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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人肉、烧人骨、人油灯点——丁戊奇荒苦难记

吃人肉、烧人骨、人油灯点——丁戊奇荒苦难记

作者: 江狄 | 来源:发表于2018-08-28 10:39 被阅读55次

    晋南黄土高原常年少雨多旱,以前的老百姓看天吃饭,日子过得很是辛苦,至今父辈村民们无论识字多少,每年还是会买好农历类书籍,想从中窥破天机,提前准备,应对天灾。这种锲而不舍的“天真”行为得以流传下来,必然是经历过刻骨铭心的饥饿。

    曾经和一位生于民国三年(1914年)的老人聊过晋南近代发生的大饥荒,老人一生未曾读过书,但直到2014年去世时,思维依旧很清楚。这位与中华民族共同经历过太多苦难的世纪老人,对于饥荒,唯独反复说了光绪三年(1877年丁戊奇荒),尽管当时她还未出生,仅是耳闻。由此可见,光绪三年饥荒的影响力是何其大也!

    据相关数据统计,光绪三年山西人口为1643.3万人,至光绪十三年时,却骤然降到了1065.8万人,十年间减少577.5万人,其中大部分死于饥饿,而这些死去的人中,有许多是被身边的吃掉的。

    这刺眼的数据,令我夜不能寐,朦胧中,屋内阴风阵阵,呜咽之声大作,饱含极苦之情。

    “鬼泣?”我身上的汗毛瞬间立了起来,眯眼斗胆偷望去,幽幽数点磷火,几只孤魂野鬼森然飘在床尾。

    莫大的恐惧瞬间侵蚀了我的神经,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不动,脑子里只是想着我命休矣。

    “当年阎罗殿鬼满为患,我们挤不过它鬼,更无钱行贿,无法进殿转世投胎,就成了孤鬼野鬼,漂泊了一百多年,今时出现,要和你聊聊我们当年的惨痛遭遇,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你只管拿起笔墨记下来吧。”带着怨恨和温柔的声音传进我耳中。

    我挣扎着坐了起来,战战兢兢地的记录下这鬼言鬼语。

    我是被交换吃掉的

    一只怯生生的小鬼在我对面拘谨的坐了下来,这小鬼脑袋和肚子硕大,四肢却非常瘦弱,以至于我担心那细细的脖子随时会断掉。

    这小鬼抹了把眼泪,开始了诉说。

    光绪三年的时候,我快四岁了,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在这场饥荒来临前,父母亲、哥姐爱,我享受着家庭给予我最大的关爱,这是我有限记忆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但后来发生的事情,又让我最不愿意想起这一段记忆。

    四岁的孩子已经可以感知生活环境的变化,首先是家庭气氛的改变,以前笑语盈盈的家人,各个眉头紧锁起来,母亲的叹气声多且沉重,父亲、哥哥、姐姐经常拎着口袋早出晚归,以前他们进门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抱我,但此刻却没有人再顾及到我。

    如果拿回来的口袋沉甸甸的,母亲的眼睛会为之一亮,挣扎起身做饭,无论是草根,还是树皮,母亲都会凭借自己高超的手艺,做的香甜可口。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可笑,饿的时候,只要有东西吃,都是至上美味。

    如果口袋空荡荡耷拉着,母亲眼睛会瞬间暗淡下来,所有人不得不饿着肚子躺下睡觉,这时候,已经苍老很多的父亲,会告诉大家,熬一熬,好年景马上就要来了,大家在美好的憧憬中,忍受着饥饿像小刀一样,活刮着五脏六腑,辗转反侧中睡着了。

    吃的东西越来越难弄到了,他们三人基本上天天空手而归,以前整天喊饿的我,已经昏昏沉沉躺在坑上残喘了,偶尔清醒时,用手扣掉破席的竹篾子,塞进嘴里嚼了起来,被划破的手指留出来的血,会被我仔细的舔掉,我甚至着迷这种味道。母亲这时候会毫不客气打掉我吮吸的手指。

    外出寻食的三人中,姐姐最先躺在了坑上,她脸色发青,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房顶,偶尔长出一口气,努力证明自己是个活人,看着满身浮肿,腹胀如鼓,不似人样的姐姐,我感到了害怕。听父亲说她是吃了观音土,快活不长了。

    父亲说这话的时候,也已经和哥哥躺在炕上了,母亲又长长的叹了口气,也许父亲他们之前频频带回来的死亡消息已经令她麻木了,也许,她没有力气悲伤了。总之,在母亲的这声叹息后,屋里又恢复了死一般的安静,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听到姐姐的呼吸声。

