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9月20日 周四 天气晴
那一段时间,一直有注意一个话题:产后抑郁症。很多产后的妈妈在抑郁里熬不过去,抱着儿女跳楼自杀,很多例,很多例了。经历过了十月怀胎的煎熬,逃过了生产分娩的鬼门关,却逃不过产后抑郁。
那阵子,看到这样的标题都是惊的,惧的,不敢看,却又忍不住点进去看。看得脊背发冷,看得心里发揪,然后忍不住的淌泪。为那可怜无辜的孩子;为那绝望到麻木,看不到光的妈妈;为那些觉得妈妈就爱作的那些亲人或旁人。那些控诉的文字,每一个都带着那些妈妈与孩子的血,让人压抑的喘不过气了。
谁的人生中没有过跌宕起伏?谁的人生中没有过磕磕碰碰?有过钻牛角尖的日子,那个时候真的不知自己是在钻牛角尖,对这世间的一切都怀会衍生出诸般的揣测,疑窦云生,恶意满满。
你的忠言逆耳,我会怀疑是你厌烦了;你应声得迟些,我会以为是你漠不关心的冷酷了;你的叹息和指责那是更上一层次的落井下石……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而那时真正的伤害,会是带着放大作用的雪上加霜,在灵魂里形成硕大的冻疮,也许,背负一生。
走过那一段日子,走出来了,才会又懂得理解,懂得包容,会感到歉意,会感激那一份不离不弃。但是当时的我是真的不自知的,不可理喻得很,其实我是走入了迷宫,陷入了困境。我需要时间,需要理解,需要谅解,我真的不是作,因为走过来后,当时受到的帮助,我会感恩一辈子。
只是,在那样的日子里,遇到的不一定是幸运。久病床前无孝子,背负着生养之恩的年迈体弱者,尚且不一定能得到应有的长久的包容,何况一个正处于该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年华的年轻人?
绝望的滋味,也尝试过。还有一种情绪比绝望更可怕,那就是淡漠,对一切都漠不关心,都是淡淡的,或者说无感,对所有,对世间万事万物都无感。
吃的,酸甜苦辣吃到嘴里都是一个味,或者说丧失了味觉;看的,赤橙黄绿青蓝紫,或者说再色彩斑斓,五彩缤纷,到眼里来,都是一个颜色,没有什么差异,引不起一点儿情绪的起伏。光也就那样,暗也就那样,冷也就这样,暖也就这样,亲人与陌生人是一样的,一切所感,没有起伏,没有喜怒哀乐,都那样,都是零,到最后会觉得生命也就那样,生活也就那样,死亡也就那样,都差别不大,都没有意思,最后想着这样没意思下去真没意思,这没意思会让你干脆不想再让这没意思继续下去了,太没意思了。或者,会恐惧,用痛来感知这一切,用着用着,痛着痛着,会上瘾的,那更可怕,更可怜。当时不会觉得这样的所作所为是什么奇怪的事,走过后才会发觉,那时的自己,艰难而不可理喻。其实不应该说是不可理喻,那时的自己只是迷了路,迷了窍。
也看过很多抑郁症患者自救的文章,其实抑郁症就是一场情绪的重感冒,就像一些重感冒患者会短暂失去味觉一样,抑郁的人也只是暂时地失去对情绪的灵魂感知。可是这场感冒是怎么来的?这个是个难题,没有准确的答案。感冒会好的,谁没生过病?理解就好,包容下就好。
那天,正看着蓝天白云下的孩子们嬉笑,在习习的微风正感叹着日子里难得的娴静,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尖锐嘹亮的呼啸声如惊雷,炸裂了乡下小村的宁静。不同于大城市,天天都能看到救护车与众多私家车争夺应急救援通道,在乡下,救护车进村算是一件稀罕事,而且最一件绝对的大事,绝对抢人眼球,绝对的吸人心神。让一个人都会尽其所能支棱起耳朵去听,去探寻,然后又憋不住,悄悄的告知予这个,这个再同样的告知予下一个。乡下的大婶们是能超越那些巴在明星后面的狗仔队的存在。
果然,那天晚上就传开了,下半村的一个年轻媳妇在月子里,从二楼滚了下来,半个小时后才被人发现,一地的鲜血。接下陆续有消息传入耳中:二十来岁,顺产生了个女儿。月子里什么都自己干,劳累过度了,在第十八朝时,哄孩子睡着后,洗晾完衣服,下楼去做饭,发晕了,滚下楼梯,当场昏死了。后来家人从外边回来准备吃饭,看到冷锅冷灶的,又听到孩子哭,一肚子不耐烦上楼去看时才发现。
具体是不是摔地上半个小时,谁也说不准。接下来,抢救,大出血险些切子宫,进ICU,悔青了婆家人的肠子。当初说着地里要忙活,赶着割菜赚那几百块钱,实在腾不出手来照顾月子里的女人,现在不知道得往医院里塞不知翻多少倍的钱。
婆婆说:谁知道她会这样的?我们那年代的人,临生产了,还在地里插秧割和挖蕃薯的多的是,很多人都是挑着上百斤的担子赶路途中生的,生完后没过三朝,挑秧插禾,割禾挑谷,有个屁事,怎么就她娇气?
