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结核

          文/李奕涛

        你是两岁半记事的，那天正午，你在摇篮中醒过来，发现摇篮悬在半空，恶毒的阳光从大门射进来，照着摇篮中的你。你满身汗水，大气不敢出，身子紧紧地贴着摇篮底，很轻地抽泣，不敢哭出声，怕摇篮会翻，又不敢不哭，怕又睡着了。

        你把这个记忆说给奶奶和妈妈听，让他们证实。他们说，确实有这么回事，那时你两岁半，那天大人都要去上工，怕猪拱了摇篮，所以把摇篮放在大木桌上，没想你中途醒了。等妈妈回来，已是傍晚，把枕头都哭湿了。伏在妈妈的肩头咿咿呀呀地把遭遇的恐惧述说多遍，然后看看曾经远离你的地面，踏实地睡了。

        你的味觉很好，有一次吃大米饭的时候，吃出了1605这种农药的味道，只是一点点，你想，爸爸妈妈总是说孩子负担很重，肯定不想要你了，想用农药毒死你。那时你6岁吧。

        7岁，你已经上了2年级。同桌的是李华兵，他爸爸和你爸爸都是学校老师，所以不用从家里搬课桌椅到学校，用的是老师淘汰下来的办公桌，还坐在第一排。但是李华兵总是咳痰，不停地咳，他座位下都被他的鞋跟蹬划出一道槽，槽里往往有新鲜的浓痰。慢慢的你也开始咳痰，地上也开始有一道槽。后来你知道李华兵的爷爷是得肺结核死的，你翻了妈妈赤脚医生的书，知道这个病很难治。心想，死就死，但是还没接媳妇呢，妈妈会不会很伤心，伤心也没用，就算治，家里也没钱。《农村常见病防治》上说，肺结核会夜里出汗，你夜里总是出很多汗，但你不敢给妈妈说。

        小黑哥说，肺结核是二号病，一号病是人瘟。一个死得慢，一个死得快，反正都得死。爷爷奶奶似乎发现了，被爸爸打的时候，他们只去护哥哥，很少护你。你想，他们是不喜欢你，因为你经常吐痰，因为你总是要死的，疼你也是白疼。

        那天和健苟打架，你是受了欺负的，结果回家又被爸爸打。你不说话，只是流泪，反正活不了多久了，爸爸不要心急。

        那天，你在操场上，看着自己的手掌，有很多小水泡，你用指甲掐，然后细细地将中间的水挤出来，你乐此不疲，你知道这也是肺结核的症状之一。这时小芬走过来，看着你，然后说，我的手上也有好多小水泡。你同情的拉过她的手，发现她的手上真的和你一样有很多小水泡。你帮她挤了一个，抬头看她的脸，她的脸红红的，  你猜想，小芬红红的脸颊这就是《农村常见病防治》提到的肺结核的潮红吧！你心里突然有一点无法形容的感觉，像第一次看到刚出生的红嫩红嫩的小猫仔一样，想抚摸它想给它糖吃。

        小芬的肺结核没有吐痰的症状，只有潮红和手掌上的水泡。你经常给她挤水泡，她的肺结核不咳痰，你认为你的也可以。慢慢的你也不咳痰了，有时候偶尔有一点潮红。

        你和李华兵的座位终于分开了，你对他本来有一种深深的恨意，你认为他毁了你的生命，这些恨意慢慢也消失了。有东西随着增长，但你说不清，那是一种生长的力量。你很喜欢上学了，而且每天是跑着去，十里地转眼就跑到了，很快可以看到小芬了。

        后来到县城的新华书店，翻了很多医学书，书上说，肺结核是能治好的。你相信了。

        多年以后，你和小芬去做婚检。你指着自己的X光胸片对小芬说，这，就是钙化点，看，离我的心很近。

      说明：小文曾发表于《西塞山》杂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