    当晚,我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姐姐特别好看,但奇怪就只有一只手,这只手里端着一碗喷香的肉汤,我无暇顾及姐姐的手便像恶狗一样扑了上去。姐姐连带着肉汤突然消失不见了,我嚎啕大哭了起来。

    确实有一阵奇异的肉香传了过来,我不禁张开了嘴,睡眼朦胧中,眼前出现了一小条肉,它是那么的小,不及我的拳头大,但那香味刺激的我口水直流。

    我一把就把它塞进了嘴里,紧紧咬住,害怕它会像梦里的那碗肉汤又消失不见。母亲轻抚我的脊梁,我完全沉迷在肉香中,没有感触到落在我肩头的那几滴泪水。

    当我吃完那一块肉后,才发现姐姐已经不见了,父亲、母亲、哥哥各个脸上有了血色。锅里咕嘟声不断,整个窑洞充满肉香。

    随后的十几天里,我们家四口人那里也不去,就凭着这锅肉活着,大家吃的红光满面,吃的身上燥热,但没有一个人提及姐姐去哪儿了。

    坐吃山空,等最后的一口肉汤和着骨髓被吞咽下去后,我们这收拾了几件破烂衣服,出门逃荒要饭,留在原地只有死路一条。母亲倔强的把家门上了锁,她觉得我们一家人迟早还会回来的。

    逃荒的队伍很长,像长长的蚁阵,黑压压的排成一字缓缓往前蠕动着,我们漫无目的机械的跟着大部队走着。路边三五成群的野狗,瞪着红眼,呲着白牙,留着涎液,与队伍并行,慢慢的靠近人群,又被轰跑,周而复始,锲而不舍。

    道旁白骨参天,骷髅徒然望着天空,仿佛诉说着凄苦,后来才知道他们是幸运的,早死意味着通往阎罗殿的奈何桥没有那么拥挤,可以早点托生。

    我们走过了一村又一村,每个村口,都有数个头上插着草标的孩子,后来得知他们即将被爹妈卖掉,悲哀的是,他们自己并不知道,只是紧紧拉着父母的衣角仰着小脸喊饿。我的父母亲起先摇摇头,赶紧低头走开,往后是紧紧盯着,再后来则是上前询问一番,而哥哥的眼神至始至终飘忽不定,一会看看那些孩子,一会看看我。

    秋天是一个收获的季节,我却在那年收获季节的睡梦里,被亲生父母还有哥哥给卖掉了,不,准确的说是给换掉了,在被倒手的那一瞬间我醒了,我张口欲哭,却被母亲狠狠的捂住了嘴,这只手,曾经对我是如此的爱怜。

    我来不及看一眼和我交换的孩子的模样,就被另外一只粗糙的散发着臭味的手捂住了耳鼻,那只手的味道,至今难忘,我随即昏过去了。

    我是被热醒的,汗如雨下,此时的我正处在一个黑暗、狭小、湿热的空间里,我想挣扎,但手脚却被绑了起来,只能是头使劲在边上撞击着。

    突然一阵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传了进来:“快,再加把火!这小子还在里面动弹!”

    “嗯”回应的声音细声细气:“希望那边能给咱娃一个痛快。”

    越来越热,我无法动弹了,又闻到家里窑洞里的那股奇异的荤香,我贪婪的吸着,以至于整个人都飘了起来,当我再次低头时,看到了一副诡异的画面,我侧躺在一个冒着热气的蒸笼里,一对留着口水的男女,眼里带着一种病态的渴求,疯狂的往灶中填柴,他们的影子落在墙上,狰狞,恐怖,蒸笼里的我是那样的粉嫩。

    随后,他们打开了蒸笼,高举着斧头,挥舞着菜刀,我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被大卸八块,看到男的拿了我的一条腿、女的抓了我一直胳膊,大嚼起来。

    他们是那样的急不可耐……

    小鬼已泣不成声,闻此,我心中堵塞难受,也无法下笔,不禁抬头望去,只见这一只小鬼已经幻化了无数小鬼,原来这黑压压的一片小鬼,都是在那个年代被吃掉的。

    我的全家都被吃掉了

    有一个男鬼在我对面坐了下来,秀才模样,文质彬彬,但浑身煞气,言语冰冷,恨意满满。

    我是怀庆府人(今河南济源、焦作等地),光绪三年初夏,自己中得秀才,又新婚燕尔,就想外出游玩一番,便带着母亲和新婚的妻子去晋南探访姨妈。

    当时,站在茅津渡渡口,看着慈爱的母亲和娇美的妻子,逸兴遄飞,脱口而出:宿雨乍收山积翠,夕阳倒射浪浮金。

    出发前,对于旱情已略有耳闻,但并未上心,这些年,家里佃户年年青黄不接,我家接济点也都过去。我们都觉得带足盘缠,带上两个护院,就无大碍,姨妈家也算当地大户,也无须担心回程。

