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叔叔老罗 关于他的纪实与虚构

作者: 嚣张的斯佳丽 | 来源:发表于2021-03-09 15:57 被阅读0次

前几天收到了,我的叔叔老罗的死讯。年仅六十二岁,儿子和儿媳从他的老家赶到小城参加他的葬礼。他的葬礼人潮汹涌,城里大大小小的老板都来前来吊唁,神色皆为庄重,慨叹惋惜之情。他的前妻没有来,因为为他主持葬礼的是一个体态偏胖的女人和那女人的女儿。那个女人神色端庄,即使双眼红肿布满血丝,眼神深处尽是悲凉之情,也尽力保持得体的仪态,与不同的人相互寒暄,接受一句又一句的“节哀”与拥抱。她今年五十岁,在小城小有名气,是一个白手起家的女老板,做事雷厉风行,却不失温和。这个女人,人人都会恭敬亲和的叫她“张总”,连我的叔叔老罗也会这样叫她。

不知私下里,老罗会如何称呼这个女人。他们的关系扑朔迷离,从不在外对他们的关系下定义。但在小城里,他们俩的名字总是会被连在一起念出来的。女人在早期经历过离婚,最惨的一次曾光着脚跑到小城的桥上准备将自己溺于河中。在21世纪初开创了这个东北小城的第一家报社,成为了当地人交流,获取信息的重要来源。“租房信息,招聘,新店的开业,房地产的招商等都是她的涉猎范围。再后来,她便遇见了老罗。一个对她来说确实是无法定义的人。

老罗年轻时当过兵,没什么学历,在雪天里卖过猪肉,也与无耻的东北地痞剑拔弩张过。他骨子里是个文雅的人,没有高学历,却夜夜挑灯苦读。在他的老家铁岭,他与他的第一任妻子有了一个儿子,他怀里抱着孩子,眼睛掠过他的妻子望向窗外。他并未感受到他怀中的重量将他囿于一日三餐与两点一线的生活中。他白日里求教于长者,夜间拿出商业著作细细阅读,酒桌间圆滑应对,拼尽全力的寻找一个机会。军人出身,使他拥有笔挺的身板。在底层日日摸爬滚打的经历,使他沉稳如海,却不失幽默,各色人等,他都了然于胸。夜夜苦读,使他仅仅是高中毕业,却也常常引经据典。在一次聚餐中,他遇见了”张总“。

她残破的婚姻,使她她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怀疑与恐惧当中。她怀疑自身的能力是否能独自面对生活,是否能给女儿完整无缺的爱,是否能支撑起一个给女儿遮风挡雨的家。更恐惧一个独身女人将面对的未来,当年的生意场是男人的天下。这些男人多数出自于底层,稍有不慎便会将生意场变成当年东北街头混混的战场,多年来,即使积累了多数财富,骨子里却依旧痞气十足,那会是砖头与棍棒的相互交错,是东北版的‘决斗”。张总就像是个女版的老罗,在寻求一次机会。眼神中充斥着欲望,她小心敛藏着她的欲望。但老罗还是在与她的第一次见面的餐桌上嗅到了与他相同的气味。

老罗当然懂得如何吸引她的注意力,并非为了非分之想,仅是为了能找一个同道中人说说话,以至于内心不再那样封锁,感受不再那样孤寂。在那次饭局中,其他男人无一不在比试酒量,美化自己的创业史。张总等待男人们歇口气的疲倦时刻,小心翼翼地说着自己开报社的计划。男人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搂住她的肩膀。用着东北农村的口音说到“小张,哥告诉你,这人啊,酒量有多大,那事就能办多大。你就好好陪哥喝,哥明天就给你好好规划规划。”那时她不过三十多岁,少女的青涩早已褪去,沉积在身体上的是岁月留痕,更显风韵。尤其是刚刚进入商场,处处受限于人,面对任何丑恶的面庞,任何恶臭无比的气息,她都要甘之如饴的笑脸相迎。

老罗在一旁运筹帷幄,讲了一个又一个含有些许夸张虚构成分的民间故事,有家庭理论也有代代相传的鬼神怪事。或是郑重其事地预测商业走向,总结概括各个商家的利与弊。日后成为小有名气的讲师的兆头而就是从这酒桌中慢慢显现。他摒弃了东北男人的粗野蛮霸,使张总脱离苦海。这样的心细如发且有勇有谋,张总全都记在心里,她无法否认她切切实实的感受到了一股暖意。但却无法击垮她由于上一段失败的婚姻在心里所形成的一道厚厚的冰层。她佯装做不经意的样子,好似云淡风轻的望向老罗,他正源源不断地输出一个又一个鞭辟入里的观点,无丝毫谄媚之情。老罗说话是会用坚定的目光望向每一个人。尤其是望向张总时,目光中还会多一丝温柔。

