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新哥
今夜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天垣浩瀚,黑暗中隐着一股摸不透的味道,仿佛有点点光藏着,匍匐等待天光大亮的那一刻。
姜旭耳边,呜呜的风不断扫着耳廓,紧接着又鼓起他的衣袖,肥大的风衣被吹的贴紧了身子,包裹住他健壮的身形。
他搓了搓胳膊,心想,没过几天吧,这么快就入秋了?蒋旭又揉了一把耳朵,直到耳尖发热,暖暖的仿佛向外冒气,他才住了手。
走了半天,他愣是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儿,姜旭左手上缠了一圈儿纱布,他有些不舒服的向身上蹭蹭,倒是没有一开始那么疼了,但是那种隐隐沉闷的痛感,就像强制拴在他手上的铅球一样,拉着他向下坠,稍微用点力气,疼痛就跟被唤醒的疯狗一样,撕心裂肺。
伤是今天刚被机床割的。那会子,他走了神,注意力光顾着集中在厂里的喇叭上了,辣鸡厂长的声音今天倒是没有原来那么盛气凌人,曾经那人一开嗓就是装高官装知识人的不屑,边说教边鄙夷,就跟除了他别人都是一坨屎一样,但姜旭却是不明白,什么人会这么愿意总和屎叨唠?
这都不重要,姜旭走神的时候并没有关心辣鸡厂长的声音,而是在琢磨那该死的话语里,隐藏的更深层次的意思,比如‘资金亏损’这是什么意思?工资下调么?姜旭听到这儿皱了皱眉,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这一阵子工资一直在下调,也从没见有人和他们这么绕弯子的解释过。
事实证明,姜旭的预感很正确,他高中数学题蒙对几率渺茫,这次倒是走了一次欧皇预言,但就是个乌鸦嘴。
‘调离厂部’四个子一出来,姜旭脑子一翁,身子就不听使唤的往机床上面撞,亲切的跟过年要压岁钱的倒霉孩子似的,尖锐的声音距离耳朵越靠越近,齿轮上竟然还带着几点火星子,滋滋拉拉,接着,他的手一轻,感觉手里少了什么。
这时候,他的身体还带着惯性向前倒,旁边的工友拉了他一把,姜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哆哆嗦嗦的,眼睛移不开的盯着冒血的手指,大脑一片空白。
‘全体员工解散’几个字,强塞似的砸到姜旭脑子里,拉了他的工友先是看了一眼喇叭的方向,大声的‘操’了一句,然后走过来,抬起姜旭冒着血的手半是安抚半是埋怨的说:‘你这也赔不了多少了,傻逼厂长都调走了,谁还管我们啊?’
姜旭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工友给他包扎手的时候,他脑子里像过小电影一样,放着各种各样的家庭场景:妻子巧巧背对着他做饭的场景,他走过去搂住巧巧的腰,巧巧边放油边推他说‘走开,放油呢,别嘣着你。’嘴角还带着温柔的笑。接着是过年带女儿买衣服的时候,花红的棉衣,女儿抱着硬是不撒手,夫妻俩没办法,看了一眼价,咬着牙给买了下来......后来棉衣被女儿放鞭炮烧了,巧巧心疼的不行,他就在一旁拍着他媳妇的腰,一边又拿出自己跑司机赚过来的几百块,献媚递给巧巧。
他快四十了,开春生日,生日那天正好是结婚十六年纪念日,巧巧说想去草原看看,他攒了很久的钱,想带着她去。其实他也想看看草原的蓝天白云,还有夜晚多的像小米粒一样的星星,这样的场景他有二十多年没见了。
工友推测的很对,厂子倒闭了,他这跟手指头赔也赔不了多少钱。
一根手指头三百八,姜旭算了算,十根都砍了才小四千,而且这个月的工资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发到他们手上。临走前,姜旭看了一眼装作满面愁苦的厂长,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他木木愣愣的出了厂,并不知道该走去哪里,但脚步就是不听使唤的往离家相反的方向走。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坐在餐桌前等他吃饭的巧巧,不知道怎么面对刚刚放学回来的女儿,这些事儿他一想就痛,心沉的像刚从海底捞出来,又不知所措。
