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从梦中醒来,泪水又一次浸湿脸颊。指尖在洁白的床单上摩挲,姜梨呆呆地望着床头的相片。少年清澈的双眸温柔地看向远处,那是一大片紫色的花田,花儿在风中轻轻摇曳,翻卷着花瓣。那是他用生命...为她种下的。
“你现在幸福吗....”脑海中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指尖停驻,勾勒出一个令她心碎的名字,她喃喃道,“南潇...”梦里的人总是灿烂地微笑着,那双曾经为她遮风挡雨的手,紧紧握着那个女孩,那个她为他精心创造的女孩...姜梨微微笑着,南潇,你一定要幸福,这辈子...我会一直守护着你的幸福.....
她是织梦师,一个华丽而虚无的职业。她主宰着梦境,编织一切的美梦或是噩梦。织梦是她的使命,而孤寂则是她的宿命。
“姜梨,你再躲在黑暗的房间里,可就会长蘑菇了”南潇皱起眉头,难得一次生气,“快跟我出去晒晒太阳,”
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线的房间里忽响起一个声音,姜梨被吓得一跳。徒然惊醒,汗渍淋漓,姜梨疲倦地揉了揉太阳穴,“南潇,说了多少次,不要打扰我工作啊!”
被姜梨这么一吼,门外顿时安静了。只是这份安静,却让姜梨有些不安。姜梨从小便和南潇是邻居,可因为织梦师的身份,姜梨知道在她成年后便会进入无休止的工作,也知道为了保证工作的质量,她不得与人过分亲密,所以一直以来,姜梨都刻意和南潇保持距离。但南潇似乎根本不介意姜梨的疏离,反而愈加亲近关心她。或许正是姜梨的性格孤僻,无人相伴,才让南潇对她有怜悯之心吧。
“唉...”姜梨叹了口气,她才成年不久,正是工作量大的时候,她日夜入梦编织,自然只能终日躲在房间里,只是没想到南潇却总是跑过来叫她出去。“南潇,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我真的很忙....”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声响,姜梨心生疑惑,便打算开门去看看。
姜梨刚打开门,还没看清楚情况,人便被猛地拉了过去。“哈哈,姜梨,我就知道你会出来,果然还是这招好使!”姜梨无奈,任凭南潇拉着她走。也不知道为什么,南潇总有办法让姜梨出门。
“你都在家呆了两星期了,闷不闷啊,你看你的黑眼圈,都成什么了...”一路上,南潇絮絮叨叨个不停。姜梨捂着耳朵,不悦地皱眉,她只希望南潇能闹完赶紧放自己回去,还有一大推的梦境没有编织呢。
“到了!”
姜梨抬起头,心里充满了绝望,眼前竟然是高耸入云、摇摇欲坠的天桥!“南潇,你干什么啊!”这个家伙是怎么想到带我来这里的啊?
尽管姜梨面露难色,南潇却还是一脸正经,“你就是压力太大了,这种极限运动最好解压了,而且,我和你一起走也可以增进感情啊”南潇眯起眼,露出一边虎牙,傻傻笑着。
听到增进感情,姜梨一愣,转而拉下脸,气恼地转身就走,“不好意思,我不喜欢走天桥,我还有...啊...”话还没讲完,南潇便一把将姜梨拽上了天桥。
迎面一阵大风吹来,发丝飞扬起来,遮住了姜梨的视线。姜梨手忙脚乱,一个不稳便倒下去,“啊...”慌乱地抓住桥两端的绳索,姜梨止不住大叫,“南潇你个笨蛋!!”
一边的南潇大笑起来,呼喊道,“就是这样,叫出来就舒服多了,哈哈!”
“南潇我要杀了你——”
毫无防备地被推上天桥,姜梨心里充满郁闷。姜梨急着要走,却不料脚下的桥面剧烈地摇晃起来,姜梨张牙舞爪,害怕地急忙蹲下身子。
“喂,姜梨你没事吧,不要乱动啊”注意到情况的不妙,南潇开始慌了,连忙去控制桥面的稳定,“你别怕,有我在!”
姜梨此刻浑身颤抖,听到南潇的声音却愈加的委屈起来。过了一会,桥面渐渐稳定,可姜梨还是不敢动。
“把手给我....”
肯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梨有些犹豫,可还是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温热的感觉从手心传至心底,一股暖流席卷全身,姜梨却突然不再害怕。她努力站起身来,却不小心跌入了南潇的怀里,厚实温暖的触感让姜梨一下子红了脸。
“嗯...”南潇也不好意思地别过脸去。
姜梨动了动,想要改变这个尴尬的姿势。却不料南潇一把搂住姜梨,清雅的气息在耳边痒痒的,“别动,我们一起走过去...”