    可惜我白读了圣贤书,当然圣贤书里面并无记载饥荒下丑陋的人性,我的浅薄见识为日后的悲剧埋下了恶果。

    过河一路北上,陆续看到鸠形鹄面、衣衫褴褛的灾民,拖儿带女,踟蹰而行,遂与老母、妻子感叹一番。未行太远,转角处,蓝天白云下,黄色土梁和沟壑间,漫天黄色粉尘中,大队灾民如同灰黑色浪潮,猝不及防的迎面而来。

    这浪潮悄无声息的努力向前蠕动着,也许他们觉得说话都是在浪费体力,偶尔有人从队伍中出来,来到马车前讨饭,都被两个强壮的护院蛮横赶走。

    马车里,我们一家三口相顾无言,老母亲嘟囔了一句:“造孽啊。”就双手合十,虔诚的低声诵咏起了佛经,善良的妻子则是红了眼圈,滴下了数滴眼泪。

    其实当时如果我们知难而返,也许就没有后面的悲惨,可惜我们同情完车外的灾民后,又坚定的出发了。

    沿途越发艰难了,一天走不了几里路,就因各种意外被迫停止,更为致命的是携带的干粮已经吃完,只能买高价粮,一行五人每天尽量控制着食量。在马车碾压过路上的一具白骨后,轰然散架,散落的银两、衣服等被路过的灾民抢劫一空。

    此时我们打起了退堂鼓,但看着长长灾民队伍涌在回程的路上,顿时觉得往回走就是死路一条,况且再走完一小段路程,就能够到姨妈家了,便硬着头皮继续前进。

    没过几天,我们一行人就像叫花子了,衣服破烂,肚里没粮,唯一支撑下去的信念就是到姨妈家饱餐一顿,两名强壮的护院此时也萎靡不堪,走路一摇一晃。

    当用老母亲和妻子心爱的首饰换来的粮食吃完后的第三天,两名护院给我们磕了个头,说了句对不住,就此离去,我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我们一家三口相扶走进了一个破旧的镇子,镇子很大,人很少,但望向我们的眼神却是无比阴森。我扶着比纸片略重的母亲和妻子,挪进了一家小客栈,拿出了一方砚台和一只狼毫与店主攀谈起来,这是我最珍贵的笔砚,当年花了一百多两银子购得。

    长脸、黑瘦的店主很识货,他甚至握住狼毫虚空写划了几笔,然后慷慨的抵了三天的房钱,至于饭菜,就只能够是稀粥了。

    那一袭肥大、晃荡的灰黑色长袍下掩盖着多少贪婪啊!

    是夜风雨大作,回光返照的母亲拒绝了那碗稀得能够照的人影分毫毕现的粥,说了句“你喝粥,我想吃油馍”就撒手人寰,老母亲多日来每餐就吃的一点儿,剩余的全给我了,用自己的死换来了儿子生命的延续,妻子更是如此,她吃的更少,把其余的分给了我和母亲,此刻,她躺在那里已经吃不进去任何东西,年轻的优势就是比老母亲多活了几个时辰。

    一天之内,我的两个亲人相继去世,客死他乡,想起刚出发时的意气风发,我不禁嚎啕大哭。突然,屋内的门被推开了,传来了猴精店主急切的声音:“兄弟,禁声,忍着,不要哭!”

    店主一阵风似得过来,捂住了我的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打断了我的悲伤。我既害怕又疑惑的看着他。

    看到我情绪稳定,店主放开了手,颓然坐在地上道:“兄弟,不让你哭,是为你好。镇子里断粮已经好些天了,村民们找粮已经红了眼,只要是能够吃的东西,全不放过,之前有消息说刚下葬的死人,转眼就被人刨走了,十有八九被吃掉了。你家人过世,就算再难过,也不要哭出来。你不想自己的亲人也被吃掉吧。”

    闻此,我惊呆了,分开八片顶阳骨,倾下半桶雪水来,终于明白镇子里的一些人看我们时的阴森眼神了,也许在他们眼里,我们已经是肉菜。这人吃人的惨况,竟然就发生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下,发生在自己身边,甚至有可能发生在自己亲人身上。

    “行了,兄弟,人生不能复生,起来吧,把她们就埋在屋后的菜地下,等过了这烂年景,你再过来迁坟。”

    我和店主、两个伙计刨了一个大坑,小心翼翼的把母亲和妻子的尸体放了进去,她们很安详,像睡着了一样。泪水又留了下来,我迟迟不忍心将那些土埋在他们身上,母亲和妻子生前都爱干净,此刻就这么直挺挺的躺在土坑里面,连个破席都没有,该多难受啊!况且,一旦覆土,便是真正的天人永别,此生再无见面可能!

