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JMatt
钰姑娘的童年曾完整地存放在这个院子钰姑娘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正值大饥荒肆虐,她是家里第一个孩子,说快也快,贫寒的光景裹挟着紧贴在黄土地上松垮的肚皮,好像只需要一瞬间,她便成了家里一口精壮的劳力。钰姑娘的芳华:15岁,21岁,27岁这些弥漫着麦香味道的奇数年纪和黄土地一样安静地沉寂在她心底。
“花衬衫好看还是白衬衫好看?”
“ 都好看!”
记不起清第一次见钰姑娘我们彼此是什么年纪,但她应该还是上面奇数年龄中的一个。她很爱美,每次出门前总会花很长功夫换衣服,什么颜色的外套和裤子搭配着好看,会来来回回试好几次,拿不准的时候就会问问我的建议,我每次都只会说一个字“好!”,她每当听到我这样说总是很开心,然后对着镜子再端详一番,不,应该是欣赏,那股劲儿一点不输现在顶时尚的服装模特,脸上的神情和身上衣服的颜色一样鲜艳。
钰姑娘喜欢拍照。小时候我总会踩着沙发和茶几沿着屋子的轮廓旅行,墙上那些花花绿绿的贴纸对我来说简直是另外一个世界,偶然间发现一张用深褐色框子裱起来的旧照片,女孩身着淡蓝色连衣裙,手里拈着白色花束,她隔着玻璃冲我笑着,真好看,我们对视了很久,后来才知道那是钰姑娘,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好像能闻到一股青苹果的香气。
二十几岁是恋爱的年纪,钰姑娘很认真地爱过,和一个长相英俊的小伙子。隔着几十年看回去,他们的爱情依然如我怀念的青麦香可以瞬间在黄土地上弥散开来。小伙子给钰姑娘写情书、走很长很长的路和她约会,脚印在快要成熟的麦子地里踩出一条路,弯弯曲曲地来到穿长裙的钰姑娘面前。夏天结束了,麦子装进谷仓,他们的爱情却零落在田野里,不见音讯。不久后,男孩在父母的操持下成家了,新娘是钰姑娘的堂姐,她觉得这一切都是命,没有什么对错。
也是不久后,钰姑娘也嫁给了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陌生男人,她看不惯男人大清早起来在院子里假装正经地练正步,觉得不是一个踏实的人,她心里的不愿意最终妥协在父亲的坚持和责骂声中,这似乎是那一代人不幸婚姻最普遍又不可反驳的开始。钰姑娘出嫁,生孩子,遭受家暴,挣扎直至离婚,前后时间不过几年,但我觉得从那以后她便老了。
“你说我选什么好呢?”
“我也不知道”
钰姑娘第二次出嫁是在一个春天,这次是一个长相朴实,据说很踏实能干的中年男人。正月里她问我关于要不要再结婚的意见,我没想太多便摇了摇头,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她就和男人举行了婚礼,关于那天的记忆很模糊,西北的春天多风,一行人吵吵闹闹涌出院子,走在弯弯曲曲的路上,他们的影子被风刮得东倒西歪;没有人穿红色衣服,没有音乐,那是一场寂静的婚礼,只有大公鸡叫了几声,屋子瞬间空了不少,按照习俗,钰姑娘的父母是不能参加女儿婚礼的,剩下的几个人坐在沙发上等着太阳一点点把我们从阴影里拽出来。
钰姑娘的婆家和娘家相隔不远,步行大概两小时,结婚后不久,她便随丈夫一起外出打工了,不知道她会从什么地方回来,但一定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因为从出发到回来需要一整年的时间,她每次回家都会给父母和孩子买新衣服和玩具,还有大大小小的纸包,里面有蜜枣,柿饼和香蕉……随便打开一包都很甜。
她问我当时为什么摇头,其实我现在也想不明白。她给我讲很多他们的事情,都是幸福的事,好像在试图说服我,但我年纪小,听不懂,只是好奇她的头发为什么一直那么顺滑,好像刚刚洗过一样,闻着淡淡的香气直想睡觉。她出门前依然会问我这样穿好不好看,只不过每次换来换去都差不多,再没有彩色裙子和衬衫,很多条黑色的裤子,我问她已经有黑色裤子了为什么还要买,她说,黑裤子好穿,穿习惯了不想换。
男人的确是善良的人,两人关系很和睦。他们起初在一起工作,后来男人退休了,钰姑娘自己外出打工,记不清这样的生活维持了几年,表面看上去很平静,但慢慢地,男人变的嗜酒,抽烟也更厉害了,身体一天不如一天,钰姑娘照常每年只回几次家,她只觉得挣钱最重要,全家人都需要她养活,给儿子盖新房子、娶媳妇都需要钱。挣钱重要,家庭和爱也同样重要,这大概就是生活难的地方了,它没有对错,大多数时候你认为自己选对了,但在别人看来你或许已经失去了所有。
“我这辈子就这样了”
“很精彩啊”
上次见到钰姑娘是几个月前,现在的她已经是几个孙子孙女的奶奶了,理所当然地又老了一些。男人生病了,她需要贴身陪护,现在的她不能像往常一样外出赚钱,但陪伴家人何尝不是另一种财富。
我能感觉到钰姑娘心中的不甘,她一直和生活在较劲,这股劲应该是从那个夏天以后开始的。按照她的想法,她会开一家自己的店,好好做做生意赚赚钱,其实,可能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是要赚钱还是想要尝试另外一种活法。从这点上来说,钰姑娘比很多人都幸福,她没有被不如意的现实淹没 ,就算最后未能如愿以偿,这些承载着她昔日爱和勇气的梦也会给她安慰,像往咖啡里加白糖一样。
“生活很难!”钰姑娘时常这样说,我曾试图让她感觉轻松一些,会说一些自以为是的大道理给她听,她开始会认真听,不一会儿便不耐烦,觉得自己不需要别人教她怎样生活,继而变得愤怒,开始哭,她哭起来像个小姑娘,左右手不断擦着眼泪,那副委屈的样子让人很心疼,恨不得她还是小姑娘,那样就可以抱起来哄哄她,给她买漂亮衣服和巧克力。
钰姑娘的一生还在进行着,不好也不坏。我想她终有一天会明白,尽管生活没有给她最理想的结果,但也远远没有那么糟,因为她是多么明媚的人啊,像五月的麦浪一样灿烂过、芬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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