他也想说服自己挺起胸,带着生活不可能怼死人的想法,拿着三百八一路蹦回家,但他不可能一点理智都没有,脑子里光剩一堆年轻时没发泄完的豪言壮志,老大不小了,该从白日梦里挣出来了。
就是因为理智,姜旭清楚的知道,这个小城的经济环境愈来愈不好,厂解散是第一步,下一步不知道有多少的店铺银行要倒闭。
凛冬啊,他想起中专课本上各种描写经济危机的词,那时候他什么都学一点,什么都半吊子,看着那些学会计的抱着书背,他觉得又烦又有病,于是才选了如今这个活,现在想想那时候简直傻逼。
但是呢,家里又没有能给他指点的人,未来怎么样,全凭他自己一人琢磨。亲戚朋友都是下地干活的,他老爹一辈子没见过高中教室,又如何告诉他,干这儿行,不用吃那么多苦,赚的还多。
姜旭走了好几个小时,从日落到天黑,走的脚掌发麻才堪堪停下脚步。
他找了面墙扶着,单独蹬着一条腿,身子弯着查看脚后跟,因为穿的板鞋,大小多少有些不合适,走的多了磨脚是常态。
姜旭看见脚后跟那儿红了一片,中间还有个指甲盖大小的血泡,冒着血丝,里面似乎还有脓。姜旭脚往鞋里抵了抵,然后从口袋里拽出来一截纸,折成两折,有些粗鲁的塞到脚后跟处。
一小打钞票顺着卷了出来,带着裤兜的余温静悄悄的飘落到水泥地上,掩没在夜色里。
姜旭做完这些,木然的抬起头,他已经走到市区了,高且细的长颈路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亮的,一束一束的光打下,灰扑扑的空气描述着光束的轮廓。市区的夜晚也是如此的闹,马路上车流不息,两旁商铺一个赛一个花里胡哨......
姜旭仅停顿了一下便往前走,他走的又急又快,顾不上回头看,直到他走不动了,随便找了家面馆要付钱的时候,才发现钞票不见了。
三百八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对于姜旭现在的情况来看,它就像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带着质变的使命,不偏不倚的砸到他身上。
姜旭告诉服务员面不要了,然后飞快的冲出去,顺着小道一路寻到他停顿的地方。
不知道是今夜的风太大,还是有人意外的走了狗屎运,那地面上干净发连片枯叶都没有。
姜旭木愣的站着,眼白有些泛红,断指到现在压抑着的,各种憋屈的事儿积累着的,从心里不知名哪个角落里翻腾出来的,一切灰暗的带着苦的情绪如雨后春笋般,一拱一拱的冒出来,片片相连的覆盖了他心里的山头。
情绪卷上来的时候很猛,很上头,姜旭反应过来后,双膝已经挨着地面了,硬硬的水泥硌得膝盖酸疼,手上的伤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裂开了,血染红了整个纱布,还流不完似的顺着他垂下的手滴到地面,沥拉成一个小小的血窝。
姜旭忽然想起,市区附近有一座天桥。
小城唯一高大上点儿的建筑就是那横跨沂江的天桥,两边的绳索缠上了细细小小的灯,江水映照着,点亮了半个江面。
那是该市的门面工程,相当耗资,想当时尚。
然而,夜晚的门面工程经常出没很多巨型卡车,为了省一段高速公路钱,为了少绕一点路,这些庞大的身形轰轰烈烈的穿过桥,如影随形的震天雷声随着巨卡,渐渐隐没在夜色中。偶尔的偶儿,会有碎石煤渣从车上滚落下来,但这都不是事儿,来往的车那么多,到了白天,晚上落下的那一丁点痕迹,很快就被碾碎了,扬起来飘到空气中,看不见了。
姜旭站在天桥上有一秒钟的恍惚,他的身体已经被冻的麻木感觉不到冷,手上的血也流干了,顺着血管冰到了心里。他向下望着沂江,粼粼微波的江面上映照着天桥刺目的灯,但绚烂之下并无他瘦小的身形。
--------人应该享受堕落,不然在无边黑暗中沉浮的时候,会迷失方向。
江水冰凉,水声淹没轰隆,撞击在姜旭的心坎里,如县花一现的人生,存在且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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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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