    店主一再催促,如果再不封土,天亮被人看见,就白忙活了。我闭眼深呼吸了几下,终于将土推了下去。

    我再也支撑不住了,身疲心悲,倒头睡了过去。没过多久,就被一阵聒噪吵醒,抬眼望去,只见店主带着伙计在追几个手里拿着东西的人,我顿觉不妙,急忙向母亲和妻子下葬的地方奔去。

    一腔热血直冲脑门,眼前的惨相使我有杀人的冲动:母亲和妻子的尸体被人重新挖了出来,母亲少了根大腿,妻子少了条胳膊。我咬牙切齿的追了上去。

    我脚底生风,超过了店主,超过了伙计,距离歹人更近了,但眼前的路渐渐模糊起来了,心跳加快,肺快要爆炸,一阵阵的眩晕,但我不能停下脚步,跟丢了歹人,母亲与妻子就是饿死后加死无全尸,我对不起她们,对不起列祖列宗。

    可惜多日饥饿的恶果凸显了,我还是摔倒了,趴在地上,嘴里发出“嗬嗬”的如野兽般的声音,无奈的看着歹人越跑越远,直至消失。

    后来,老板劝我将二人立即火花,背着骨灰回去。

    临行前,老板递给我两个麦麸面馒头,此时这个瘦猴样的老板,在我眼里是如此高大,老板自嘲笑道:“兄弟,别这么看我,你住进了我的店,我就要尽量保你平安。我祖上也是书香门第,可惜到了我爷爷那一辈就不成了,我心里还是敬仰读书人的。你一定要好好活着,等这年景过去了,大清啊,还得靠你们读书人呢,你将来发达了,别忘记回来看看。我这小店也支撑不了多久了,送你两个馒头路上吃吧。记住,再难,都要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成事。”

    再难,都要活着!

    带着这个信念,我踏上了归途。很快,我学会了骂人,学会了打架,学会了偷、抢,学会了书里没有的东西,丢弃了一日三省吾身的教义。

    但我把母亲和妻子的骨灰一直牢牢的系在身上,仿佛我们一家三口未曾分开。

    历尽千辛万苦,在一个傍晚,我终于到了黄河边上,尽管回家心情迫切,但知道这个时辰定无船过河,琢磨着找地方凑合一晚。

    天色已是麻麻黑,突然听得前面有人喊叫,走近一看,原来是两个的舟子,要收船回家,可以免费捎带上我。

    我大喜过望,顿觉时来运转,连日厄运终于被自己摆脱掉,便毫不犹豫的登船。

    两个舟子一前一后摇撸划桨,乡音亲切,便攀谈起来,这几个月来,家乡的旱情也是愈发厉害,逃难的人非常多,闻此,想起晋南的惨状,不觉心里一沉,抱紧了怀中的骨灰坛。

    归心似箭,直觉船行过慢,突然后脑勺一疼,我便直挺挺仰面躺在了船上,朦胧中,一支船桨直冲我面门而来,我眼前一黑,再也没醒来。

    魂魄出来,我看到这两个舟子把我的行囊打开,骂了声晦气,把母亲和妻子骨灰坛顺手抛进了河里。再熟练的把我衣服扒掉,拿出一把斩骨刀,熟拆解起来我,那手法如此熟练,我甚至想起了庖丁解牛。

    不大会,我就被分了数块,像极了屠夫肉案上的猪肉……

    秀才的话戛然而止,我却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我知道秀才的这身肉,会和猪肉一样,走向了肉案头,被高价卖出,也理解了他的满身煞气。

    忘恩负义惨遭灭门

    一位身着绫罗绸缎、油头粉面的阔少坐到了我面前,这种人怎么也成了孤魂野鬼?这阔少看出来我的疑惑,潇洒一笑,一副看开了的样子,随即打开手中的金泥扇,阵阵阴风中娓娓道出了自己的故事。

    我家可是大户,良田百顷,谷粮满仓,毫不客气的说,光绪三年的饥荒再发生三次,都奈何不了我。

    坏就坏在我的同情心上面,当时看到骨瘦如柴的灾民哀鸿遍野,惨无人寰!我便起了恻隐之心,决定架棚舍饭,这个建议被我爹否绝了,他觉得这倒灶世道,只能由官府带兵带粮来赈灾,平常人家千万别搞这一套。

    我觉得爹冷血,世故,不近人情。

    我像一个年轻的狮王,身强力壮,独揽家中大权,固执己见的架起了棚子,而被迫夺权的我爹像一头脊柱坏掉的老狮王,躺在床上徒劳喊着:败家子!

