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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人肉、烧人骨、人油灯点——丁戊奇荒苦难记(官员篇)

吃人肉、烧人骨、人油灯点——丁戊奇荒苦难记(官员篇)

作者: 江狄 | 来源:发表于2018-09-07 13:30 被阅读8次

    铮铮县令死社稷

    在人类遭遇的所有灾难中,饥饿最容易改变人性,正当我因女鬼的事陷入沉思时,一束磷火映入眼帘,我抬眼望去,一名黑瘦长脸,颧骨微耸,身着官服的鬼魂威严的走了过来,胸前的补子散发着磷光,上面绣着一只鸂鶒,是一位七品县令。

    这可是“破家知府,灭门县令”的双害之一,怎么也会落得个无处投胎呢?

    本想奚落两句,看他正气凛然的站在那里,我懦懦的把话咽进肚里。这县令威严而熟练的咳嗽了声,声如洪钟讲了起来。

    我乃平阳府下一县令,刚上任不久就遇到这千古罕见的旱灾。当时国家危若累卵,百业凋敝颓败,文化憔悴支离,百姓泪枯血尽,天下乱象丛生,社稷败亡已显,读史知兴替,每次灾难交加之际,必是朝代更迭之时。我辈世受皇恩,正是报效之时,而县丞李伟明行事丢弃大义,与我背道而驰。

    李伟明在当地已做了多年的县丞,关系盘根错节,根深蒂固,对上峰更是屡屡敬馋献媚,深得信任,做起贪赃枉法与徇私舞弊的事情来得心应手,敛得无数不义之财,更是把县衙经营的铁板一块,历任县令多数要看其脸色行事,否则定然办不成。

    上任县令年迈致仕后,李本想直接做了县令,因恶名被人控告差点下狱,后得到知府保奏,仅被面斥几句,照做县丞,不过县令显然是做不成了,最终我走马上任。因此,李伟明对我的上任非常不满,以养病为由,不接待,不交接,不理会,我就这么尴尬的走入县衙,步入是非之地。但也激起了我的雄心壮志,暗暗立志要有一番作为,否则愧对圣贤,愧对黎民,愧对皇上。

    没人理会,我就自己摸索。

    我先去刑房,看到宗卷堆积如山,随阅数本发现均已积压多年,民气难伸。结案的,多数是原告以诬陷之罪受罚,被告者反而脱身无事。

    街头私访,发现李伟明制定的赋税种类繁多,叹为观止,甚至连挑大粪的也不放过,城内一老学究听此,吟道“自古未闻屎有税,而今只剩屁无捐”以示讽刺,挑粪人一看征税太高便不愿挑粪,一时间城内粪坑满溢,臭气熏天,才不得已作罢。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城外百姓多穿草鞋,李伟明便在城门口贴了告示:凡穿草鞋进、出城者,均需缴纳草鞋税。

    双向收税,利欲熏心。

    你有张良计,我有过桥梯,迫于生计的农夫进城前脱鞋光脚进城,但难不倒收税人,顺势又开了一门赤脚税。那位老学究气愤之余又骂道:夺泥燕口,削铁针头,不及今日赤脚。

    这老学究之所以敢如此指责李伟明,只因曾做过城中一位四品致仕官员的西席,教育过官员的几个儿子,逢年过节,这几个学生偶尔过去拜访,老学究因此颇为自得,平日里对官吏言语无状,也无人敢忤逆。

    接连的怪话给老学究招来灾祸,某一晚风起,老学究的屋子突然失火,幸亏邻里帮忙才没命丧火场,救出时满脸熏的乌黑,心爱的胡须被烧掉一多半,脚上被烫了连串的水泡。

    不用想,这肯定是李伟明指示人做的。

    致仕官员的大公子平时也是纨绔一枚,眼见得师长受辱自然不干,气冲冲的去找李伟明登门问罪,几个时辰后,这大公子醉醺醺的从县丞衙门出来直接回府,从此不再过问此事,令围观看热闹的人无趣而散。原来李伟明给他在县衙谋了一份差事,每月转悠几次,便能领取一份不菲的月例,一个纨绔儿子有了正经事,那位致仕的老爹很开心,至于一个西席,谁还关心呢?

