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三聯書店“余**作品系列”之《現代危機與思想人物》之《嚴複與中國古典文化》一文。晚清朝野上国之迷梦为“外夷”之坚船利炮所轰碎,遂有所谓“师夷之长技以制夷'(魏源语),遂有所谓以”诸国富强之术“辅助”中国伦常名教“之”原本“(冯桂芬语),遂有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张之洞语),则士大夫中有识之士所欲向西方学习者,亦不过其”奇技淫巧“而已,而于其政治体制、学术思想则不屑一顾,是亦梦碎而犹未醒,翻身复睡去耳。 而嗣严复所译之赫胥黎《天演论》出,始一新世人之耳目,达尔文之名遂腾于众人之口,”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之语乃见于通俗之文,”比之佛典,其殆摄摩腾之《四十二章经》“(王国维语),以外来思想而浑融于吾华之传统文化,进化论学说乃成士人之基本修养也。 严复另译有亚当·斯密 (Adam S.)之《原富》,约翰·斯图亚特·穆勒 (John Stuart Mill)之《群己权界论 》、 孟德斯鸠之《法意》、约翰·斯图亚特·穆勒之《穆勒名学》、赫伯特·斯宾塞 (Herbert Spencer)之《群学肆言》、威廉·史坦利·耶方斯 (William Stanley Jevons)之《名学浅说》、爱德华·甄克斯之《社会通诠》,虽不必都为西方学术第一等预流著作,要之于万马齐喑之彼世,皆可为扬鞭策马之启蒙也。 上述严译诸书大陆、台湾商务印书馆皆曾印行,时远书罄,购藏无途。新近北京时代华文书局自台湾商务印书馆引进“严复先生翻译名著丛刊”,装帧因袭原版,典雅精致,所可惜者,繁体转简体耳。因思中华传统文化在大陆有断层之痛,而在台湾尚能遗存心香一瓣,可幸也,亦可悲也。 严复留学英伦时,与日人伊藤博文同窗数载,各与国事皆有同感;伊氏归国后在明治维新中得成大用,而严氏返国与张香涛首次晤面即遭冷遇,此后即始终寄人篱下,不得一展所长,其个人之幸与不幸,何悬殊之甚也!而于国之幸与不幸,亦何悬殊之甚也! 严复《与长子严璩书》谓“西学绝驯实,不可顿悟,必层累阶级,而后有亦通其微。及其既通,则八面受敌,无施不可。以中国之糟粕方之,虽其间偶有所明,而散总之异、纯杂之分、真伪之判,真有不可同日而语也”。是则鄙人所不敢苟同者。若论逻辑之严密、系统之完备,西方学术名著自非中土一般著述可比拟,而中国书之直探内隐,直指心源亦非西洋一般著述所可及也。以其一者重推理演绎、一者重直觉感悟之故也。要之如北宗之重渐修,南宗之 重顿悟,虽分道扬镳,却毋庸轩轾也,乃相辅相成,非相敌相克也。 严复以文言译介西书,“一名之立,旬月踟蹰;我罪我知,是存明哲”,其苦心孤诣如此,桐城派古文大家吴汝纶至谓“其书乃骎骎与晚周诸子相上下”,勿怪不知西学为何物之士大夫亦竞读其书也。因思如今之译者,西学功底或有过之,而中文造诣则难忘其项背也,是以佶屈聱牙、平淡寡味之译本所在皆有,求如严复、傅雷之译笔,渺不可得矣。 另,“单位”(Unit),“乌托邦”(Utopia)之译名即出自严复之妙手,而皆成通行之词汇也。尤以后者音译而兼意译,虽似妙手偶得,实为锤炼之功也。 严复悬“信”、“达”、“雅”三字为译事之鹄的,而此三难实即译自十九世纪英人狄特勒(A.F.tytler)之《翻译原则论》(Essay on the Principles of Translation)。“信者,真也,真者,不伪也;达者,至也,至者,无过无不及也;雅者,文学性也,文学性者,当雅则雅当俗则俗也”(《恶之花之跋》郭宏安语)。 再抄八卦一则,聊供消闲之助:林琴南为康有为写《万木草堂图》,康赋诗酬谢,有句云”译才并世数严林“。未料此推崇严复、林纾之语,反为二人所不值。严谓世岂有不通外语之译才,且可与己并称乎?林谓既为酬画,何必谈及翻译,既谈及翻译,则己为主客,严为陪宾,岂不可换韵作“译才并世数林严”乎?----既为八卦,不必当真,实则林尚与严之子侄严培南、严璩合译有《伊索寓言》耳。附带及之,此书新近由上海大学出版社出版,列之于“近代名译丛刊”中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