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芾愕然道:“你这是在赶我走?”
“我不是赶你,是赶你们所有人。”我无奈道,“君房,你自己想想,你们回来才几天,翻出来一件旧的,又惹出来一件新的。我都不知道我还能信谁,黄天琼、孙仲远、我哥、流枫,你们每个人都可疑。我不知道是我误解了所有人,还是所有人都误解了我。
十五年,我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短到可以用时辰计算。可就在这么一点点的时间里,所有的事情都会像蛾子、像蝗虫一样扑扑棱棱地飞出来,吵吵嚷嚷、遮天蔽日。
六年又九年,我们就像太阳和月亮,只能在昼夜交错的时候匆匆相会,可是伴随我们的,不是漫天云霞,而是雷电交加。
宿怨新仇层出不穷,无论你我,都片刻不得喘息。如果花叶不相见就是金灯草的宿命,强要相见,是否只能相煎。
我曾经以为问题是出在我这边的:生于风家的使命,二伯与徐家的恩怨,还有对巨子的亏欠。现在风家的使命完成了,二伯死了,隐灵教也在瀛洲有了根基。我以为再也没有什么事情能横亘在我们中间了。可是你身边又多了一些不安分的人。九年的时间,我在中原,你在海上,陪在你身边的人是黄天琼,不是我。你更愿意相信他,完全是情理之中,我不怪你。
常言道疏不间亲,自取其辱的事情我不会去做。所以你走吧,我想静一静。”
他沉默良久,抱歉道:“是我让你失望了。”
我摇摇头:“你很好,你一直都很努力,你已经取得了一个不干涉政治的人能够完成的最大成就。我只是有些怕,我怕我们的坚持,仅仅是坚持本身,我怕我们只是感动了自己。
我曾经想过,十五年前,如果你没有选择离开,会怎样呢?我们会在一起吗?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你会成为另一个流枫。我可能会培养你、信任你,经常把你带在身边,也可能事情忙的时候,就把你放到阴阳家、墨家,每半年见一次。
但是当我要嫁人的时候,他是第一个被调走的。就像你说的,流枫是喜欢我的,你也是喜欢我的。出于对任何一方的负责,我都不会让这样的人做我的陪嫁。可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就不残忍吗?
他是陪在我身边最长久的人,整个风家不知道有多少人眼红他,你也看到了,连你都会妒忌他。可是你扪心自问,如果可以选的话,你是愿意成为他,还是成为现在的你?
所以你当初的离开是对的:十五年前,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也许九年前是可以的,我们年华正好,甚至得到了父亲的支持。但是上天给我们做决定的时间太短了。八岁的我,不会去想婚配的事情;十三四岁的时候,又忙于宫廷争斗。最重要的是,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回来。父亲跟我说起定亲的事情,就像一场梦一样。我怕我匆匆地做了决定,误了你,也误了我。而你那边,又是一团乱麻。扶苏是一个很特殊的人,他的命运和秦朝的命运连在一起。那是我唯一没有理由拒绝的婚约。
如果你早点知道徐家灭门的真相,也许就不用活得那么累;如果我早点知道扶苏是我的堂兄,也一定不会嫁给他。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但如果那天晚上,来的人不是张子房,而是你。我们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也许我们就可以在最好的年纪在一起,而不是把所有的美好,都停留在七岁那年。
君房,我有一百种办法,能够悄无声息地杀了黄天琼,而且不会有任何人怀疑我。但是我想真心诚意地待你,我不想剥夺你选择的权力。我甚至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权力。
以前的我们不对等,现在我们对等了,可我们都距离却并没有减少。十五年,我都已经不知道,我到底是把你当成一个人,还是一个概念。再强烈的感情都会随着时间消退,何况我当时连感情是什么都未必清楚。
君房,我不清楚我对你是喜欢还是爱。我只知道,我没有爱过别人。又或者,如果回到最初,我不需要顶着那么大的压力选择你,你也不在意那些冤仇,我们会不会成为很好的朋友,那样一切的烦恼就都烟消云散了。
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看清我的心。如果有一天,我明白了什么是爱。我会告诉你。”
他无言,扯出一抹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我爬到树上摘风筝,你在树下看我,漫天的樱花落在你身上。明媚张扬,像只小狐狸,总是有想不完的好点子,什么都会一点。
长大后,你就成了天上的凤凰,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朝游北海暮苍梧。我也想成为能配得上你的青云之士。我的人生就是追随着你,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风云清浥,冰雪无尘,原来是这个意思。这个世上,我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一个人,明明了解我的黑暗,却依然相信我的纯白。
“我在漫天的樱花雨里,想要寻回那个春天,而你手中牵着风筝的线。一直以来,都是我太苛求了。君莹,在你没想好之前,让我重新成为你的朋友吧,不管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祝福你。”
“好。”
我目送着他离去的背影。君房,遇见你,是我一生之幸。如果有一天,但愿有一天,我们能够再次相见。
徐芾并不是我见的最后一个人。我仍旧私下约了孙仲远。一来是这么多年承蒙他照看君房的孩子,怎么也要塞点钱给他;二来仍旧是叮嘱他要防备黄天琼。
孙仲远虽然在心术上远不能和黄英房匹敌,但毕竟不像徐芾那样盲目信任他。而且时间是不会骗人的,他在瀛洲经营了九年,只要躲开了阴招,黄英房就奈何不了他。虽然我对孙仲远也并非全无疑虑,但是这三个人里,总要有一个人能够收场。
“你们三个都是朋友,我不求你站在君房这边。只是请你多为瀛洲的百姓想想,如果将来有一天,瀛洲生乱,还望你能以大局为重,好好收场。中原已然是这个样子,瀛洲就是最后一片净土,万望珍重。”
孙仲远再拜而去。徐芾他们排了一出海上刺鲸的戏码,再次得到出海的许可,去仙岛上为陛下求得长生不老药。虽然不曾留副本,我还是送了他们一些用得上的书,后来也忘了重新抄录,那些书最终绝迹,也是十分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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