    自此,再无人敢对李伟明的行事指指点点。至于县令,早将一切放权给李伟明,每天乐趣就是笑纳李给他的银两。

    在县令和县丞的“英明”治理下,本县盗贼横行,特别是近两年迭发“白日劫淫,捉人勒赎”,有报官者,县衙必索要巨额银钱才去抓捕,否则就将报人指为盗贼同伙,抓良冒功;对上,李伟明指示县令上书粉饰太平,盗贼闹的太欢时,也只强调是数个抗税不捐的刁民闹事,并非境内出现强盗,上峰乐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置之不理。

    政务如此糜烂,民生如此艰难,我决定去会会李伟明。

    初见李伟明我很诧异,本以为是个矮胖粗狂之人,没成想却是个中年文士模样,气度雍容,举手投足间尽显儒雅,若非微服了解到如此多恶事,我定然产生结交之心。

    对于我的到来,李伟明并不诧异,如水到渠成一般。他满脸歉意说自己身体抱恙,未能远迎,万分遗憾,又感喟我来之后,自己身上的重担终于可以卸掉,不用案牍劳形,以致积劳成疾。我不置可否地淡淡一笑,遂与他虚与委蛇一番。

    李伟明设席招待我,热情的将我推到主位就坐,并喊来县衙的主簿、典史、教谕、巡检一干人等作陪,此时我才得见全部下属,不过这一窝人看到李点头后,才上前与我打招呼。

    席间觥筹交错,形形色色的小吏过来敬酒,全被我以不胜酒力拒绝,李伟明劝我,见我毫无改变之意,面上就不太好看了,便不再理我,主动去找别人拼酒。不过此人酒量可不小,面对敬酒,来者不拒,连喝数杯脸色仅是微红而已。

    略等他散了散酒气,我本想张口问他,没成想李伟明先冷冷道:“大人莫非是觉得卑职的酒肉饭菜入不得法眼,所以即不举筷,也不端杯?”

    听得李伟明开口,刚才还闹哄哄的众人,霎时安静下来。

    “非也,一来不饿,二来本官家贫,从未见过如此山珍海味,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圣人言,不敢忘。”我心平气和道。

    “不饿?”李伟明阴测测的道,“大人在城里转悠了大半天,竟然不饿,也是厉害。”

    我料定私访定然瞒不过他,就大方的承认:“为官一方,就要知一方舆情,否则成了瞎子、聋子,如何治理?不过,李县丞,现有一紧要之事,据本官多日勘察,本县旱情势必要加剧,为早作打算,请助我赴城巡查城东官仓。”

    城东地势较高,当年官仓在此建立,最近旱情严重,灾民如潮,不久之后,恐怕得开仓放粮赈灾。

    听得我要查官仓,李伟明的脸色瞬间凝结成冰,目露凶光,厅中气氛沉重起来,众人大气也不敢喘。

    沉默良久,李伟明突然哈哈一笑:“大人既然要查官仓,卑职本该全力协助,可恨这身体不争气,本来我就要将官仓钥匙给您,正好借着今天拿给大人。”说罢,起身摇晃走进了内室,不大会拿出来钥匙,以及厚厚一摞账本,放到我跟前。

    我起身拱手表示谢意,随即抓起钥匙,抱起账本准备回衙,但李伟明以地方戏为噱头热心挽留,其余下属皆来劝告,我也不想把事情办得太过出格,看了几个时辰,才脱身而走。

    归来时,只见月到中天洒下一片清辉,天地一片静谧,我随口念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本欲翻看官仓账本,无奈这一天太过疲乏,特别是与李伟明的一番周旋尤为耗神,草草看了两页,便睡去了。

    翌日午时,我才看完厚厚的账本,来往账目无任何问题,完美的令人怀疑。匆匆用了午饭,我便赶往城东官仓。

    如同账本显示的一样,官仓储粮没有问题,除了个别陈粮外,其余皆是新粮,看着负责钱粮的主簿赵丹心我自愧不已,尽管此人尖嘴猴腮,驼背弓腰曲腿,被人叫做“三弯主簿”,况且昨日席间又现种种丑态,那成想却是一名能吏,有此吏,民幸也。看来我的识人功夫还是太差,犯了以貌取人的大忌。

