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社会与历史最根本的“第一矛盾”,是“欲望与供给”之间的矛盾,即“人类不断增长、变化的欲望”与“有限、呆板的自然供给物”之间的矛盾。举例说,人的一日三餐不会自己从土地里冒出来,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必须设法用采集、狩猎、农耕或交换的方法获得。人身上穿的衣服,要有人把棉麻抽丝制成布匹,再纺织为衣物,也可以通过交换的方式取得。这些都还是比较简单的需求。但是即便不去要求高楼大厦、汽车飞机,仅仅是将简单的植物和肉类加工为一道“宫保鸡丁”,这就绝不是自然所能完成的。尽管材料尚且易于制得,但无论是搜集材料的过程,还是烹饪、端盘子的活动,都一定要由人来将其实现。所以,自然供给是一定要通过生产力的补足,才能逐渐满足人的欲望的,这是一切生活的根本矛盾。
建立在这个矛盾之上,就诞生了推动历史发生的第二矛盾,即阶级矛盾。如果说“欲望与供给”的矛盾是一只驱赶人类的鞭子,那么阶级矛盾就是实实在在地打到人类身上的痛苦,是一种行动的信号。由于人类个体的生产力一直是十分低微的,只有将集体与工具结合起来,才能生产出足够满足更高层次欲望的产品。但是即便如此,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享受这种“集体组成的生产力”。“宫保鸡丁”是清代才有的御菜,自不必说了。早在唐朝,诗人杜牧写下“无人知是荔枝来”,便已让平民百姓流尽了口水。到现在虽然大部分都可以吃到了,但需要运转一整个资深工人组成的生产班子的手工制高级轿车,以及那些游艇、飞机、奢侈的皮包,都依然让大众望而却步。这就是因为需要耗费的人力与工具太多,而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凌驾在这些人之上,同时役使这么多人罢了。在古代,役使的方式就是暴力。想那胡夫法老的金字塔,秦始皇在骊山的陵墓,以及种种数不清的珍宝奇观,都绝非是好好协商出来的结果。无论是奴隶制、封建制,建立这些被称之为“剥削”的生产关系,就是要满足简单的生产关系绝对无法满足的欲望。因为欲望不得到众人的襄助就无法满足,所以宁肯选择奴役。到现代虽然可以一并折算为货币付清了,但其本质是没有变的:一定要站在众人的头上,才能站得很高。一定要由众人伺候着,才能享受自然供给不了的惬意。渴了,困了,累了,乏了,倦了,都是如此。为此,古人争着当官封侯,今人争着原始积累,做资本家。道理都是相通的。剥削别人,并非本意;满足自己,才是当途。但是由于众人组成的生产力是有限的,而欲望不满足则已,一满足便层层拔高,所以慈禧才挪了北洋军费,也要给她去修那破园子了!
然而仅仅因为这样的原因,肆意剥削别人以发泄欲望,便可以得到谅解了吗?常有公鼓吹说“人人都想做资本家,只是不能,所以辱骂”。如果这话是全对的,那么阶级斗争就完全只是狗咬狗了,完全只包括小生产者(农民)的斗争,而不包括无产阶级(工人)对合理劳动的追求了。之所以在认识上犯这样的错误,是没有看到人类身上还有第三个矛盾存在,那就是“欲望的积极性”的矛盾。
所谓“欲望的积极性”,一方面它是指欲望层次的不断拔高,以至于自然的供给越来越紧促,“到何处都不自在,吃什么菜都下不了筷子”,从而导致更猛烈的剥削奴役;另一方面,也是尤其应该注意的一方面,就是欲望种类的丰富要求。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实不止是将死,人在活着的时候,也完全是可能大发善心的,只是由于他自己的念头还得不到满足,所以常常被抑制。那么倘若他自己的欲望能够满足呢?臧克家先生说的好:“骑在人民头上的人,人民把他摔垮”,想必是没有人愿意被摔垮的!过去那些地主老爷,他们想被摔垮吗?定然不是。那些开血汗工厂的老板,他们想让铁锤镰刀落到自己头上吗,想必也不是。前面已说了,剥削并非是本意,本意只是为了满足。倘若人不必借助他人的帮助或服务便可实现一切愿望,那么他的梦里定然不会出现别人了!管他什么工人、老板,要债的、讨饭的,戴大黑帽的,统统不要,自然沉醉在独处的温柔乡里了。但也不全然是自个蹲着,倘若有机会,谁不愿显显手段,出出风头呢?正派的武侠小说、穿越小说,乃至于那些乱世里的游行学生,主张政治救国、枪炮救国、实业救国的赤子们,反映的难道不是这样一种愿望么?人既有满足他自己的愿望,又生来同时有让别人以自己为荣的意图;人既有放纵的想法,也有自律的想法;人既会沉醉于大鱼大肉,也可能戒荤求道。倘若把“自然与供给”的第一矛盾解除了,那我们人间自然可以建成天国了!
所以,理清了矛盾产生的顺序,便可以在谋求变革的时候集中精力了。倘若问题实际在生产力不足,那么便不可轻率地用阶级斗争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只因为阶级斗争是施展一种人为的压力,这压力对于被施压的人来说,便又会产生超过自然供给的愿望了,这愿望便是将施压的人消灭掉。如此血雨腥风,你来我往,终究难以成事,还会大耗精神、人力、财物,使得满足所有人自然供给的条件越发不足了。再看看历史上,推翻一朝不久便又立一朝,真有斗争到底的么?
但是要提高自然供给,殊非一朝一夕之易事。若有按捺不住发狠剥削的,只管用棍棒敲打他,再设法劝诱出他天真的善性,使他不至于长久的怨恨,走到反斗争的歧途里去。斗争既然是不完的,反斗争岂有终点吗?人一方面要提高自然供给,提高生产力,以放松控制集体的生产关系,一方面还要学会管理自己的欲望,往着全面发展的道路走去。如果硬要吃荔枝,那么一天还可以偶得,岁岁年年,便是杨贵妃也只有下马嵬坡了。伟人所立之基业,往往亦不过数百年之颠簸。君子尚不能保五世之泽,何况小人乎?若追求个人之向上,天文术数无所不通,诗词书画无所不晓,能为政为商为器为学,上可以建策,下可以益民,现一世之光彩,立万古之风流,岂不美也?如不能,穷则独善其身,亦不失大隐隐于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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