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子先生与布鲁

一

“已经很久没有谁到我这里来了。”

兔子先生递给面前脏兮兮的田鼠小弟一杯蓝莓汁，邀他在桌子的对面坐下，然后不慌不忙地说道。

桌子旁边就是一扇很大的落地窗，外面是夕阳橘黄色的光芒，照在一大片的蓝莓地上，像冬天里姥姥的皱纹一样温暖。兔子先生的小屋建在一座小山丘的最高处，周围没有草，却有很多块儿阴阴冷冷的青石板，此刻在夕阳的眸子下，有着一种异样的颜色，却也十分协调。

“所以，你为什么愿意离开你的田地了？”兔子先生把目光从窗外抽离出来，落到对面的田鼠小弟身上。

田鼠小弟低着头，盯着手上的蓝莓汁，胡乱地啃着吸管，不出声。

“你的田地里有麦子，有花生，有泉水；每天早上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从山头探出脸的红扑扑的太阳，到了晚上有月亮给你唱晚安曲；绿的是遍地的春风春雨，黄的是满处的秋菊秋实，你要和你的妞妞永远地住在那里······”兔子先生瞧着田鼠小弟，复述了一遍当初田鼠小弟跟他讲过的话，“你不是从来都不愿意离开的么？”

安静了一会儿，田鼠小弟支支吾吾地回答：

“妞妞······妞妞离开了。她不要我了。我很伤心。我不想待在那儿了。我要改变。”田鼠小弟抬起了头，眼睛里满含着泪水。

“她说她不想过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了，她嫌弃麦子和花生的味道太淡，她不喜欢每天都盯着太阳月亮和我一起发呆，她厌倦了一年年的春夏秋冬，她嫌弃我呆板，嫌我太懦弱。她说她不是我的同类，可我们明明都是田鼠。”田鼠小弟说到这里，止不住地嘴角抽搐，羞愧地用两只小爪子颤抖着捂住眼睛。

“对不起兔子先生，我可以在这里哭吗？”田鼠小弟再也忍不住了。

“当然没关系。”兔子先生回了一句。小田鼠的嘴角抽搐得更加厉害，眼泪瞬时就如同崩溃的大河一样倾泻而出，冲出了他的小爪子，掉进装满蓝莓汁的杯子里。

“兔、兔子先生，同类到底是、是什么？我和妞妞不算是同类吗？”小田鼠一顿一顿地问道。等到夕阳就要沉下去，满世界都是安静的样子，兔子先生看田鼠小弟冷静了些，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再擦干净了他的眼泪，轻声地说道：

“傻小子，你和妞妞当然是同类，可妞妞和你又不是同类。”

田鼠小弟停止抽泣，睁大了眼睛仰头看着兔子先生。

“你从麦子的绿色走到金黄，

你从太阳的温柔等到沧桑，

没有暴雨、狂风和怒吼，

你将闪电也收藏为灯光，

可我最温柔的你，

麦子需要的是阳光

闪电需要的，是疯狂。”

兔子先生再次摸了摸田鼠小弟的头，给了他一个温暖的微笑。

“明天，离开这里，去找一个你真正的同类。”

窗外的月光倾泻在他们的身上，田鼠小弟擦了擦眼睛，兔子先生搬来一条长板凳，和他一起坐在落地窗边。

“你看这些蓝莓地，比胡萝卜地好看多了。”

二

“没有蓝色的油漆了吗？”兔子先生看着空手而来的油漆匠道格，失落地问道。

道格朝他摊了摊手，努努嘴，回：

“蓝色油漆都已经卖光了。店长说过些天再去进货。”

道格坐在桌子的这边，看着兔子先生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赶忙又说：

“你放心，我会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的。”

那边兔子先生默不作声，他安静地倒好一杯蓝莓汁，然后走到桌子的那边，把蓝莓汁递给道格：“谢谢。”

道格挑眉笑了一笑，似乎觉得这声谢谢来之不易。他接过蓝莓汁，捧在手里瞧了好一会儿，然后又看看窗外，再环顾了兔子先生的小屋一圈，之后诧异地说道：

“你可真奇怪。你是我第一次见到的不种萝卜却种蓝莓的兔子，也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这么喜欢蓝色——甚至要把屋子全部刷成蓝色的兔子。”

兔子先生只是冲他笑了笑，却也没回答他。

道格又自言自语似的说：“卡特也喜欢蓝色，她和你一样喜欢各种蓝颜色的东西——噢对了，卡特是我的妻子。”道格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很幸福的笑容。

兔子先生听了，看着道格脸上的笑容，觉得他很有趣，于是说道：

“看你这样子，你和你的妻子一定很幸福。”