    开始舍饭了,疙瘩汤很稠,筷子都可以插得住。

    我带领着数位家丁维护着秩序,灾民们自觉排队,井然有序的领取,每位领到的灾民都到我跟前深鞠躬,小孩子直接磕头,嘴里喊着活菩萨,我拱手还礼,吓得灾民嘴里不停念叨:可不敢,可不敢。

    我深深沉迷于这种救世主的感觉里。

    可惜好景不长,这种完全坐吃山空的行为,使家里的数个粮仓几天就见了底,抠门了一辈子的老爹高举起拐杖要揍我。

    作为救世主的我,怎么能够舍弃外面的灾民而不顾呢?我与我的谋士团,也就是数个年轻的护院商量,决定酌情减量,疙瘩汤可以稀一点嘛,反正灾民们也不干活。

    灾民开始有了怨言,觉得我不地道,怎么可以随便减少口粮呢?我听在耳中,像吃了一颗老鼠屎,非常不爽。

    但依旧不够,我的家门口就像一块磁石,吸引了越来越多的灾民聚集在此,我站在高台上放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望不到头,一种无力感瞬间布满全身。

    没过几天,又空了几个仓,如果眼神能够杀人,我爹已经杀了我无数次了,我强撑着,不让外人看到我的虚弱。这会,我也开始心疼了。

    继续减量,三顿改两顿,两顿改一顿,碗里的面汤已经可以清晰照人了。曾经井然有序的队伍早就荡然无存,谁身强力大,谁的拳头硬,就可以多领,护院们的棍棒打在他们身上,犹如隔靴搔痒,饿急了眼的人看到食物后,已经丧失了其他所有的感觉,太可怕了。

    其余灾民只能够看着空锅喃喃咒骂着那些掠夺者,继而骂我小气、抠门,更有甚者,捡起石块砸向我的家门。

    灾民越聚越多,粮仓越来越空,终于有一天,我舍弃了棚子,我关上了院门,我对外面的人已经仁至义尽了。

    前两日门外倒也安静,但从第三日起,门外叫骂声一片,无非是为富不仁、见死不救等之类的恶语,我很生气,欲冲出去理论,却被我爹牢牢的拽住了。

    我仰天长叹,无可奈何的颓然缩在墙旮旯中。

    又过了几天,院外的灾民估计是看我铁定不会再舍饭了,也就陆续的离开了。走之前,形态各异,有的全家老小冲着我家的院门鞠躬,有的是拖家带口的喃喃咒骂,并投掷砖块。而此时趴在墙头的我,对于离人的行为已经无所谓了,我担心的是不走的人。

    院外的人其实貌似没多少了,就剩下一百来人,但多数是领舍饭时不守秩序的人,他们每十几或二十来个人为一队,之前相互间抢的、打的一塌糊涂,但现在更多时候是聚在一起低声耳语着,时不时抬头看向我家的院落,眼神阴鸷。

    我爹不顾年迈的身体,也上了房顶,随即让护院们把仓库里面的梭枪拿出来,又举起拐杖狠狠抽了一下我的后背,手劲挺大,很疼。

    人休枪不休,老爹拿回来院子的控制权,将屋里所有人全部动用起来,分成三班,轮流严密监控院墙外的一举一动,剩余人没事的时候,就是将刀枪磨快,拆掉空谷仓砖堆在院落中央。我将家里唯一的一把长刀磨得飞快,握着它让我不再害怕。

    那一天终归还是到来了,那是一个雨夜,雨不大,但是天地间一片漆黑,护院们疏忽了,直到贼人用叠罗汉的方式翻过院墙,才发现。大家都知道到了紧要关头,拼死一战搠死数人,但还是无法阻止有落网之鱼打开院门。

