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我曾来过

作者: 胡巴豆 | 来源:发表于2021-03-21 00:10 被阅读0次

    黄土坯的低矮院墙,根下受潮受碱,腐蚀出的土壤,柔软而细腻。墙根却变得越来越窄,就像用斧头砍细了的大树根部一样,虽然坚挺着,却难掩摇摇欲坠的颓势。

    天空灰蒙蒙低低的压下来,是肥云是浓雾难以分辨,呼吸也变得困难。

    小丁玲垫着脚站在矮矮的院墙外许久,不作声,就这么望着,她也不知道究竟想要发现点儿什么。

    直到一连串清脆欢快的声音打破宁静,小丁玲寻声而去,绕过院墙,走上黄土坡,坡略高,走到坡顶,只觉伸手即能触到云里。有那么一刹那,也仿佛那看不清的云里藏匿了某种神秘巨兽要吞了她,只想快速逃离。

    走下山坡,一家家的院落清晰起来,三两只正旺的桃花,四五只浓郁的梨花,七八只惹眼的杏花,招摇的伸出墙外。只是这天气水一样,稀释了色彩。

    悦耳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一个院墙里,隔着开花的树木望过去,灰白色的屋墙和这天气浑然一体,红瓦黑瓦杂乱铺设的屋顶,证明它的存在,又看起来像皮癣,小丁玲不自觉挠了挠手背。

    踮起脚拼命张望着,落下的花瓣雨阻隔了她的视线,也始终什么也看不到。不死心的坚持了一会儿,自觉没趣,又继续往前走。

    视野更加开阔,是田地,成片成片的稻田晕染开来。不明显的田埂也挣扎着出来。

    田地的尽头是一排排二层小楼式样的房子,刷着和刚才那屋子一样的漆色。屋边儿,整整齐齐,就像被劈开一样,屋顶有些独特,多出两耳。

    这样的房子,江南的样式,小丁玲只从电视机里见过。看惯了北方的平顶屋,乍一看还不太习惯,有些害怕,换眼望着稻田。

    忽然田里有东西快速的向着丁玲这边移动,在稻杆子上压出了一条印子,像渠水,浇灌着稻田一样。

    小丁玲慌了,四处张望,她担心是条狗,那就不得了了,她最怕狗。快速扫到一颗老杏树,想也不想,三步并作两步跑向老杏树,双手双脚盘在树干上,三盘四盘爬上去,回头看时,狗子已经蹲在树下,直勾勾的盯着树上的小丁玲。

    小丁玲吓得罪直哆嗦,大声喊着:“有没有人啊?有没有人啊?张阿姨张阿姨,你在哪里啊……”小丁玲拼命的喊,狗子拼命的叫,却没有人来搭救。小丁玲在树上哭了,哭着……从睡梦中惊醒过来。

    她没有睁眼,等情绪平复下来,泪水硬憋了回去,才睁开眼睛。她不想泪痕太明显,让人看见她哭过。她牢记妈妈的话,万事不哭,只要看不见你的泪水,就不会再有人欺负你,深深地挫败感让他们自感渺小而退去。

    扭动僵硬的脖子望着窗外,天还没有大亮,仍旧安静,偶尔有两声鸡鸣狗吠,也很快消失。

    就这样静静地躺着。

    类似的梦每天都重复着,灰丫丫的背景永远不变,只有那故事,不是被狗追,就是在逃跑的路上转换着,而她永远都是旁观者,时儿又附身到主角身上,时儿脱离出来,紧张的情绪却不能脱身,静待事情发生而手足无措。

    她自言自语,其他人的梦也是如此吗?就连在梦里,仍旧是别人的天下吗?

