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突然间想起了趴在你的身上讨奶吃时的味道,你咀嚼过的花生的浆液的味道,还有那些夏天的风里用洗衣粉洗干净的湿着的床单晾在竹竿上的味道……”——白柘
第一
1979年,西南某省,群山深处。
拉着大轴线缆的解放卡车从碎石子满地的山坡公路上小心翼翼地滑下来,车头对着的方向,驾驶室里的人正可以居高临下俯瞰山洼间豁然出现的那片层层叠叠的白色房屋。
那是一座县城,安详静寂地躺在群山相连处最深的一道沟壑里。
因为总要借着山势修起来,那些挨在一起的灰瓦屋顶的房子看起来就像是一排压着一排。
街道上的房子通常拢共只有一层,间或有两层,从河的这头看过去,竟然一目了然。
傍晚将至,有一些屋子的窗户里已经透出了橘黄的灯光。
一层淡蓝的烟雾,从河边的卵石滩上漫起来,空气里,传来了远处那些白房子里的人家烧柴火煮饭的气味。
不转过那么多的山,外来的人一定想象不到,这儿还有这么一座人口密集的县城。
就比如,坐在驾驶室里的两个人中的一个——扎了两条羊角辫的女孩儿,正坐直了身子,想努力看清楚那些白房子的样子。
而炊烟的柴火味儿,也让她感到肚子饿了。
只是,还要过了河,解放车才算真正的开进了县城里。
让她庆幸的是,前方下面的不远处有一座看起来挺特别的小桥跨在这时候有些昏暗的小河之上。
她爸刚才说,平时,那下头的河水还是清澈见底的,水很凉,也有鱼。
这座桥,是她在另外的地方都很少见到的,有很多钢架的桥。
嗯,应该是她第一次见。
只是坑洼不平的桥面上只能同时通过两辆汽车,一辆来的,一辆去的。
汽车在中间走,铺了石板稍微抬高的两侧是供行人和所有必须推着过河的其他车辆走的。
跪坐在副驾座位上的女孩儿,趴在车窗户里,看到一个老头赶的驴正停在来来往往打着盘头或者背着背篼的行人中间拉屎。
“那边还有一座桥。”慢慢开车过桥的男人抬手一指。
她又转头看那不远处的另外一座桥,很明显比这座普通太多,而且看起来只能过一辆大卡车。
“妈妈在等我们回家。”开车的男人盯着前面的路说,“等到了家,就可以吃饭了。”
女孩儿点点头,羊角辫晃荡两下。
方才,她确实想起了方酥饼子的味道,酥脆饼皮上烤焦的芝麻,咬在牙齿间轻轻爆开,还有香软的一层层饼子里那些微的椒盐味……
如果是在老家,这个时候,喝茶回家的公公已经拄着拐杖从另外一座小桥上慢慢朝家走回来了。
过了那座被无数人用脚底磨穿了好几个窟窿的铁皮小桥,再爬一道又长又缓的土坡,她的公公,就拄着竹杖脚步蹒跚地朝她走过来,然后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包在纸里揣了一路还温热着的方酥饼子……
想罢了方酥饼子和公公,她又想她的外婆了。这个时候,老太太已经做好饭摆好了桌子,她应该端了那条小板凳坐在街沿边的自家屋檐下,等着其他人回来吃饭。
然而,她也想她的妈妈。
其实以前她也不会多么想。
只是每一次,妈妈从这个不可想象的遥远地方,带着漂亮的新衣服,或者好吃的东西回去,再离开的时候,她就会特别特别的想她了。
现在,她穿着她最好看的水红色有银丝线的衣服,衣服上有水果糖一样好看的玫红色塑料纽扣,胸口还绣了一排花。
她坐在爸爸开着的大卡车里头,就要去爸爸妈妈的家了。
她叫白柘,今年,四岁半,老家在桑城。
她认识外婆住在县城南门外小板桥的家,也可以独自一个人穿过整个县城,走路到婆婆住在北门大街王家院坝里的家。
她自己穿衣梳头上幼儿园。
她从来不尿床。
她拿五分钱可以买一个方酥饼子,拿三分钱可以买一个白糖包子。她会数数,也晓得糖包子虽好吃却不划算,并不如方酥饼子一个可以吃很久。
她记得爸爸的名字叫白崇今,妈妈的名字叫黄会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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