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东阳的短短几个月里，印象最深的是山间的白云。
南国的浙江到处都是山。我那时在东阳，真是崇山峻岭，层峦叠嶂。
我是北方人，大山没见过。来到这我老是想起宋词里的“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
读的时候除了音韵优美没有什么感觉，除了山还是山。
然而当我真正到了南国深处，放眼望去，群山绵延。吴侬软语里，只觉得再没有什么比这几句描写得更贴切的了。
这应该就是文学的意义。
当我看到这满目青山，再联想到这几句词，青山便不只是青山了，与人合而为一，仿佛带了感情。“山含情，水含笑”，因为人有情，所以万水千山都带了感情。只觉得造物伟大，人更伟大。
天、地、人并称三才。是因为人可以欣赏天地的美，并把来歌颂。甚至是人可以自天地而外更造出一个世界来，与天地相媲美。
如我在窗外看见一根蛛丝，飘摇闪耀在有风的晚照里，司空见惯，亦不觉得其美。然我想起牡丹亭里的“游丝软系”，再来看这蛛丝，就觉得美不胜收了。
因为在这里，它已经不是蛛丝，而是“游丝软系”。
这就是人力超出了天力，所以伟大。天、地、人并称三才，并不是藏在古书里玄之又玄的秘密。是事实。
当时是夏末秋初天气。我最爱看这山上的云。
因为大山深处，空气清新，所以天永远是蓝蓝的，衬着白云，山风吹过，气象万千。
我惊叹于白云的变幻多端，搜肠刮肚想找些形容的词语。
我想到了杜甫的“锦江秀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相当大气，配得上它。
但是是玉垒，不是东阳。
我想着变通一下，改成“东阳浮云变古今”。但是东阳是平声，不入韵。
我又想到“山中何所有，岭上多白云。只可自怡悦，不堪持赠君。”这个好。但是描写太少，与这群山、蓝天、白云到底无法匹配。
李白的“白云独去闲”，闲字用的好。但是这里的白云成群结队，风起云涌，仍然不搭。
我感到无力。因为我搜肠刮肚，但是这里只有造物，人力不及。
我当然知道，这是我的不及。但是我仍然感觉无以复加的沮丧。
我每天抬头仰望，白云依然悠悠远远淡淡，风流潇洒，嘲笑着我的无能为力。
于是我只有认输。但仍然抬头仰望，因为那造物创造的奇迹，值得我永远行注目礼。
离开了东阳，再没见过那里的云，慢慢的就淡忘了。
有一天读书，明末孔尚任的《桃花扇》，里面一句“万叠白云罩青松”，我忽然想到了东阳的云。
对，那里有数不尽的青山，山上长满松树。白云万叠，风起云涌，笼罩着山尖的青松，将天空照得一片光明。
我真是激动不已，我多想回去看看东阳的云，在它下面吟咏一句“万叠白云罩青松”。
并想问一句：“你说，这可配得上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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