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朱家一切正常,几个年长的亲戚,都先后告辞回家。
第三天一大早,新娘子早早起床,到厨房洗手做饭,吃过早饭,朱财主收拾好礼物,夫妻两个一起回梁丰街上的娘家。
梁丰镇的陈老板家里,一家人早在等候新娘子和姑爷回来。从早上起,全家人的心就悬着,新姑爷一起来,还是不来?陈老板想,要说二丫头被人家嫌弃,应该是昨天就会回来。昨天没回,可见事情不如想像的那么糟糕。天近日中,看到女儿女婿一同回了娘家,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
吃中饭时,陈老板和新姑爷对饮,全家人暗中察言观色,发现朱世杰情绪并无异样,越发宽心了许多。
饭后,陈妈还不放心,又把女儿单独叫入房中,详细询问男女之事,女儿向母亲如实相告。
这时,女儿就跟娘说了,我在他们家,已经跟朱世杰讲了田产的事情,不然,这件事不可能这么顺当。你们以为朱世杰他就这么好糊弄的?你跟老爹说,他说过的话,可要算数,不能吞回去,三十亩田,全部要给我,不然,朱世杰不肯善罢甘休,我也就赖在家里不走了。
陈妈把这些话告诉老头,陈老板心里暗想,这事还真按照他的算计,在一步步地向前走。跟乡下人打交道,总算好办,他们实诚。只是回过头来又想想,这样做,实在有些对不起二丫头。但是,事到如今,也就只能顺坡下驴了。
陈老板告诉女儿说,“原来和你说定的事情,父亲决不食言改口。我也这一把年纪了,下村去看个庄稼,收个租米,腿脚也不方便了。一到夏天,逢上天旱年景,为了水口,与人家你争我夺,这心思也实在操不了。往后,我就一门心思,帮你姐姐把陆珍行打理打理,等他们能自立门户,我就上上茶馆,推推牌九听听书,享享清福。”
爷儿仨把事情商定,就让人去叫在前厅喝茶的新姑爷。
本来,朱世杰在前厅喝茶,心里就在暗暗打鼓, 这爷儿仨在后面老半天,不知嘀咕什么,心里想,秋天来相亲,陈家弄出这么一出戏,今天,莫不是又要想出什么花活儿鬼主意?正在揣摩间,有人来请姑爷到后堂说话。
陈老板心中有了底气,对新姑爷十分客气。指着朱世杰刚放下的茶盏,说道:“这茶口味还不错吧?这是前些日子广茂缘绸缎庄的周老板带给我的上等龙井。眼下快过年了,我也收拾了一些,回去时带给你家老爷子。明年开春,我要请周老板弄些清明前的过来,那才是一等一的好货。”朱世杰心里七上八下,礼貌地点点头。
陈老板接着转入正题:“刚才,二丫头回来说了,你们全家待她不丑。我们家又商量了一下,原来我讲定的三十来亩地,就作为陪嫁,都给你们了。晚上,我准备把几个种地的佃户,约到家里来,当面向他们交代,从明年夏粮开始,所有的租米,都归你们朱家。同时,我还要请中人地保,立下字据,到区公所把田契改过来,办到你们朱家名下。从此这三十来亩地,就是姑爷你的了,这也算我们娘老子的另一份陪嫁。我这二姑娘相貌一般,人品不差,家当分了大半给了你,你要好生待她。”
朱世杰松了一口气,心上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这两天来,这件事在他头脑里翻江倒海,翻来覆去,不知多少个来回,现在这样,算是个能接受的结局。
见新姑爷点头答应了,陈老板连忙吩咐家人,安排第二天酒席,说是女儿女婿回门的接亲酒宴,遍约吃过暖轿酒的亲朋,自己则亲自去请中人地保。
第二天中午,陈老板在家中前厅后堂,共摆四桌酒席,来吃饭的,除了地保中人,大家都只道陈老板大方好客,就是个姑娘三朝回门,还请众亲友再来家里热嘈,让众人叨光喝酒,席间大家夸赞不绝。好多人更是为陈老板高兴,那麻脸二姑娘还找了个仪表堂堂的女婿,听说海下的家道还比较厚实。特别是那几个佃户,什么时候上过这种酒桌?更是觉得陈老板人好,自家里办事,还厚待他们佃户,这在十里八乡,都从来没有的事。
酒过三巡,菜上八味。陈老板端起酒盅,站起身来,朗声说话:“承蒙各位赏光,今天来我们家,参加我女儿的回门家宴。我今天请众位来,是要向各位亲朋好友宣布我的一个决定,我把周边乡下三十来亩好地,全部作为我二女儿的陪嫁,送给我的亲家。今天,我请了我们保长,也请了中人,在这里写下字据,从此以后,我就一门心思打理打理陆珍行,等大女婿门道熟了,我就撂下担子享清福。”
随即让中人拿出笔砚,在旁边桌子上写字立据,请保长上报,请求镇区公所重新颁发田契。
众人在交口称赞中散席。
第二年也就是民国三十七年秋天,华野解放了靖海县城和梁丰镇,成立民主政府,全县境内的土地改革开始了。海下的朱世杰,不光周边有原来的三十多亩地,梁丰镇那里,还有三十多亩,父子俩名下占地六十多亩,按照当时靖海县境内人均两亩半的标准,他们家托出40多亩,分给原来的佃户,成分评定为地主。梁丰镇上的陈老板,土地在年头上就归了亲家女婿,名下没有土地,成分定为城镇小商。
有人对陈老板被划为城镇小商不满,说他们家原来的土地也有三十多亩,加上镇上的陆珍行,怎么划都不该这个成分。土改工作队请示区民主政府,答复是一块地不好两次算账,工作队只得做群众工作。尽管,大家都明白,这个老油条钻了空子,但也只能这样划,不能违背政策。
陈家二丫头回家找老子说理算账,只收了一熟麦子,土改时粮食、土地一起分了,她一点好处也没落到,被老子骗了。陈老板劝她,这三十多亩地,不给他们朱家,他朱家也要托出十几亩地出来,划定成分还是地主。劝二丫头不要发傻,就你这个乔模样,不是老子算计,跑哪里去找朱世杰这样的人?朱世杰不找你麻烦就是天大好事了。
土地分了,成分定了,农协会组织诉苦清算大会,乡下地主富农一时风头不再,头抬不起来。朱世杰心里明白,穷人翻身作主了,他们家在海下往后的日子,也和原来自家的佃户差不离了。
看看老婆的肚子一天天鼓起来,朱世杰越发觉得,这就是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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