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谈论艺术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月亮与六便士。

当我们谈论艺术时我们在谈论什么。月亮与六便士。

译者傅惟慈先生为这部小说写了一篇序，他认为毛姆的作品是“一切留给读者自己判断”的，刚开始不以为然，后来越看越觉得先生说得很对，书中很多的句号细想一下，会变成问号。

小说第一章有一句，“艺术是什么？艺术是感情的表露，艺术使用的是一种人人都能理解的语言”，但在所有还原思特里克兰德的经历的篇幅中，一直反反复复表述的却是“无法理解”，无论是人与人之间，还是人与艺术之间，都是千山万水遥遥不可相望。

这种所谓人人都能理解的语言在小说开头展现的光怪陆离沽名钓誉、与名利场无异的文艺圈显得尤为讽刺，在只对艺术家传奇般的人生有兴趣以及关注画作高昂的价格、而丝毫不在意画作本身的附庸风雅的寻常人中，更是滑稽。“艺术中最令人感兴趣的就是艺术家的个性”，“一个艺术家用他崇高的或者美丽的作品把世界装点起来，满足了人们的审美意识”，这种为人津津乐道的、取悦、满足人们的作品，并不是思特里克兰德所追求的东西。

创造艺术与创造人人都能理解的语言是两码事。

从人声鼎沸的文明社会到进入思特里克兰德的人生，仿佛进入一个梦境，一个虚幻的世界。

他一意孤行受尽折磨地创造了一个世界。一个只属于他世界。

旁人感动、敬佩、怜悯、震撼，费心还原他的生活，渴望探究他的内心，却仍然无法碰触他灵魂的真相。谁也不知道他追寻的是什么，只能笼统地说是精神、是理想，是超越了言语的形而上的东西。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服从心里蛮横的原始力量，不停地鼓起勇气向着茫茫不知何物走去。

书中借“我”之口说世人滥用了美、失去了对美的鉴赏力，借施特略夫之口说要体验艺术之美就必须重新经历一番艺术家灵魂的折磨。但人的精神世界是无法相通的，思特里克兰德的孤独其实是所有的人的孤独。很多人喜欢将艺术家的经历等同于艺术，因其或坎坷，或挣扎，或艰难取舍，或受到赞誉，或饱受争议，或备受磨难的经历而去认同其作品，将人格上的伟大或者社会意义上的伟大等同于作品的伟大。我一直觉得艺术盛大于苦难，身心经过一番千锤百炼的艺术家能成就更好的艺术，但不认同在品鉴艺术时内心带上太多对艺术家看法，我始终认为如果有人为艺术而倾倒，是服从于它自身的美好，而不是因其由伟大的谁谁所创，否则，不就与小说开头那群以作者经历衡量作品价值的人一样可笑了吗？对艺术家的经历即使了解得再多、再透彻，可观者倾注在作品上的依旧是自己的感情，没有人可以通过别人的眼睛和脑子看这个世界。人们觉得它很美，是受到了美的感召，无需借助或攀附任何东西。

孔子言《诗经》有一句很极端的话：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这句极端的话可以很贴切地形容思特里克兰德极端的艺术生涯，他为了他的追求，完全放弃了生活，“他这样完完全全地过着一种精神生活，不由你不被感动”。

“他住在巴黎，比住在底比斯沙漠里的隐士生活还要孤独”。书中展现的艺术与社会生活之间的矛盾非常刺眼，想追求艺术的，在文明社会中是一个不近人情忘恩负义的混蛋，过着穷困潦倒处处碰壁不容于人的生活；追求生活的，被生活淹没，沦为生活之奴隶；想两全其美的，平庸无能一事无成，既被艺术所累又被生活所害。

这自然是一个现实罕见的极端例子，追求艺术自然也不一定需要如思特里克兰德那样不顾一切地远走、用不通人情的方式脱离社会，艺术创作与社会生活之间的确存在许多矛盾，但也不是完全不相容。毛姆借此具像化了艺术创作之艰难。要在社会上做一个好的人，就必须遵守社会的规则与道德、通人情懂世事，而要以灵魂审视世界，就必须要有脱离生活的与躯体的决心，不妥协不让步，无论受到多少生活中的刀枪棍棒，也要遵从于内心原始的创作欲望，肉体被折磨得瘦骨嶙峋不似人形，灵魂在日夜煎熬里打碎重塑涅槃重生。

“艺术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东西”，其超越了时空，超越了人的躯体，超越了人的生命，是精神的碰撞，是灵魂的奉献，其美不仅是形式之美，更是思想之美。

木心说艺术家追求的是真理，真理存在而永不可见。

艺术是追求真理的路上，艺术家灵魂的声音，可见而不可及。

看过思特里克兰德传奇的后半生，再回到文明社会，有种如梦初醒般的失落与荒凉。他的心血，他的追求，他的灵魂，他的伟大，在许多人眼中不过是“极有装饰意义的画”，不过是被上帝的磨盘研磨过的悲惨遭遇。

世人滥用了艺术，艺术从一个人的自我被扭曲成一群人的狂欢和另一群人的骗局。

思特里克兰德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嘱咐旁人毁掉他一生中最宏大的作品，他的追求成功与否、他的挣扎、他在生命里看到的东西、他从折磨中获得的光芒，他都没有打算留给世人，由始至终，从一开始无人赏识只有一个施特略夫懂其艺术，到死后闻名于世每一件作品价格不菲，他要面对的都只有他自己。而看客与创作者一样，需要面对，也只有自己。

【另，主角名字真是有够长的，看完了也不记得他到底叫啥-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