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未至十年，她从生到死到生，八年时间，日新月异，不管是她曾经长大的地方还是如今这避难之所，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有人推开门，高度近视的她还没来得及戴上眼睛，就听见那脚步声匆匆靠近，继而站在她身边，她抬头才看到一张熟悉到不行的脸。
“妈妈，您怎么了，哭什么？我不过离开一段时间而已。”
妇人看上去年纪着实不大，但是头发已显花白，那一双惹人醒目的眼睛里喊着泪光，脸上写满了不舍。
“你就不能多陪陪我们吗？你从来没离开我们这么久过，我舍不得。”说完眼泪干脆掉了下来，许如愿手心里全是她的泪水。
“没事儿，我都二十五岁了，还有孩子了呢，会照顾好自己的，等我在那边安稳下来，我就把您二老接过去，不用担心。”
妇人更加伤心，泪水跟断了线似的，“我怎么能不担心，你看你这满屋子的药味，还要独立，是不是在家里受了委屈，你可以跟我说，我改，让他们都改。”可怜天下父母心。
只可惜眼前这人不是她生身父母，她的母亲生她时难产而死，父亲伤心过度随之而去，但那时候她还有自己的奶奶。
奶奶待她是极好也极严厉，只是这世上的事人算不如天算，再好的安排也有有心人来破坏。
而她的一生，终究无法完全。
“不是不是，您想多了，我是该回去了，报仇是我最后的心愿，您不能阻碍我，这件事我和连炜计划多少年，现在我身体稍有好转，不知哪天又会恶化，您就成全我吧！”
她不说倒好，妇人哭的越发厉害，只差没把房子给淹了。
满屋的药味，还有浓浓的悲伤。
门口一个小男孩站着，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悄悄掩上门，躲在转角处也闷声哭了起来。
原来母亲还有这件事瞒着他，只恨他还小，什么都不能做。
连炜把车停在楼下，能猜到楼上正在发生什么，会有多么动容，只是即将去做的事，迫在眉睫。
她不能再拖日子了。
——
交通错综的市区，街头的叫卖声相对多年前少了许多，越靠近市区越多颜色入目，繁华匆匆一瞬，留给人无限怀念。
“我给你又订了几副隐形眼镜，你试试会不会更舒服些。”连炜把盒子往许如愿这边递去。“刺激性小很多，你视力要是再下降，就多睡会儿，让眼睛好好休息会儿。”
“嗯，谢谢！”
连炜睨她一眼，又开口，“阿姨是不是舍不得你？”
“人之常情，她把我当成许愿，但我是许如愿，就算长相再相似，也不是她。”她用别人的身份安全生活多年，是时候撑开羽翼回来做自己的事了。
“要是到万合市身体恶化，不管什么时候，都得告诉我，就算我不担心，你也得考虑意笑，我跟她说你已经好得差不多。”
只是这注定是个谎言。
“知道，她怎么样了，万合市的环境适合她养身体吗？”
连炜舒展眉头，似乎对连意笑身体状况感到十分满意，“万合市毕竟是生养她的地方，她好了许多，你先回去养两个月再工作，估计也会好很多的。”
“在平乙市的善后工作，还得劳你多费费心。”化妆镜里，她戴好了一只眼睛的隐形眼镜，眨一眨，没什么不适。
他露出不耐，“说什么胡话，跟我说什么劳累，都是我该做的，你给我养好身体，一定不能再像上次那样想太多，等你想得多的时间还没到。”
“嗯，知道了。”心里一片感激。
——
平乙市的边界刚过，睡在后座的沐恩被高速公路收费站给弄醒了。
他是个安静漂亮的孩子，尖尖的下巴和婴儿肥的脸看了让人喜欢得不得了，一双玻璃球般的眼睛闪着暗蓝的光，不知是遗传了谁，才七岁，那目光里就装满了高深莫测。
此刻他望着前座的两人，自他懂事起，她的母亲身边就一直围绕着坐在驾驶座上的男人，为她瞻前马后，为她安排起居生活，甚至在她重病时亲自照顾，而他的爸爸，始终不曾出现过一天。
母亲会给他看爸爸的图片，告诉他爸爸的名字，而她，她说她曾经是许家乃至万合市最骄傲最幸福的女孩子。
如今，沦落至此。
无家可归，寄人篱下，用别人的名字生活，就算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也不像是自己的。
一切归根究底，他的母亲恨他的爸爸，恨之入骨。
冤有头债有主，终于是要回去报复了吗？那么他算什么？呡恩呢？
“沐恩，你醒了，渴吗？”说话的人是连炜，他立刻注意到沐恩从睡梦中醒来，关切不曾虚假。
沐恩笑脸相迎，糯糯的声音与他的脸简直违和，“嗯，叔叔我渴了，哪里有水？”
“渴了就自己找水喝，叔叔在开车，这么大了还学不会自理，有什么用！”许如愿可以说是厉声厉色，突然这么一吼，许沐恩刚醒来的那点惺忪全被吓了回去。
连炜也是一震，“你怎么能这么跟一个孩子说话，把孩子都吓到了。”
许如愿要辩解，却听许沐恩连忙摇头，“沐恩没有被吓到，沐恩很好，叔叔不许说母亲。”
母子之间的气氛是让连炜最头疼的，沐恩可能是她今生唯一的孩子了，她怎么就不知道多加爱护，就算念在自己身体撑不到变老的份上，也得善待孩子呀！