酒局过后,张总在餐厅门口,吹了吹凉风,看着老罗的身影心想“也许,这样的萍水相逢还会有很多."随后,他们相视一笑。那笑容很淡,意思是”谢谢你“。老罗也不敢向前多走一步,他只要依旧保持酒桌上的姿态向前去与这个满身疲倦的女人聊上几句,他也许会更快乐。但是,他的心脏忽然急速跳动,腿重重的黏在地上。当兵时滚过的泥潭,跑过的山野统统不算什么,那双腿在这个女人面前是胆怯的,是害羞的,更是不堪一击的。那些平日里在外国小说里看到的情与爱,此刻,在他心里形成了一种可嗅,可触,可视的东西。那些原本虚幻的情绪在他的心里变得真实可感。若他愿意,他也可以以完全写实的手法去刻画他的浪漫主义。

他回到旅馆后,即刻延长了旅店的居住天数。并不仅仅因为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个女性对他的吸引,更因为他以极其先锋的视角观察到了张总那未开启的事业具有无限发展的可能。他托了一个朋友,安排了聚餐,这一次是在一个小茶馆里,他与张总相对而坐。他小心翼翼的掩藏眼中的暗流涌动,恢复了健谈睿智的谈吐。张总也同样,以一种干练利落的姿态与他共同规划梦想中的报社。无资金,无经验,有的只有两个人空有的热血与执着。

对生活饱有着强烈的欲望迫使两个人很轻易地越走越近,他们在租来的小房子里,利用仅有的绿植打造文艺感,老罗亲手书写成语“海纳百川"作为办公室的背景。一切都是简易却不失风趣的。与老罗在一起谋事,张总如鱼得水,不再惧怕任何与任何一个大老板的见面,面对粗俗的挑衅她也有了回绝的勇气。刚开始的报社仅有一台打印机,老罗颇有美学才能,无师自通的对版面进行排版。即使是小城的居民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简约美感。对于刚刚起步的报社,大大小小的商铺并没有对其保有希望,多半带有看热闹的轻视态度。老罗身先士卒,穿着得体的挨家挨户的与商贩面谈。让大家知晓广告的影响力。真诚的与每一个老板对谈,哪怕是一个地摊,在他眼里也是最珍贵的服务对象。张总在小房间里身体力行的印刷报纸。

他们常常在不同的酒桌间出双入对,是缺一不可的组合。一个热情洋溢,一个稳重内敛,这两种元素的交融,会使人产生到一股强烈的信服感。就这样,大部分的客户都会被他们的所征服。至于那些难缠的,市侩的,他们也不屑一顾。在背后插科打诨的骂一骂,以此来消解愤懑之情。出现了失误,惹得客户破口大骂,老罗有会再次身先士卒的抵住一切污言秽语。

此时,外面对于这对组合的风言风语早已传到了几百公里之外的铁岭。老罗不加解释,借此直面内心的欲望,在前妻疯狂的咆哮声中,他们离了婚。老罗并不惧怕女人的咆哮声,以他对这个女人的了解。凭借她旺盛的生命力,她很快便会找到一个可以给予她陪伴的男人。说不定,她的生活会更好。最令老罗心烦的便是儿子。

儿子正值青春期,老罗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了。离婚时,这一家三口难得的坐在了同一张餐桌上。女人神经兮兮的为儿子夹菜,每一个举动都是在嘲讽面前的这个男人。“来儿子,你可千万不动这道菜,吃完就会过敏的。以后,跟你爸吃饭的时候小心。”在夹菜的空挡,她会说出许多儿子的童年趣事,那是专属于母子之间的甜蜜。男孩陪伴女人走过了许多难忘的岁月。这些可爱的岁月都是老罗所忽略过的,他作为亲生父亲,对这些可爱分外陌生。他实在是难以想象,那些温柔的东西会出现在面前这个神情木讷的孩子身上。

他看待儿子的目光永远都带有审视的意味。他对这样功利色彩的爱充满了惭愧与抱歉。老罗难以想象他竟然会生出一个这样习惯于逆来顺受的儿子。他甚至希望面前的这个已经比他高大的男孩能用与他声嘶力竭的渲泄出他内心深处的不满。这样他们的关系也许会更像父子,而不会像这样的形同陌路。父子俩之间的物理距离不过是几盘菜的长度,但眼神时时盯着菜盘而不是望向对方。这样身近心远的事实是令人心碎的,哪怕早年间在军营中锻炼出的血气,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多年所磨练出来的强硬。夜色降至,老罗的眼睛忽然一热。这一热的过程快到令人猝不及防。老罗看着这个陌生男孩的脸,强烈的想要前去抱抱这个男孩,但却只为他夹了一块肉。那是因为,眼中的热泪钳制住了他,身体里也滚动着热流,他的身体也在哭泣。但这暴风雨式的哭泣是极为隐秘的,不可轻易令人发觉的,也许张总会看出这样哀绝的情绪,一个笔挺的男人其实早已蔫头耷脑的溃不成军。他又看了看女人,身材早已走样,言辞犀利又刻薄。倔强的自顾自的吃饭,不时嘴里还会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他曾因为这声音拒绝与她共同进餐。在这离别时刻,他竟觉得这声音格外动听,比任何轻音乐都要更令人放松心情的大快朵颐。老罗清楚自身的愧疚之情无法弥合破裂的生活,继续生活下去,怨怼会日日累计,生活的裂痕会越来越明显。那将巨大到他们再也无法得体的在外人面前粉饰太平。

