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华丽的死亡盛宴

以笑的方式哭，在死亡的伴随下活着。——余华

1.

2018年9月的时候，我遭遇了一次意外，虽然后果并不严重，但却是我第一次认识到，生命的终结，可能很漫长，也可能只是一瞬间的事。

那天，我握着低价买来的陶瓷刀，想削个梨子炖汤，就在削块的时候，为了削出滚刀块的感觉，我使用了错误的方法，一个很危险的方法——我将刀插在梨肉里，抓紧刀柄向外弯。就在这个时候，刀卡在了密实的梨肉中，刀片太薄，承受不住我施加的压力，紧接着，刀片从中间断开，握着刀柄的手瞬间失去了支撑力，断刀狠狠地扎进了我的另一只手里。那一瞬间发生得太快，我甚至没来得及感觉到疼，当我拔出断刀的时候，血不停地往外流。

那天后来的时间，我过得还算镇定，凭借仅有的一点常识和药物，草草处理了一下伤口，出门寻找诊所。在一个荒僻的地方，晚上十点多钟的样子，用手机上的手电筒勉强照着诊所牌子上的电话，硬是把已经下班的大夫从家里叫了过来。我甚至没有去想我伤得严不严重，会不会留疤。

几乎是同月，我听到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就在那一天，就在我家附近的路口处，两个手挽着手，沿街并排散步的中年妇女，被一辆飞驰而过的摩托车冲破，两个女人被撞散，撞飞，紧接着遭遇了碾压，血肉模糊，当场失去了生命。

那一瞬间，我突然想起了我的那次意外，看着尚未愈合的伤口，我开始了难以遏制的后怕，如果那断刀不是扎在了我的手背上，而是扎在了我的动脉上，甚至扎在了我的脸上、眼睛上……我的生命是否会因此戛然而止——只因为我想吃个梨子。

在种种不安的假设之后，我突然感觉到，生命，其实只是在意外的虎口中，逃生的侥幸。就像塞内加所说，“人生是通往死亡的一场旅行”，谁都不知道这旅行会什么时候，以怎样的方式终结，即使看起来我们离死亡如此遥远，却随时都有被意外“谋杀”的可能。

一场华丽的死亡盛宴

2.

人类死亡的形式，究竟能有多少种？在读了《一千个陌生人的生与死》之后，我才渐渐有了概念，对于“活着，究竟有多幸运”这件事。

不管你承认与否，这个世界，每天都有生命在以各种各样的形式消逝。在《一千个陌生人的生与死》中，作者凯文，作为一个急救人员，记录了十年急救生涯里那些令人印象深刻的事故。被西兰花噎死的老人，被汽车撞到肢解的路人，血管瘤爆裂溃烂而脸上爬满蛆虫的活人……这些事故中，有些是让人啼笑皆非的，是不可思议的，是哪怕脑洞小说里都无法出现且让人信服的，但却又都是真实存在的。在生与死的背景之下，人生就像是一幕幕电影，或悲或喜，却由不得我们放松警惕，因为没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会先来。

在诸多死亡的形式中，最无法让人理解的，就是“自杀”，一个不珍爱自己生命的人，是不值得被拯救的，而我们往往拯救他们，因为我们知道，在濒死的那一刻，许多人，几乎所有人，都后悔过。

很久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记不起名字了，大致是记录了一些自杀未遂的人，他们死里逃生的体验，无论之前出于怎样的原因选择自杀，在鬼门关游走一圈之后，他们统统选择了好好生活，并感激能够再活一次。但现实却并不总是这样友好，很多时候，我们来不及进行第二次选择。

一个当警察的朋友给我讲述过这样一个故事，那是他初任职不久接手的案子，一个跳楼自杀的女孩。女孩自杀的原因，没有太多好叙述的，无非是老套的男朋友和闺蜜好了，自己想不开，最终跳了楼。值得一提的是她死前的画面，她不是立即死去的，可以说，她见证了自己死去的全过程，牙齿崩裂，身体弹起，内脏爆裂，头部裂开，甚至是流出脑浆……她死了，毋庸置疑。一个年轻美丽的生命。但在死前，她遭遇了比活着更大的折磨。

我们总是后知后觉地发现生命的重要性，就像书中所说，“真正重要的东西，没有的人总是比拥有的人更清楚。”

一场华丽的死亡盛宴

3.

如果人生能够有幸成为生命的拯救者，又或者是死亡的见证者，那会是一种怎样的体验？会不会让我们更加懂得珍视生命？在凯文的世界里，这样的事，似乎并没有发生。

人类面对生命，或者说面对死亡的时候，都有一种近乎相似的情感走向，从紧张、惧怕、逃避，最终到麻木与冷漠。就像那些从事医疗行业的工作人员，当他们第一次被命令拿起刀去解剖一只青蛙或者小白鼠的时候，那种令人作恶的痛苦感，终究会在一次次的见证与实验中，变得麻木。

凯文也一样，在他成为一名急救员时，人们告诉他，他总有一天会感到厌倦，他却以他的热情和救世的激情，拒绝了这种假设。直到十年以后，那个预言得到了证实，当碎裂的头骨卡在他的鞋缝里，被他平静地取出来，并丢掉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不得不离开这个行业。因为他终于意识到，生命的流逝就像一条长河，每天有太多的人死去，他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砂子，阻挡不了生命的流向。

他已经丧失了最初的激情，而这不是一个能处理好现场事故的急救员该有的状态。

这听起来似乎是一件悲哀的事，但却也是死亡这个概念最残酷的地方。当我们不熟悉死亡的时候，我们惧怕死亡，抵制死亡，却没有能力与死亡抗衡；当我们见惯了死亡以后，有了这样的能力，却失去了与它抗争的信念。死亡变成了一场盛宴，我们成为了最冷眼的旁观。

所以也许敬畏，甚至是恐惧，才是对待死亡最好的姿态。对于死亡的恐惧能够引发对于生命的敬畏，就像罗素所说，“如果我们并不害怕死亡，我相信永生的思想绝不会产生。”只有恐惧，能够赋予我们力量，拼尽全力地去逃生。

一场华丽的死亡盛宴

就在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救护车的声音突然在窗外很应景地响了起来，我第一次如此敏锐地发现了它，并开始想象，今夜，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什么样的方式消失了。也许，我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因为生命，总是给我们那么多，难以承受的答案。而我所期望的只是，每一个躺在担架上的人，最后都能够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