一众婆姨们在旁点头应是,也有少数的婆姨不赞同:那时候,是日子苦,没办法,现在是好时候了,哪能还像以前那样?
一众人争论一番后,分散归家。私密关系的人又三三两两的一块窃窃私语,再讨论另一个问题:都这样了,那姑娘还能再生吗?不能生咋办?
这个,一定也是那个婆婆最关心最担忧的问题。
一次回娘家,说起这件事。妈妈在旁骂那些婆家人心肠狠:自己的儿媳妇,坐月子,体弱却不搭把手。做人不是这样的,就算只是旁人,看见艰难也会搭把手。一家人你不管我我不管你,就心散了。难道她是不指望将来老得动不了时要儿媳服侍的?十年看媳,十年看婆,本来就是相互扶持着过日子的,这样能成什么样?
弟媳也在旁摇头轻叹:嫁进这样的人家真的是要找死犯贱的哪。那姑娘当初是瞎了眼了。现在哪个人家的女儿,不是爸妈手里捧着养大的,辛辛苦苦养大嫁过去,却是过着受搓磨的日子。
是啊,亲爹亲娘心尖尖上的人儿,眼珠儿似的宝贝着大的,进了你的家门,却是如入老潭虎穴,不掌握那些孤狼般强悍的生存能力,你就等着遭嫌弃吧。其实不是说什么女人是水做的,生来是要被疼爱的。但凡人,生病时候都需要适当的照顾吧?不是说女人生孩子便是闯鬼门关么?生完孩子后的女人不是体虚的很,需要恢复么?为啥生病的人需要照顾,而生完孩子的女人就得咬牙撑着如常人那般独立自强?人病后需要疗养,而女人生完孩子就不需要疗养了么?哦,女人生完孩子在月子里休养就是娇气?这是什么道理?
经常有人说自然界里的野生母性动物,分娩生崽是独立完成的,产后还得自个捕食防敌照顾崽儿,怎么女人生孩子便诸多挑剔与要求了?可是通常,生病的或者年老的动物,很多是需要离开群体离开窝居地去独自赴死的,或者是被驱逐出群,最后都是曝尸荒野。我们祖上的历史里也有记载呢,年老的,生病的人统统要被逐出家门,赶上或扔进原始的山林里自生自灭。人类,不是已经脱胎出来,凌架于众生之上,建立了独有的社会文明了么?社会文明也在去陋存新,摒弃糟粕,愈来愈遵人道,可是为何某些人却在生产这事上膜拜起野兽来?那样的话,生为女人,何其的无奈,何其的可怜。
弟媳又说起她娘家邻居的一个女儿,嫁进婆家,两次都是刨腹产产女,第二次还是大出血,差点没救回来。婆家各种尽力服侍,只是还是想要个三胎,要男孩。那个邻居的女儿整个人面黄肌瘦,神思恍惚,愣愣傻傻的,因为医生说很难会怀上第三个了。
弟媳说,那姑娘不知如何是好,那姑娘的爸妈也不知如何是好。我们这些旁人邻居看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那一刻,心塞,心酸。
网上有呼声:我的子宫,我做主。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很多女人是做不了主的。别低估那些人对传宗接代的执念。可以离婚,但孩子呢?也不是所有人都能胜任单亲妈妈这个角色。
那一阵子,不喜欢一些言论:你生孩子是你自己的事,与婆婆何干?婆婆没有义务帮你。
特别的不喜欢。
我知道这话有它的合理性。但是,这话里没有温暖。很多年轻的新父母是请不起保姆的,他们的事业刚刚起步,需要长辈的搭一把手。
儿媳的兵荒马乱的岁月里你选择冷眼旁观,那么你老来体弱时想指望谁?噢,希望你有一个出色的儿子,能供你去好的养老院,或者出钱请一个好点的保姆。可是养老院或者保姆真的比一个带着感恩的心的儿媳更妥当吗?互惠互助的人生不是更好吗?