“现在是很幸福，以前却尤其难过。”道格放下手中的蓝莓汁，继续说道：

“如你所见，我是一条狗，但是我的妻子——卡特她是一只猫。你能想象当初我爱上她的时候内心有多么多么的纠结。我和她不是同类，我觉得我无法和她长久地在一起，这导致那时深爱着她的我陷入了一个如同沼泽般的境地，抽离不得，痛苦万分。”

道格顿了顿，似乎说到了一段不美好的回忆。兔子先生道：

“可你们现在在一起，而且很幸福。我想你一定是寻到了那个迷宫的出路。”

道格笑了，他挠挠头，回答：

“是啊，我后来知道，她也是那么的爱我，也和我经历着相同的内心煎熬，我就突然想明白了——只要我们永远地在一起，这些纠结不就永远地消失了吗？两颗心互相吸引着，那么这两颗心的主人，不就是同类么？”

道格说完，高兴地喝了一大口蓝莓汁，道：“你的蓝莓真甜！”

兔子先生看着面前幸福万分的道格，眼前似乎闪过了一些东西，却又立马消失不见了。他摇摇自己的脑袋，觉得鼻子很酸，差点就要流下眼泪，他赶忙捏捏自己的鼻子，抬起头笑着对道格说：

“那真是美好道格先生。你能找到自己的同类，很让人羡慕呢。”

道格哈哈大笑了起来，笑得好像山头上的太阳。

兔子先生朝着杯子里看，他看到自己的眼睛红红的，很伤心的样子。

几天后道格送来了蓝色的油漆，帮兔子先生把屋里屋外都刷成蓝色了。

那天晚上没有月亮，兔子先生坐在屋顶上看着蓝莓地，整夜都没有睡觉。

三

“那么你呢兔子先生，你有遇到过你的同类吗？”

我也端着一杯蓝莓汁，看着对面的兔子先生，问道。

兔子先生没有回答我。他低着头，却又问我：

“你现在知道田鼠小弟和道格的故事了。那么你现在知道同类是什么了吗？”

我愣了一下。同类，同类？准确来说，我还不够明白。

“我愚笨，不知道。”

兔子先生听了，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他开始跟我说道：

“我以前不喜欢蓝色不喜欢蓝莓不喜欢夕阳也不住在没有青草只有青石板的山丘顶上。后来我遇到了她，我爱她，我觉得她就是我的同类。她叫布鲁，她喜欢蓝色喜欢蓝莓喜欢夕阳也喜欢住在没有青草只有青石板的山丘顶上，于是我改变了自己。”

兔子先生说到这里停了下来。我没有说话，不敢打破这可贵的沉默。

“后来我们一起在山丘顶上造了这间小屋，我们一起装了落地窗，我们一起坐在屋顶看夕阳，我们一起种蓝莓，一起榨蓝莓汁，一起将这间屋子刷成蓝色——我很快乐，我觉得我已经成为了她的同类了，你看，我和她的喜好几乎一模一样了。”

兔子先生看了看面前的蓝莓汁，突然就掉下了眼泪。

“可是后来，她跟着一只蓝色的蝴蝶走了。她对我说我并不是她的同类，我只是自私地把她当成同类，自私地把我自己变成她的同类。她说她累了，她不能够爱我了，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崩溃了。然后，她就和一只蓝色的蝴蝶走了。”

兔子先生嚎啕大哭。

“田鼠至少曾经拥有过同类，他至少没有改变过自己，能够有这样的经历去成长，去激励他寻找；道格很幸运，我很羡慕他和他的妻子卡特。可是我呢？我为了一个根本不是我的同类的她改变了自己，可是她却毅然决然地走了。我已经习惯了她的习惯，喜欢了她的喜欢，我觉得我就要变成她了——那么我的同类呢？最初的我的同类呢？”

兔子先生趴在桌子上哭得很是伤心。我愣愣地坐在那里，捧着手里的蓝莓汁不知所措。

我似乎能够理解兔子先生的这种悲伤。为了错的她而改变了自己，我不知道兔子先生以后在寻找真正的同类的路上会有多大的艰辛需要面对。

但我也不够明白，不能给面前哭得一塌糊涂的兔子先生什么安慰。

于是我离开了兔子先生的小屋。

过了一段时间我再去兔子先生那里时，却发现他已经离开了。

我在兔子先生的门缝里发现了一张纸条，上面有一首诗。

我想有一座蓝色的岛屿

我想他的夜晚有着蓝色的天空

我想他有一张比海还要大的蓝色幕布

上面画着山、路还有平原

以及过去、现在和未来

我想那一定是没有人的地方

我想那儿没有白，没有黑，也没有彩虹

我想他温柔如驮着他的蓝色巨鲸

最好不会说话，只会言谈

能和我坐着分享他航行的方向

我想日落的时间要比日出长

我想他的夕阳也是蓝色的光芒

我想他的海浪没有声音，海鸥只有身影

世界比蓝色还要干净

没有日落痛哭的歌声

我觉得，兔子先生一定能找到。

兔子先生与布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