一瞬间,姜梨完全忘记了抵抗,只是依着南潇,一步一步地走过天桥。姜梨放眼望去,那大片大片的新绿映入眼帘,微风吹拂,不时有些鸟叫从远处传来。尽管脚下是万丈高崖,姜梨此刻却无比轻松。
“怎么样,好些了吧?”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对边,南潇微笑着说道。
姜梨回过神来,愣了愣,便一把甩开南潇的手,“呆瓜!”姜梨撅起嘴,赌气地不再理会南潇。
说真的,虽然心中仍然有些后怕,但先前在房间里的压抑荡然无存,确实是解压不少。
南潇低下头,以为姜梨生气了,便灰溜溜地跟在姜梨身后一言不发。姜梨回头看着南潇的模样,心里有些失落,有些难受。
其实,她也问过梦眼婆婆,织梦师的命运会不会有奇迹可以改变。可婆婆只是摇摇头,肯定的告诉她,不可能....
那夜星如碎末,婆婆摸着姜梨的头,仰头长叹了一口气,“孩子,婆婆曾经也向你一样有着千万种的幻想,可....婆婆只能劝告你,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便离开他吧...”幼年的姜梨不明其意,抬起头却发现婆婆的双眸闪着泪光...
姜梨暗暗攥起拳头,扭头奔跑而去,她咬着牙,努力不让眼角的泪滴落下来。
自那之后,姜梨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个她熟悉的地方。思绪杂乱,姜梨整日将自己溺于梦境工作。不知为何,她编造的每一个梦境都充满了爱意,可那些美丽的梦境,却总在梦醒时分碎散,恍若无梦。姜梨听着人们的抱怨声,愈加烦躁。
一晃三年过去,姜梨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没人关心她,也没有人会发现在那小小的房间里,还住着一个忧愁的女孩,而她在为所有人编织美梦,除了自己。
“咚咚...”
忽地响起敲门声,姜梨过了好久才起身去开门。
“姐姐你好,有人邀你去这个地方...”天真的孩童咬着棉花糖,开心地笑着。
奇怪...大概是找错人了吧,姜梨心想,便打算关门。可孩子却放声大哭起来,“呜哇...姐姐我没找错人,你一定要去,不然我的糖就会被没收的,呜呜...”
姜梨面无表情,无聊。她摇摇头,还是狠心地想把门关了。可孩子的哭声却似乎吸引了很多路人的注意,人们纷纷盯着姜梨看,那些目光令姜梨极其不舒服。孩子越哭越起劲,搞得姜梨有些头疼。
算了,反正肯定是误会,去看看解释一下就好了吧。姜梨叹了口气,弯下腰,拍拍孩子的头,“好了,不要哭了,我跟你去看看就是了”
这几天,姜梨总是隐隐有些不安,可又没什么事发生。姜梨跟着孩子走在小道上,黄昏时刻的霞光照落下来,姜梨举起手放在眼前,向山头眺望而去。“就是这里?”
孩子点点头,便笑着,逃窜似的跑掉了。
“人呢?”姜梨蹙眉,很是疑惑。她向前走了几步,偏了偏头。空气中有着一丝她最熟悉不过的气息,这愈加使姜梨揣测不安。“这,这是...”姜梨睁大双眸,不远处有些紫光显现,她连忙冲了过去。
那份愁绪愈加浓烈,果然....当姜梨看见那张日思夜想熟悉的面容时,心猛地一坠。
“姜梨!”少年扬着笑容,激动地将姜梨拥入怀中,“嘿嘿,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久违那绵酥又灿烂的笑声,可姜梨心里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她呆呆地看着开满山头的紫色小花,“这花田...”
南潇松开姜梨,拍拍胸脯得意地说道,“这可是我花了三年的功夫种出来的呢!你呀,从小就种着这花,你一定很喜欢它吧。”
姜梨看着南潇一脸的疲倦与憔悴,整个人消瘦得很,眼窝也深深凹陷了下去,只剩那看着自己的神情还显着生机活力。姜梨心痛得不能自已,为什么?自己不是已经离开他了吗?命运为什么还是不放过他!