果然还是忌讳呡恩的死么？
“他就要八岁了，哪里还算小，我八岁的时候，你忘了我当时在做什么吗？”
她八岁的时候早就震惊万合市，人人只说许家有如愿，事事如愿。
看一眼许沐恩的脸，许如愿不耐地闭上眼，不愿再多说一句话。
许沐恩有点受伤，垂下暗蓝眸子上/的帘子，这样的指责还算轻的，而他早就习惯，伤心也是习惯，习惯习惯就好。
他的母亲有她自己的苦，他不能任性。
chapter 2
万合市早非昔年景象，她逃离时城市建筑多少些许陈旧，现在是彻底见不到了，就连小巷子里的叫卖也销声匿迹，刚离开的平乙市都比不上这里的繁花似锦。
车子就这样在道路上穿行，一草一木，一车一房，许如愿难得开心的笑了，望着窗外形形色色目不转睛。
连炜也开心的笑了，我带她回来，爸妈，你们的仇我就要报了，你们一定要安息，保佑我们大仇得报。
他们首先去了一套复式公寓，连意笑早知道他们会来，吩咐人做好餐食就等他们敲门。
连意笑瘦弱纤小得令人心疼，整个人简直就是一个骨架子，只脸上还有些许肉质，细胳膊细腿，迎风就倒似的。
许如愿看着她，多添了伤感，回到故乡这么久，连意笑也还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虽然较她上次在平乙市见到她时气色要好些，但十多岁的孩子有几个要像她这样一年不是待在家里就是待在医院里。
她们都是早逝的人，最可怜的人显然是连炜。
许如愿突然扣紧连炜的手，谢谢他却更对不起他。
以后就算日日相聚，都是个规定的有限期限，何况他们不可能天天在一起，所以他们都得珍惜每次的相聚时间。
在连意笑这里待得有够久，天色近黄昏，许如愿戴着眼镜看东西也还是模糊不清，连炜扯过她手上的纸笔，不再让她练习字体，连意笑行动不便，坐在轮椅上陪许沐恩玩着，时间若在此时停止多好。
静默安然，时间刚好，你在我在，大家都还在。
而他们在回来的前一刻，都计划好了一切，只是世事真如他们所料吗？
“连炜，我以前的那些东西你都为我收好了吗？我到时候还有很大的用处，别弄丢了。”
先前碍于连意笑在，她想起一些东西都没当场说出来，免得连意笑平白担心加重病情。
沐恩不知是玩得太累还是其他，坐在车上立刻睡了过去。
连炜脑筋一转，心里了然她说的东西，“放心，我都收着，你先前不问，我全放在意笑那儿了，要是需要，还可以带过去。”
天色昏暗，许如愿眼皮一直在打架，幸好她还没有近视到失明的地步，不然唱一场好戏都是奢侈。
“不用，我现在还不需要，放在她那儿更好，不过你别告诉她，她……”
“知道了，你到底还要操多少份心，许愿的爸妈舍不得你，你得安抚，意笑单纯，你不想她受伤害，你得考虑，我呢？你是不是还要为我安排良人，好让你与世长辞时不用担心，那要我是做什么的？”
“我……”
“好了好了，先去别墅里面好好养着，那里人少僻静，其他的我都会安排好，到时候等你身体好些了，就住在意笑的楼上去，那地方的环境最好，你们待在一起我也安心。”
“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吗？”是提前适应孤独吗？接受了她们两人都不能陪他余生的事实，医生都说她们活一天算一天，每天早上睁开眼都要说这是老天爷对她们的恩赐。
“我……我可能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这里的事情大多数都是你要单独完成，我只是辅助，二叔还在不断集结人力，我不能不去帮他。”
她略有些失望，“哦，你多多重用二叔的亲属，他自然会更加为你着想。”六年时间，他们相依为命，她为他的公司出谋划策，他为她的身体东奔西走，他们却就要正式开始踏上告别之路。
两年时间着实短暂，而医生再三郑重地叮嘱，她必须得静养，才会有两年的时间可活，要是有什么心愿未了，也早早去实现吧！
她却在医嘱给出的第一个月就决定回到万合市，许愿的妈妈最为疼爱她，早将她当成亲生女儿，为她这个决定哭了好久，就连多年前停止发白的发又白了不少，祝愿的爸爸平静许多，他还没从一线工作退休，对于离别相聚没这么强烈的反应，只是在她离别的那一刻，终究忍不住握住她手说，那里的家不在了，这里的家还是你的家。
她当时不知怎的就哭了，奶奶离世，世事难料，她沦落至此，还能得到如此厚待，让她在短暂余生享受到这般厚爱，这该多么想奢侈！
“你不用再想这些，我以前就是太惯着你了，什么都由着你来，你以后再想太多，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
路灯早早亮起，她却什么都看不到，闭眼与睁眼没什么两样，只依依稀稀回答了连炜的话，她也累得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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