    咚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思考。这是院长和阿姨们叫他们起床的方式,几年下来,她已经习惯了。只是每天早上的压抑心情,都会被这种方式一惊,心脏扑通扑通的跳,恨不得要跳出来宣告她的不满。

    拖着疲惫的身体起来,穿衣洗漱。从她有记忆开始,妈妈就不允许她赖床,偶尔赖床也会被打的一条条青痕暴起,尽管现在也不过八岁,总是房里第一个起来,收拾好出门就餐的。她的早立让院里的阿姨很是心疼,也格外照顾。

    黑眼圈永远卧在那瘦弱的小脸上,稀疏干黄的头发,微微泛白得唇色,营养不良更加形象。平时少的可怜的食物,还常常会被几个稍大点儿的抢走。即使有阿姨的补贴也是难得吃饱。她不知道还能坚持多久,还能不能等到妈妈回来。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有点儿没有精气神了。

    她开始生气妈妈把她丢在这里,她明明说会回来接自己的,为什么这么久都没回来?丁玲狠狠地把梳子摔进水池里,木梳断成两半。

    胡乱的搓一把脸,披散着头发走出去。走廊尽头,她看见了张阿姨,她快步跑过去,“张阿姨,张阿姨,我有事情请你帮忙。”

    张阿姨最喜欢她,因为她嘴甜也最有礼貌。张阿姨看着她,张开手抱住她说:“小丁玲有什么事情呢?说吧,看看阿姨能帮你吗?”

    小丁玲嘟起嘴好一会儿,说道:“请您帮我把头发剪光,就剪成当当那样的吧。”

    当当是院儿里的小秃子,大家都这么叫她。虽然是女孩子,可是被送进院里,她就是这样。而且头发稍一长出来,她就害怕紧张的赶紧请阿姨或者院长给她剃掉,她说,头发长出来,爸爸妈妈就不认识她就没办法带她回家了。每次听到这里大人们眼里总有泪花,别的小朋友都没注意,只有小丁玲看在眼里,她好几次问为什么会眼里有泪水,院长和阿姨都没有回答她。

    张阿姨愣了一下,和蔼的问:“为什么呀?”

    丁玲犹豫了一下说,“我不喜欢辫子,这辫子是妈妈喜欢的,她现在不要我了,我也不想要辫子了,请您务必给我剪成当当的头吧。”

    张阿姨看得出小丁玲眼里的不舍,但是她也比谁都清楚,任何人都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被父母接走,而只有她没有半点希望。在小丁玲没出生前,他们曾是邻居,后来虽然搬走了,但偶有联系,她的妈妈把她送过来不久,抑郁症自杀的消息就传了过来,而她的爸爸早些年在车祸中丧生。

    张阿姨本想领养她的,可是她是个女孩子,而且家里人嫌弃她命硬克死了父母,坚决反对。这事只好作罢,张阿姨也不曾和任何人说起,生怕她被领养无望。

    张阿姨强止住泪水说,“哎呀,你的小脸不适合光头,阿姨给你剪一个别样的好吗?”

    小丁玲点点头。

    张阿姨把她带到她的午休室里,从抽屉里找出来一把剪刀和一把梳子,先把头发梳整齐,咔嚓咔嚓一刀刀剪下去,头发掉落了,跟着小丁玲的希望也掉落了,她仍固执的憋住了泪水。很快头发被剪好,张阿姨拿出一面小镜子给小丁玲,她看着新的头发,新的自己,呆了一会儿,把镜子递给张阿姨,不等张阿姨说话,扭头道了谢就跑去吃饭了。

    她到饭堂的时候,其他的大朋友小朋友已经开动了,她匆忙领了食物,走到正在角落里独自吃饭的当当跟前坐下。大家吃的欢实,没有人注意到小丁玲的发型变了。她安静的坐下,没有多余的话,就开动了,她太饿了。

    也除了小丁玲,没有人注意到院长和两个默生的人在门外看着他们。也许这是幸运日也说不定,小丁玲心里这样想着。

    饭后,大家整理完都散了,院长叫住小丁玲去了院长室,两位默生的人冲她微笑着,她也礼貌的叫了叔叔阿姨,两个人有些激动的想要上去抱抱小丁玲,被院长阻止了。

    小丁玲当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这么久她见的和听张阿姨说的,一直以来她也是有机会的,她放弃了,她觉得妈妈会来。

    但今天她特别配合,在院长示意她的时候,她犹豫了片刻,马上乖巧的改了称呼,爸爸妈妈脱口而出的时候,小丁玲却觉得有一种解脱的感觉,而站在对面的近四十的两个中年人听到那声久违的爸妈哭的稀里哗啦。他们一把把小丁玲揽在怀里,小丁玲也感到前所未有的温暖。