老罗还是走了,回到了报社。老罗并不是为了伴侣,而是为了那个令他感到无比充实无比热血的事业。外面的风言风语总是在变着法儿的描绘他与张总之间的暧昧。他们对此也不做解释,解释意味着下定义意味着有结果。他们在明白不过,这样的关系,这样的组合是他们赖以生存的。他们对待彼此小心翼翼,不敢有丝毫闪失。

张总的前夫依旧喜欢日日醉酒,祖传的一些家当早已被他消耗殆尽。张总的事业如日中天,她想把女儿诺诺接到身边来照顾。给女儿最好的生活,这才是她最原始的欲望,以及容忍生活的委屈的原因。他的前夫也不做阻拦,对于一个以醉酒为乐的人来说,女儿的陪伴是可有可无甚至是有碍手脚的。女儿离开他可以更加肆意的纵情欲望。张总把诺诺接到了自己的城市。安排进了当地最好的初中里,但入学时的考试,由于女儿成绩过高,学校里流言纷纷,甚至有小混混在街上围堵这个外来的女孩。诺诺身材矮小,总是神情忧郁,并不爱笑,更不懂得借助母亲的名望在学校里狐假虎威。其他的孩子并不把她放在眼里,久而久之,冒犯她的心思倒是增加不少。

一天,老罗送诺诺和张总回家,诺诺下车后,走在最前面,忽然出现了两个学校里的恶霸,站在墙边对她吹口哨,“小东西,倔个脸在那给谁看啊?用不用我教教你怎么笑啊?’'诺诺先是一懵,她觉得自己的血都变凉了。她拼尽全力向后拔腿就跑。老罗看着女孩的样子,即刻便心领神会。他用力的向前跑去,抓住两个正在洋洋得意的小混混,握紧一颗大拳头拼命向他们砸去。动作精准快速,那作战的气势好似在战场上对峙冒犯领土与主权的敌军。诺诺母女俩站在老罗的身后,早已止住了眼泪,心脏也不再因为惧怕而颤动。她们第一次获得了心安。哪怕报社早已盈利,张总早已成为城市里家喻户晓的老板,也得不到这样的心安。安稳过后,张总忽然升起了喜悦之情,她无比笃定地认定了面前的这个男人。诺诺望向母亲,早已察觉到了母亲的心理,不由得涌出几滴热泪。她为母亲能拥有一个能为她拼命的人而心安。从此“孤儿寡母”这样的名词不会再出现在她们的心里。

老罗顺应的接下母女俩的依存,他为女孩讲述他自身的成长史,将其中的精华一股脑地全部注射进这个女孩的身体里。与母女俩相处的 过程里,他加倍的给予她们温情,体会到了何为天伦之乐。他这样类似于赎罪的行为实际上是在缅怀他曾经拥有却没有好好珍惜的上一个家庭。只不过,过久的时间以及过远的距离使他无法靠近那个木讷却善良的男孩。一路看着女儿诺诺由一个怯懦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敢于表达自身想法富有主见的大女孩。他也得到了相应的满足感。

老罗成为了当地的讲师,为各种行业的从业者提供商业秘诀,他实在不说任何浮夸的辞藻,多年底层的经历使他扎根现实,明了各行各业的真实生态。还有的就是岁月的磨砺,使他沉稳,幽默,对任何人都和蔼可亲。他与张总依旧没有对外界就他们的关系下过定义。任何一个名词对于他们来说都肤浅,都片面。经历了上一段婚姻生活的失败,他们也懂得如何更加体贴却不失自由的生活。

就在前几天,我的叔叔老罗去世了,逝于脑溢血,我至今依旧记得他对我说过的话,“这孩子变得爱笑了,阳光多了”他对他的女儿诺诺也亦如此,让那个怯懦的小女孩变得爱笑,使他除了经营起一家报社之后,更令他有成就感的事。女儿的爱笑足以体现母亲生活的甜蜜顺心。即使在他生命的最后时期,她们也不失笑容的陪伴着老罗。

葬礼上,张总优雅的为老罗主持葬礼,站在她最应该站的位置上,妻子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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