    官仓充盈,面对灾民,我底气十足。随后几日,我悬心关注灾民情况,并再次拜访了“养病”中的李伟明,商议后拟了章程,由我上书建议开仓放粮赈灾。

    多日等待,上峰终于回复准,一字救活数万人命。李伟明也“带病”出山,他冷静的建议,粥棚须设在城内,因为现今灾情泛滥,强盗出没,县衙防守力量薄弱,赈灾粮一旦遭抢,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且要先放陈粮,再放新粮。

    看来这李伟明确实有手段,句句在理,我便点头答应。随后,所有的赈灾事务有条不紊的进行,在此过程中,李伟明对我倒也尊敬,而我也放下了对他的成见,俩人配合相得益彰。

    但意外总在不经意间猝不及防的发生了,赈灾三日后的一个夜晚,一场大火烧了粮仓,火光映红了县城半边天,我失魂落魄的赶到现场时,一切都化为焦土,李伟明随后也到了,他的脸色如丧考妣。

    询问半天才得知,一伙强盗假扮灾民赚开城门,直奔官仓而去,抢得粮食后顺势从东门走脱,临走前放了把火,烧了粮仓和粥棚。

    这帮遭天杀的强盗,带走粮食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火烧粮仓,置灾民生命于不顾呢?

    我失魂落魄的走到李明伟身边,告诉他莫怕,一切后果由我承担,要他继续组织全城力量赈灾。得到肯定答复,我回县衙,上书请罪。

    我枯坐县衙等着被缚,一连数天都没消息,突然门房走领了一个灾民进来,这灾民一见到我就跪了下去,嚎啕喊救命,见我疑惑,便说道:“大人上了那李伟明的当,其实官仓除了那点陈粮,其余早就被他倒卖一空。那李伟明见大人执着要查官仓,便立即通知城内各粮店关门备粮,运往官仓。街上粮店全是李伟明的亲戚和爪牙所开,必然照做,到第二天巳时末才弄完,随后大人便来巡查。”

    听到此处,我震惊不已,这贼子竟如此胆大包天,又暗骂自己见识短浅,懊悔当天被李伟明拖住看戏,厚着脸皮直接走掉,就不会给他留出时间从容布置了。看来做官最简单精要的“心黑脸皮厚”,我还远未登堂入室。

    这灾民见我陷入深思,便住口不说,我示意继续。

    “那李伟明建议大人将粥棚设在城里,更是狼子野心。周边多数村落离城较远,灾民已无力走到城内领取,所以领取的人数有限,官仓陈粮发放速度自然较慢,李伟明利用大人无暇顾及官仓的机会,便让赵丹心组织人力将运进官仓的存粮又搬了出去,见得新粮运尽,陈粮将完,指示一伙人扮作强盗火烧官仓,来个死无对证。官仓是大人从李伟明手里要过去的,且核查无误。此次官仓失火,大人定脱不得干系,这狠毒的一石三鸟之计,最终是要大人的命。”

    我气得浑身发抖,好你个李伟明,为敛财竟如此草菅人命,待本官参你。我怒气冲冲提笔欲书,但想到自己前脚刚上书揽责,后脚又上书参人,实在说不过去,况且仅依一灾民之言,又无真凭实据,如何参人?悬肘提笔良久,最终无奈丢置一旁,颓然瘫坐在椅子上。

    我心中不解,一个灾民如何知道这其中环节,又为何进门喊救命。

    这灾民泪如雨下道,他并非灾民,乃是官仓小吏,李伟明指示赵丹心事成之后分给他5担粮食,本以为能够度过难关,那成想烧了赈灾粮,城中灾民为活命已经不管不顾,他家被灾民偶然得知有粮,院子就被围了起来,不给粮食,每天就把饿死的人头扔了进来,还扬言要破门抢粮。昨晚半夜化成灾民翻墙偷跑出来,去找李伟明求救,那成想连门都未入就被赶了出来,一急之下,才来找我。

    害人必害己,我看着咎由自取的小吏。不管是否有用,我让他先写了份供词,签字画押。然后厉声告诉他,要想活命,必须要拿出多半粮食,否则必定家破人亡。小吏想了想无奈点头称是,我带了几个衙役并与他一道出了门。