一个家里面的人,不应该是你帮我我帮你的吗?但凡人,应该没几个喜欢真真正正意义上的孤独的。人是喜欢群居的生物。聚在一块,你帮我,我帮你,帮来帮去,人的心就拧紧在一块,难舍难分了。住一起,我对你的事冷眼旁观,你对我的事冷眼旁观,这样子的貌合神离,持久不了,也扛不久。
怀孕的女人,产后的女人,性格都是有点不按常理出牌的。怀胎的艰辛与否因人而异,分娩的剧痛深浅也因人而异。也许,你眼里的一件不算什么的事儿,却是人家迈不过去的坎。对身边的人,力所能及的援助,不好么?有时候,一句暖心的话,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
人生是苦的,但这苦,不应该是从亲近之人身上领略到的。人生里的苦难已经够多的了,希望在家人的身边尝到的是甜,拥抱到的是暖。在社会上有冷酷的历练,回到家也有冷酷的历练,那么家里的冷酷,将要比社会上的冷酷更要冷酷上千倍万倍。家里人的冷漠,在某个时间段,于某人,是残忍的,残酷的,会让人永沉地狱,难以救赎。同样是捅刀子,亲近的人,会更让人难以接受,会让人从灵魂上崩溃(抱歉,好像想到《如懿传》里的阿箬了,周迅那段炸裂的演技,让我心揪),那种痛苦,入骨髓,入灵魂,刻进记忆里,难以释怀。
想起一位已故乡民的故事。刘六婶(化名)身患癌症晚期时,大儿媳妇阿娟(化名)拒绝她进自己的家里养病,只肯在楼房的空地上另盖一间砖瓦房给她居住,每日过去做一日三餐给她吃,可是就算一日三餐的侍奉也不是很积极。后面宗老出面,村领导出面,各种村人的指责,儿媳妇不为所动,她只冷漠地说一句:可以,她进来,我比她先死。
我没有亲历此事,但我觉得这儿媳妇太过分了,善待老人,这是道德要求。我在那愤愤不表的发表了一大通言语,末了也觉得奇怪,那儿媳妇平常也挺友善的啊。
妈妈只是叹了一口气:各人走各人的路,各人吃各人的果。
这话我一听,心惊了一下,妈妈一向不大喜欢在背后谈论别人,这样说怕是有下文。
果然妈妈盯着我道:知孺,做人一定要向善行。不求你做什么大善人,但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算再厌恨一个人,也不能在言行上有恶。因果循环,善恶有报,老天爷在天上看着的。
我一下子有些明白了。从读书开始,但凡犯错,老爸只会讲典故或名言,让我去反思。如有次我看书误了吃饭,又忙着赶稿。我妈怒了,觉得我不爱惜身体。
老爸在旁只是问我:知孺,你看了那么多书,“民以食为天”是出自哪里,还记得吗?还有那个“事有轻重缓急”,又是出自那儿的?我都记不清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这句我倒记得是毛主席说的。
老爸说话常是这样,不直接点透,却让你羞愧得刻骨铭心。老妈在旁耳濡目染,说话也有了老爸的灵韵,点到即止,让你自己去悟,去剖析。
从老妈这话里我得到了很多信息。这刘六婶子与大儿媳阿娟之间怕是有故事,而且很复杂。
我按捺不住好奇,一口气急问:他们婆媳关系不好?是不是刘六婶当初不喜欢这个儿媳,刁难过刚进门的阿娟?(怕说慢了,老妈打断而且不让你问。)
老妈瞪了我一眼:人死为大。人已经走了,一切就都过去了。人后勿妄议是非对错,算是为自己积口德。
我就知道,老爸老妈都是这样的,不喜欢扯那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八卦,再问会被训的。
妈妈接着又告诫我说:就算再讨厌一个人,也不要在言行这上面表露出来,在自己心里知道就行了。像刘六婶子这件事,众人皆知,现在谁会记得已故人的不是?都是在骂儿媳的心狠辣了。就算知道过去,人家也会说这对婆媳,彼此间半斤八两而已。到头了这样的名声,不过害了下一代。报应在儿孙。
谈话于此便打住了。后面几天,陆续有几句村人的言论传到耳中,刘六婶子年轻时为人刻薄,不是善类,或者说做事掐尖要强近乎阴狠,一直在外工作,从未帮过大儿媳,几乎没怎么抱过那几个孙子。
我拿这些话去问老妈,老妈只问我一句:知孺,我送你去读书,老师有教你背后问人长短的吗?