“唔...这花啊是很难养,我养得可辛苦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吓到你了啊”南潇有些歉意,声音一点点轻下去,眼神也变得黯淡无光。
“南潇...这花...叫做梦魂蝶...”泪水止不住地涌出眼眶,姜梨忍不住哽咽,整个人也颤抖起来,“你知不知道,你会死的啊!”姜梨痛苦地嘶吼,冲过去紧紧地抱着南潇,不管不顾地在他的怀里疯狂哭泣,而嘴里,不停地呢喃,“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啊...呜...”
南潇闭上眼睛摇摇头,无力地抚摸着姜梨的头,“姜梨,你胡说什么呢,我不过是累了,休息休息...便好了”南潇打了个哈欠,眼皮沉重地压了下去,身子也软塌塌地坐了下去。
“不,南潇,不要睡,不要睡啊!”姜梨发疯似的摇着南潇,心底溢满恐惧与绝望。她不知道南潇是怎么找到她的,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熬过三年种下的梦魂蝶,可这些都不重要,她此刻只想要南潇好好的活着,“南潇,南潇你要陪着我——”
“姜..梨,我好困...”
“不要睡,你看着我!!”这一刻,姜梨歇斯底里地怒吼,可无论姜梨如何努力,南潇躺在她的怀里,眼睛却永久的闭合了。微风袭来,满山的梦魂蝶摇曳起来,散发着淡淡的香气,紫色的花瓣飞扬起来,飘落在姜梨的眼前,飘落在南潇的额前。
“姜梨,我...真的很喜欢你,好想...一直陪着你...”细如游丝的声音回荡在空气中,姜梨抱着南潇痛苦地哽咽。
“我也喜欢你,南潇...”姜梨绝望地闭上眼,她不明白这些话..为什么只能在最后一刻才能无畏地说出,“一直一直...南潇我一直喜欢你,所以...你不可以离开我的...”一字一句,声音颤抖的厉害,姜梨几乎用尽全身力气说出来。
听到姜梨的回答,南潇满意地笑了,只是那一笑,永远永远将留在风中,再也无法肆意地扬在阳光下。
姜梨紧攥着衣角,咬着嘴唇,只顾呜咽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梦魂蝶...根本不是她最喜欢的花,那只是助于她入梦编织的迷幻花而已。平常人吸入花香,亦可帮助他入眠安好,可这花会吸人魂魄精气,微量入体无碍,而如此一片花田...定会将他的魂魄精气吸食殆尽!
“花种,是婆婆你给的吧...”夜色席卷,脸上的泪水早已冰冷,姜梨抱着南潇,冷冷地说道。
身后的人,步伐蹒跚地走来,沉默许久,重重叹了口气,“是”
“我不是已经离开他了吗,为什么你还不放过他!”姜梨红着眼,咬牙切齿。
“你是离开了他,可你的心早已凌乱。这些年来你编织的梦境支零破碎,美梦与噩梦的比例严重失调,你在梦里私心太重,我需要保证梦境的质量!”婆婆拄着拐,无奈地摇摇头。
指甲深深陷入肉里,姜梨深吸一口气,目视着远方,“告诉我,如何救他,你一定有办法”
婆婆冷哼一声,指责姜梨的不知悔改,“魂魄精力都已离体,那还有什么办法?”
姜梨抬头,坚定地看着婆婆,“告诉我办法,我承诺今后一定会好好工作。”
婆婆看了姜梨一眼,转身便想离去,可才迈出一步,一些零散的,深藏在记忆里的画面便浮现在脑海中,苍老干枯的手握着拐杖,有些颤抖,有些动容,“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更加的残忍...”
姜梨一声不吭,在婆婆面前跪了下来。婆婆心疼地看着眼前哭成虚脱的人儿,“你是梦境的主,梦魂蝶终究是你的所有物,你有能力吸收梦魂蝶,在梦里将他的魂魄精力恢复,只是那样他便会永远困于你的梦境里,你和他永生永世都不无法交汇。”
“那样...便足够了”姜梨微微笑了,月光下的梦魂蝶散发着奇异的光芒。姜梨伸手拂去眼角的泪,毫不犹豫地走到花田中央,静静地闭上眼....
婆婆曾问过姜梨,这样让心爱的人在自己的梦里和别的女孩在一起,她不会心痛吗?
痛,姜梨回道,可在她为他精心编织的梦境里,只要他是幸福的便足够了。就算自己不能与所爱之人想见,可能够亲自守护他的幸福,自己也便满足了...
夜半三更的时钟滴答作响,姜梨笑着又闭上了眼,陷于梦中。
情缘难消,梦醒将离,
南潇,你是我编织的,最美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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