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昀等四庫館臣在提要里下筆知所輕重,不說過頭言,亦不道滿口話,有幾分事,說幾分話。凡付闕付疑的地方,都不怕誠實地說出「不知」這兩個字。這實在是他們學問卓異的地方。學問上的評說,有直接的事實或者明證,那當然是非便很明白。但如果沒有這些直接和明白的東西,便少不了推斷。推斷是所謂邏輯的領域,在邏輯上看似必有必無,在事實上卻還是要留出足夠的餘地,不能便接手過來,亦以「必有必無」視之。四庫提要在這些方面,就很注意,所以其價值也就更大一點。
四庫經部易類里收有這一部《陸氏易解》,凡一卷,浙江吳玉墀家藏本,明姚士粦所輯吳陸績《周易注》也。此又是一散佚之書的輯本,提要案語在各種論斷上就十分小心,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來作原則。
比如原本的卷數。案語曰:《吳志》載績所著有《易注》,不言卷數。《隋書·經籍志》有陸績《周易注》十五卷。《經典釋文·序錄》作陸績《周易述》十三卷,《會通》一卷。《新、舊唐書·志》所載卷數與《釋文》同。「原本久佚,未詳其孰是。」
此外還有小小的一段話,論斷朱彝尊《經義考》里之所述與四庫所收輯本內容上的異同,那個精彩程度直可以視之為一篇縮略之考據文。其中曰:此本為《鹽邑志林》所載,凡一百五十條。朱彝尊《經義考》以為鈔撮陸氏《釋文》、李氏《集解》二書為之。然此本採京氏《易》傳注為多,而彝尊未之及。又稱其《經》文異諸家者,「履帝位而不疚」,疚作疾;「明辨晳也」,晳作逝;「納約自牖」,牖作誘;「三年克之,憊也」,憊作備。此本又皆無之。「豈所見別一本歟?然彝尊明言《鹽邑志林》,其故則不可詳矣。」最後的結論仍然是不可詳矣幾個字。
朱氏還有一句話,提要作者憑借學問家的敏感和直覺,知道他可能在哪裡說錯了,但在落筆時,卻並不驟下必有必無的判詞。提要曰:朱彝尊又言:「曹溶曾見有三卷者。」然諸家著錄,並無三卷之本。殆京氏《易傳》三卷,舊本題曰「陸績注」。溶偶觀之未審,因誤記誤說也。此處一個「殆」字,連著上述的兩處不可詳和未詳,實在讓人對於提要作者覺得很可以敬重。不知為不知,一個是誠實,一個其實也是一種自信和氣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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