回头说到:“不吃了!不吃了!吃饱了力气大!怕两三个人放不倒!”牛似乎通了人性,居然回过头来看。父亲一个人蹲在牛栏外的墙角抽着烟,烟已经快要燃完了,他依然狠狠吸了一口。那天,他蹲在那里坐了一下午,我想,那个下午,父亲是最难熬的。

      牛被杀了,拴在二伯家的李子树边。先是用开山的铁锤敲牛脑门儿,牛未死,只是双眼通红充满了血泪,倒在地上挣扎。后来还是二伯拿的杀猪刀放了血才算结果了它。牛被肢解了,牛头被二伯戴上了红布大花,案板上割下来的牛肉冒着热气,村里临近的人都来买肉。经常借我家牛去耕田的长贵买了一条牛腿,借我家牛去踩泥的雄宝买了一块牛腩,说是拿回去炖萝卜。当然了,那些平常来我家借牛干活的人,几乎都买了肉。

      我和弟弟一直在旁边观看,父亲本是不让的,奈何那时候不懂事,觉得杀牛是大场面,冒着挨打的风险也要违抗父命去看看。后头肉卖得差不多了父亲才来,父亲摸着案板上剩下的牛肉说:“杀了?”二伯说杀了,拿些回去给孩子吃嘛。父亲拒绝后,转身落寞的回去了,也没在意我和弟弟,那如同喝醉酒般的背影,我至今记忆犹新,然父亲一辈子都未曾喝过酒。

      傍晚二伯送钱来时,端了一钵热气腾腾的萝卜炖牛腩。那天夜里,我们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面条,谁的筷子也没伸进那钵牛肉里。其实家里一个月也难吃一顿肉,何况是牛肉,但那一次就连我和弟弟也吃不下。母亲抹了抹眼睛把牛肉端了下去,至于那钵肉后来去了哪里,我们也不曾知晓。或许是倒了,或许是父亲把它埋在橘子树下了。

      直到我长大了,我才渐渐明白。我父亲,那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他又何尝不是那头牛呢?一辈子任劳任怨,一辈子勤勤恳恳,吃着最差的,干着最累的。而我和弟弟何尝不是我那牛贩子二伯,我们俩“屠杀”了父亲的青春,“肢解”了父亲的岁月,临了,还吃了他的一身“血肉”。想来,尽是心酸,何其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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