    院外贼人一拥而入,我带着三名护院堵了上去。

    我挥舞着长刀顶在最前面,刀锋划过,一片惨叫声起,三名护院在我身后挺抢直捅,一瞬间我们竟然前进了数步,这些忘恩负义的贼人快被赶出去了,我甚至想好如何关院门落锁。

    黑暗中我的脸被东西砸中了,眼泪瞬间就出来了,从落地碎裂的声音我听出那是一只碗,刀舞不动了,我伸手使劲揉着被砸的地方,随即我后面的三名护院也不同程度的被砸中。

    这是一个致命疏忽,我被冲进来的人拦腰抱住,手里的刀随即被缴了去,三名护院也被擒,贼人纷纷从门口和院墙涌入,他们遭遇的抵抗越来越弱,我的家被彻底被攻陷。

    四周点起了火把,那该死的雨停了,我被用来捆牲口的绳子紧绑着,朦胧中,看见贼人握着我的那把长刀,将护院、佃户等全部开肠破肚,掏心挖肝,顺手扔进架起的热锅中煮了起来。

    我一阵难过,不禁低下了头,却看见我爹那颗头颅就在我的脚下,圆目怒张,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终于轮到了我,拿刀贼人阴测测的看着我,我死死的盯着他,我要记住他的样子,做鬼也不会放过他。

    他的眼神最终还是挪到了别处,转过了身子,我冷哼了一声,突然他的肩头一动,刀锋略过了我的脖子,天与地在我的头颅旋转中交换着。等我的头落地,我的身子才在不甘中倒了下去。

    突然,天地间为之一静,这个阔少沉默了,我低头看着所记载的东西,长叹了一口气,天下忘恩负义之徒何其多,但如此决绝者,实属罕见。

    “莫养虎,饱则喜子饥则怒。莫养鹰,饥则附人饱飏去。鹰去但忘恩,虎怒将为冤……”突然远处传来悲凉的歌声,我抬头望去,只见这阔少吟唱着远去,那背影透着冷漠。

    万死不足惜

    天将亮,听完这些惨事我已身心俱疲,各只孤魂野鬼也相继散去,我正准备收拾一下去睡时,床头又出现一胖一瘦二鬼,但都鼻青脸肿,面目全非,身上更是皮开肉绽,遍体鳞伤。

    我内心疑惑:难道鬼界也有交通事故?

    瘦鬼道:“我们这样是因被它鬼所打,三天一小打,五大一大打,我们都习惯了。”说完这话,瘦子因为疼痛,面部一阵龇牙咧嘴,在我看来颇为滑稽。

    “其实,我们还是救了人的,他们怎么就不懂呢?”胖鬼瓮声瓮气接茬恨恨道,随即竟“呜呜……”哭了起来。

    “住嘴!”瘦鬼大喝道,“别嚎丧了,抓紧时间赶紧说,天快亮了。”

    我必须好好听一听,确实很迷糊,一说挨打,一说救人,二者南辕北辙,在胖鬼压抑的哭泣声中,瘦鬼开鬼腔道来。

    我二人是蒲州府农户,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邻居,平时给官府缴完各种赋税,家里日子过得紧巴巴的。闹了饥荒后,官府还来催苛,悍然不顾我们的死活。尽管苦苦哀求,容许宽限我们几天,但那些虎狼般的衙役,直接挥鞭打伤包括我们父母在内的数个亲人,并且扬言要当场拿人,我们都知道进了牢房,不倾家荡产,只有等死一途。

    我和胖子一怒之下抄起菜刀,直接砍杀过去。正所谓横的怕不要命的,衙役们一看我俩要拼命,一哄而散跑得个干干净净。

    这可就惹了大祸,家人们顾不上疼痛,给我俩准备了点干粮,让我们出去躲一阵子,等风声过了再回来,没成想,这句话成双方永别之言。

    大旱来临,多少田地颗粒无收,喂猪的麦麸已经成为我们的日常口粮,就这也快吃不到了,只能将树皮磨成粉掺和在麦麸里填肚子,这就是为我们准备的干粮。

    我俩出了村,望向远方的沟沟壑壑,傻眼了,我们最远没走出过20里地,天下之大,我们真不知道去那儿。总不能去隔壁村的七大姑八大姨家躲难,衙役们不蠢,必然要去搜查。俩人简单商量一番,随便决定往北走走看。

    大路肯定是不敢走了,一路穿行羊肠小道。这爬上走下,饿的也快,随身携带的那点干粮很快就被啃完。

    接着就是吃草根,啃树皮,一切东西都敢往嘴里塞,很幸运抓了只田鼠,没火,被我俩生吞了。

    饿是一方面,关键是缺水,我们实在忍受不了了,决定从山沟里出来,找个村庄去寻点吃的喝的,那对抗权贵、蔑视王法的英雄之心早已荡然无存,觉得就算被抓,也比饿死、渴死在荒郊野外强。

    浑浑噩噩中,我们终于看到不远处有一处村庄,激动之余脚步都轻快许多。

    这是一座安静而破落的村庄,感觉不到一丝人气,放眼望去,多数屋子已被拆毁,房上的大梁、椽子等全不见,参差不齐的破败的土墙徒然挺立着,间或有土疙瘩掉下来,发出一声声闷醒。