好吧,我不问了。
老爸老妈向来与人为善,但有些人生信条,我并不认同。我觉得老实人会多吃亏,事实上他们也是。可是,就是吃亏了,也还是奉行他们的原则。
刘六婶子临走前的那几天,老妈看着觉得她可怜,过去帮她热过几回粥,也喂过几回她。老妈其实心里也是怕的,怕惹是非,因为医生断言,刘六婶在那几天随时都可能会咽气了。刘六婶子的大儿子曾是个赌徒,曾以手段逼家父家弟掏钱给他还赌债。万一刘六婶子是在我妈眼前走了,而旁边又没第三者见证,到那时候会不会衍生出什么事来。可是没办法,老妈心善是出名的,那刘六婶子因此求叫路过的人来叫妈帮她热粥,求我妈那几天都来看看她,她说她知她也就是这两天的功夫了,但是她不想是饿死的,你来看我,给我吃的,她会记得我妈的好,去了那边保佑她。
老妈听得是心惊胆战,我妈只是个普通的农村妇人,对生死心存敬畏。她问老爸该怎么办。
老爸说,人家叫你,又是这个样了,能不去么?叫个人来在旁见证就好。
老妈去叫阿娟过来,阿娟说知道了,可是却没有下文了。后来老妈说,你过来,我来喂,你就在旁边看着就行了。阿娟说,知道了。还是没有下文。
每次都只是说知道了,但不会来,或者说早上应了,下午或者晚上才会过去瞧上一眼。我妈只好叫别的邻居来见证,可那邻居在窗外看了两回,也心里害怕,借故不肯来了。
我听着老妈低声讲述那几天的事,我觉得心惊。我觉得阿娟对刘六婶子情感,似乎真的是恨,哪怕到这个婆婆濒死了,她也无法释怀,放不下。
说真的,我对阿娟这个人的感观并不差,邻里对她的风评也算好。特别深刻的是,阿娟的几个儿女,对她真的是敬爱到骨子里头,对她很是孝顺。我无法想像,到底经历过什么样的事,让她做出那样极端的选择。特别是她冷漠地说:可以,她进来,我比她先死。
据说,当时她不争不闹不辨,只是淡定地将一瓶农药摆上桌面。对那抢下那瓶农药的人笑着说:你抢喽,这东西外面有得卖,大把。她那不以为然的态度,让一众人都不敢责,不敢逼。
阿娟的姿态,让我想起一句电视屏幕上的台词:哪怕是粉身碎骨,哪怕是玉石俱焚,我也要让你不好过。
这到底是一场怎样的闹剧?本来就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哪,缘何却成了生死仇敌般的存在?我不知道当年发生过什么,很多人也不知道,但阿娟那股不管不顾的恨意,很多人都能感受得到。所以,就算刘六婶子走后,与之相关的事,大家都讳莫如深,就算相近的人彼此之间在八卦,对此事都是略略带过。
家,是什么?有人说,“家是清晨厨房的热粥,家是黄昏湖边的搀扶,家是一件雨衣,风里是它,雨里也是它”。
也有人说,家是倦鸟归来的软巢;是避风遮雨的暖港;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温馨锁碎。
在外的奔波已经够累的了,希望回到家得来的是舒心的休憩,而不是又进入另一个战场,要续写各种的奉迎,揣测诸多的算计,那样的家让人心塞,厌倦。长此以往,家将不家,更多的人将不会再想要这样的家。
愿我们每个人都心存善意,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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