    中年夫妇本来有四个孩子,都先后不过一岁就夭折了,两人的心几乎处在崩溃的边缘,医生开出的证明也是难再孕,更是雪上加霜,建议他们领养。才让两人有了生机可言。

    就在三人相拥要离开的时候,张阿姨拿着一把伞跑过来,小丁玲看见张阿姨向这边跑来,她也跑了过去,一把搂住蹲下来的张阿姨的脖子,她哭着说:“张阿姨我能叫你一次妈妈吗?”张阿姨的泪水刷的流出来,哽咽着说:“当然了,阿姨等这一天好久了。”小丁玲在张阿姨的耳畔轻声的叫了:“妈妈。”

    张阿姨应了声,并把一把画着三个小人的红伞递给小丁玲,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妈妈把她丢在门口时就丢了这把伞在这里,算是凭证,而她现在还需要吗?小丁玲咬了咬嘴唇拒绝了,她说“从这里,我就从新开始了。”说罢,扭头跟着新爸妈上车离开。

    他们去了更西北的城市,那里常常有漫天的黄沙,人们的脸上总是干巴巴的,小丁玲的脸就像他们一样,仿佛她就该属于这里。

    多年后。

    丁玲不负众望考上一所不错的大学并获得了全额助学金计划,这意味着,丁玲读大学不仅不要掏一分钱就连生活费也不需要自己掏了。父母为她高兴,经过商量,举家搬去了大学所在的城市。

    丁玲仍然很努力,从大一到大三,人人都有偶尔翘课的次数,唯独丁玲一次也没有。除了正常上课,和周天必须回家陪爸妈之外,其他时间她就泡在图书馆。

    把那些她曾渴望读而因为闭塞不流通的书,或者价高而不舍得买的书,还有各类专业性的书,只要图书馆有,她基本都读了遍。为了读书方便她还申请了图书管理员的工作。虽然薪水微薄又辛苦,可她不在乎,只要能读书就够了。

    没用几周时间她已经把五层的图书馆的书位摸的清清楚楚。每天只要没课,最先去图书馆的是她,最后一个离开图书馆的人必定也是她,她的努力让她获得了图书馆馆长的认可,还拿到了图书馆的钥匙,也是唯一一个可以拿图书馆钥匙的学生。

    她凭着这点优势和认真开始发表文章,最初是没有什么收获的,一来二去慢慢眼界格局开阔起来,凭着见地不凡她开始小有收获,在大三那年她凭着各种积攒的收入和爸妈的存款在学校附近买了两套首付的房子。当时远房的亲戚,周边的同学老师都觉得他们疯了,父母也是有些动摇了,然而凭着对自己孩子的信任,还是支持她,坚定了想法。

    时光总是匆促的,一眨眼四年而过,她面临继续攻读还是工作的选择,因为优异她已经获得了本校的保送名额,她想听听父母的意见。爸妈说,家里到他们这辈子就已经不讲究香火了,更不要说什么光耀祖宗了,一切全凭你愿意。

    丁玲选择继续读,她热爱读书的要命。

    就在研二那年,她冰封的心总算消融,她遇到了那个合心意的人,父母也很欢喜。

    经父母同意,研二的暑假,丁玲跟着他去了他的家乡,拜会他的父母。

    得知路程比较远,为了避免晕车,丁玲睡起了觉,前半程基本是在睡梦中度过的。半路上丁玲醒过来,揉搓了一把眼睛,让眼睛舒缓过来,她轻轻拉开巴士的窗帘,望向窗外,看着快速闪过后退的大树冠的杨树,比起这样的杨树,她更喜那笔直冲天的白杨,孤高的品格,简单明朗不拖沓。

    成片的金灿灿的稻田也快速的后退着。

    天气预报说他的家乡是有雨的,可是她竟没想到分水岭能这么明确,还没来得及反应,就从一半阳光明媚一步跨进一半乌云蔽日。有点儿让她惊叹,还不时跟身旁的他探讨,同一片蓝天下,怎么能变脸变得如此快,防不胜防。

    慢慢地欢笑从丁玲的脸上消失,低压的是云是雾分不清楚,压的丁玲就快无法呼吸。一排排灰白的房子红瓦的屋顶略过,丁玲的心跳加速。往事像回放的电影浮现。看着她的变化,身旁的他握紧了她的手。

    丁玲面无表情地说这里我曾来过。

    网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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