    这样的安静令我们感到害怕,但饥肠辘辘,口渴难忍又让我们胆大包天,冲进一户没有院门的人家,胖子抢先进去同样没有门的窑洞,四下翻了起来,霎时尘土飞起,一看就是多日无人居住。

    我们走到水井边,扔了块土疙瘩下去,一声闷醒,不出所料,水井干涸。

    接连跑了好几家都是如此,带着希望进去,垂头丧气出来。绝望中踱进村尾一户人家,刚到院子,就闻见一阵肉香,我们不禁双眼放光。

    好像得到神仙指引似的,初次踏入这户陌生的人家,我们就准确的找到了灶台,尽管有锅盖,但抑制不住那浓浓的肉香。

    我伸出颤抖的手掀开锅盖,吹开热气,眯眼望去,便立刻扔掉锅盖,在旁边吐了起来。

    话至此,虽已过去多年,这瘦鬼眼里仿佛还存有惊骇,并且伴随着夸张的干呕声。那胖鬼随即拾起了话头。

    我放眼望去,也吓了一跳,那锅里煮着的竟是一整根人腿,肉已经发白,煮的时间不短了,肉的表面略显透明,肉汤略显浑浊。

    我强忍着恶心,但那炖肉的雄厚味道直窜入鼻孔,我再忍不住,也弯腰吐了起来,无奈肚子里空空如也,只能干呕。

    我和瘦子靠着灶台滑坐下来,两人重重的喘息着。略微缓过神来,我随地捡起一根柴火准备拄着站起来,没成想瘦子又嗷的一嗓子,满脸惊骇指着我拄着的柴火棍。

    我抬手一看,吓了个趔趄,那是柴火,分明是一根人的大腿骨。灶台里燃烧的柴火响起了噼啪声,我们身子簌簌发抖,霎时明白,锅中的肉分明是用人骨炖煮的。

    这到底是何许人也?竟然如此狠心,丧尽天良的吃起人肉来?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这时走进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那饱经风霜的脸上布满了一道道深深的皱纹,本应该是绛紫色的脸庞,却泛着一种不健康的红润,甚至双眼也是通红。

    此刻,他浑身上下全是黄土,感觉刚在土里打过滚似的,两个咯吱窝里各夹着几样长条状的东西,应该是人的四肢,有些已轻微腐烂,散发着腐臭而又有点甜丝丝的味道。

    一看到我们,这老头眼中凶光大盛,扔下身上东西,从腰间拔出一把菜刀,直砍了过来,情急之下,我捡起来那根大腿骨挡了一下,顺手抓住老头的手腕,而瘦子顺势拦腰抱住了老头。

    按照以往我二人在村里打架的水平,应该是轻松制服一老头,无奈肚里没粮,力气上打了许多折扣,而这老头估计平日里经人肉滋补的不错,一时间竟然与我们僵持起来。

    也不知道僵持了多长时间,这老头突然道:二位好汉,咱们先罢手如何?我估摸二位也是饿了好久,这锅里的东西二位也吃点。老头的声音沙哑刺耳,喉咙仿佛肿了一般,这些话感觉是被硬挤出来一般。

    我们三人慢慢撤了劲,老头踢开脚底下那一堆胳膊和腿,径直走到灶台边,打开了锅盖,用手里的菜刀挑起了那只煮熟的人腿,放到案板上,剁了起来,不大会,那条人腿便被分成好几块。

    老头各拿了一块放到我们面前,见我们迟疑,便随手拿起一块大嚼开来,并频频示意我们也吃起来。

    尽管心里别扭,但见老头吃的香甜,口水还是忍不住流出来,肚子也不争气的咕咕叫起来,我和瘦子对望了一眼,发现了彼此眼里的渴求。我们颤抖着拿起来眼前的人肉块,深吸一口气,咬了小小的一块。

    肉一入嘴,顿时觉得口、喉、胃、肠都欢快起来,甚至觉得喉咙里面伸出一只手来要强夺眼前这块肉,便再无所顾忌,狼吞虎咽的大嚼起来,几下就把那块人肉给吃进了肚里,意犹未尽中舔着手指。这老头倒也大方,把剩余的几块悉数给了我们。