    听了小吏之言,尽管有所准备,觉得李伟明这几日定会不管灾民,但还是被眼前饿殍盈道,哀鸿遍野的惨状惊呆了,此刻这座县城就像一个逐渐合拢的坟墓,将会把我们所有人埋葬。

    最后小吏分了4担粮众灾民才散去,我解了他的围,但我知道我的围才刚开始。

    上峰回本到了,严斥责我疏忽大意,酿成大错,最后寥寥数语要我戴罪立功,做好赈灾。后来得知,知府大人本想立刻拿我下狱,但被个别对李伟明不满的下属劝告:就算拿了我,目前也无人可派去赈灾,用人莫不如戴罪,况且我才刚到任两个月,县丞也一直卧病在床没有交接,如何了解情况?知府大人捻断数根茎后,才勉强点头答应。事实上,平阳府内灾情也颇为严重,知府大人知道其中利害。

    没有整死我,李伟明也很诧异,此时我也无所顾忌,找到“病人”李伟明,隐晦的点下他的阴谋诡计,又威胁带撒泼耍赖,终于要得百担粮食,重建了粥棚,勉强度日。

    这点粮面对如潮灾民实属杯水车薪,我整日到一些大户家告苦劝捐,刚开始还能得到一些,再后来就不愿意出了,我决定抵卖县衙,无人敢接,又去了大户之家,推金山,倒玉柱,恳求再捐点,结果这些大户反而带着全家跪在我对面,我磕1个头,他们反而还我10个。

    给知府上书无数,终于要得百担粮食,一路押运损耗掉六成,再往后,什么都没有了。

    正当束手无策之际,突然来了个叫李提摩太的洋人传教士,他带来了救命的粮食,我大喜过望,飞奔迎了过去,李提摩太的要求很简答,一边放粮赈灾,一边传教。

    只要有粮食赈灾,只要灾民有饭吃,饿不死,管他传什么,我满口答应。

    那成想数日后,先是接到昔日同窗书信,痛斥我数典忘祖,竟然允许洋人救灾,这洋人居心叵测,借赈灾之名,意在收买人心,尤为可恶的是竟然收养孤儿,并强调小孩饿死尚是小事,为天主教诱去,则大不可,宁可食夷肉,不可食夷粟……,信很长,洋洋洒洒数千字,字字义愤填膺,唯不见一粒粮食,我置之不理。

    接着又接到上峰命令,要我对李提摩太“婉为开导,设法劝阻”,让他离开此地,不要再行赈灾之事,并且口头传信:“华夷之防”乃是大义,赈济灾民不过小节。同样不见一粒粮食,我再次上书索要粮食,说明一旦救灾粮到位,立刻驱逐洋人传教士。

    全县人都要饿死了,哪管什么大义小节。

    李伟明出手了,他被我诈取了粮食后,就一直未露面,这时他突然给知府大人上书,控告我接受洋人贿赂,出卖民族大义,以赈灾为掩护,甘做洋人走狗,替洋人收买人心,教唆灾民接受洋人赈济,皈依洋教,不再做中国之民,其心可诛。并反咬我一口,说我勾结强盗,监守自盗,一把火烧了官仓。

    知府大人平日里办事拖沓,但这次却是雷厉风行,直接批示四字:就地正法,并直接提拔李伟明为县令,以特殊时期行特殊之事,堵了悠悠之口。

    “好了,你的事情已说完,后人也知晓了你的冤情,该上路了。”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阵尖利昂扬的声音,飘飘渺渺令人无从辨别声音来源。

    见得这县令身旁兀然出现两个高大身影,从着装打扮上看估计是民间所说的黑白无常。原来这阎王殿并非完全学得人间的世故,这百年的孤魂野鬼还劳阎王爷惦记着呢。

    这县令对我拱了拱手,跟随着阴差远去,不过那尖利昂扬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书痴自谓不痴,徒误卿卿性命,本就一书生,奈何要入官场的泥淖?整日恪守圣人言,怎就忘记圣人言的‘独善其身’呢?”

    “有些事情终究是有人去做的,就好比飞蛾扑火……”那县令雄厚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闻者泪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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