    随后老头又找出来一只破瓢,三人将锅里的肉汤也喝个精光。肉饱汤足后,老头打开了话匣子:这村子本就十年九不收,灾荒来临不到半月,多数人家就揭不开锅了,好在距离县城比较近,大伙就去当衣服、扒房贱卖木材,换点钱买粮食,可惜也没换来多少,再到后来,就是卖娃娃,这年头买得起养不起啊!领出去,又带了回来,再后来家家开始饿死人,多数人一看这么下去就是等死,就把饿死的人草草下葬,出门讨饭去了。

    我快60了,入赘到这个村里40年了,不愿意跟其他人掺和,准备在这院子等死。挨饿等死滋味很难受,我就提把菜刀在地里四处寻摸吃的,刚开始还能够挖点树根烂叶的,后来啥也没有了,有时候饿得受不了,就抓把土放进嘴里。后来偶尔在地里翻腾出一具刚下葬不久尸体,一看其面目,是曾经欺负过我的人,我鬼使神差的砍了一条胳膊拿回去煮着吃了,吃完我就吐了,然后回到那座坟前,跪着抽了自己好几个巴掌,又把坟恢复原状。隔天,我饿的时候又想起来昨天煮熟的人肉,便忍不住又打开了那座坟,用刀砍了数块,带了回去,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吃多了人肉,我肚子总难受,喉咙也开始肿胀,就想着去城里药铺看看,结果随身带着的钱不够,被赶了出来,我往回走时发现一间熟肉铺的肉和人肉很像,走近闻起来更是一模一样,我便知道这铺子已经卖起人肉的生意,生意还真不错,一会来了好几个买主。我便找店主攀谈起来,起先店主态度傲慢而谨慎,后来,当我拿出怀里当干粮的人肉来,他才松了口气深聊起来,双方便约定了价格和送肉的时间。从此之后,我变本加厉的挖坟找死人,甚至还杀了几个落单要饭的,除了自己吃外,其余皆送到熟肉铺。

    老头看着我俩恶狠狠的盯着他,惨笑说:我也是好心,你们想大家吃了我送过去的人肉,是不是可以活下去,死了可真就一了百了了,你们想我救活了多少人?就你们二位如果不吃我煮的肉,肯定活不过5天。

    我俩好一阵沉默,本想反驳,但仅仅是嘴唇动了动。

    随后老头说自己年迈多病约我俩一起干,见我俩不点头,冷笑一声也就不再劝说,收拾起刚刚拿回来的胳膊和腿,在这过程中指挥我俩打水洗肉,我俩竟然闷声做了起来,晚饭又是和老头一起吃的人肉。

    随后的日子里,老头带着我们四处找起了尸体,有了生力军,老头已经不满足在本村找,我们甚至找到县城附近,为了不被人发现,我们白天转悠寻找目标,晚上行动。

    死的人真是太多了,一晚上我们得往返好多趟,屋里像极了屠宰场,骨、肉、血满地。钱自然也赚了一些,可惜这点钱依旧买不回来什么粮食,我们还得继续吃着人肉,偶尔买点窝头改善下。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我们最终还是被人发现了,那晚上我们在县城边的墓地里挖出来一具尸体,这尸体不像平时饿的干瘪样子,倒是富态,生前肯定是大户人家,正当我们举刀分尸时,我们背后传来一声大吼,我们三人迅速起身往村里方向跑去,老头腿脚太慢,没几步就摔倒在地,我们俩也无暇顾及他,径直往前跑去。

    这一个多月来顿顿吃肉,倒是有效果,我们飞快跑进屋里,拿起卖人肉积攒的钱,便又赶紧往外跑去,可惜还是慢了一步,被人堵在了门口,又一步步的倒退着回到屋里。

    老头被推进来,已半死不活,火把很亮,照亮了房里遍地森森骨堆,白肉红血,当场就有人吐了出来,胆大者打开了锅盖,看着整炖着的人腿、胳膊,惊叫一声,扔掉锅盖。

    打死他们,这尖锐的声音仿佛火星落入干柴堆,瞬间点燃对面人群的怒火,他们很客气的举起老头砸向我们,随即一窝蜂似的扑了上来。

    我们被人活活踢死了,尸体也被扔进了锅中,他们也用白骨当柴,煮了我们。

    到了阴间,我俩的事情被所有鬼都知晓了,无论谁看见我们,都要打上一次。有一次一伙吃人肉的强盗竟然也揍我们,说是替天行道。他们怎么不想想,这一个多月来,通过我们卖出去的人肉救了多少命啊!

    听到二人犹在为自己辩解,我忍不住摔笔抬手打了过去,可惜触手处只有空气,这时传来一声鸡鸣,这二人霎时消失不见,我才按下愤愤不平的心情。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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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吃人肉、烧人骨、人油灯点——丁戊奇荒苦难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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