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缘
这世上有很多不伦恋,它们隐忍而又放肆。
民国二十六年,日军侵华。北平时局动荡,人心惶惶。然而在此时局下,胡同巷子里的那家茶馆的听书人依然座无虚席。你说奇不奇怪,那说书人竟是一年轻女子,一双眼睛清澈得很,看似没经多少世事。穿着一身绿衣,脸也被绿纱布隔着。往来听书的人从未有人见过她的面容,被问为何以纱布掩面。那女子只道:右颊有道疤痕,甚是骇人,不忍视人。也曾有轻佻公子曾试着去揭,无一成功。往来说书的除了说书人迷一般的身份外,还有一桩便是这故事是否吸引听众了。这绿衣女子专讲一些不伦恋,自言以世间相爱之人不能爱之故事,劝慰天下有情人莫误情。
我们且来听听今日那绿衣女子讲的是何不能爱之故事。
第贰缘
故事发生在辛亥革命后,先从林家之女嫁给苏家公子开始讲起。其实这苏家有两公子,苏世越与苏世礼,大公子苏世越外出留洋了,二公子就在家照看家业。本来一切安好,怎奈二公子世礼在一年深秋感染风寒,直至第二年春,天气回暖,都没有好转的迹象。且越发严重,有几次差点就丢了命,苏家不知请了多少名医,买了多少名药,世礼的病情都未曾见转。
苏家老太太眼看儿子一天不如一天,实在没有办法了,想到有冲喜之说,就跟苏老爷子商量,要不给儿子娶个媳妇,冲冲喜,也许他这病就好了呢?可关键是儿子病成这样,那家姑娘愿意进门呢?又没有现成的亲事。老爷子也是愁啊!谁说没有,老太太突然灵光一闪说出林家丫头。可那是许给世越的啊!世越都还没有回来,怎么可以又把话梅许给世礼,一女怎可侍二夫。老头子急了。老太太又说:当年订亲时,只说生男结为兄弟,生女结为金兰,一男一女为夫妇。可没说是哪个儿子啊!再说,我们世礼哪点不好,温文尔雅,待人又和善,又会体贴人,以前不是说哪个女人嫁给他准享一辈子的福吗?这话梅以前不是来过我们家吗?现在回想起来,话梅和世礼还挺投缘的。以前问话梅要嫁给哪家公子?她不是说:除苏家哥哥外,话梅谁也不嫁。谁不能说这苏家哥哥有可能就是世礼呢?
话说,苏林两家关系虽亲近,但因搬迁之故,已未联系很久了,苏家好不容易寻得话梅,却发现她双亲已故,寄养在亲戚家。与亲戚说明来意后,征得同意,便把话梅带回家。话梅听说就将嫁给苏家哥哥了,可到了苏家却发现大哥世越不在家,世礼在病中,就已明白苏家突然来接她的缘由了,心就已凉了一半。从父母离世,亲戚们争相分取财产,然后再勉强收留她时,就已知晓世态炎凉了。失望过后,想到自己已无双亲庇护,苏家收留自己,只应听凭苏家安排,再也不能向以前那样闹小性子了。既来之则安之。
巧的事,还未娶亲,只见了一面,世礼的气色就变得好多了。苏府的人都夸话梅是世礼的福星,苏老太太也当话梅似亲生的疼。话梅只是在心里苦涩的想到,幸而她还有此等价值,若是没有,该是怎样的命运。虽然世礼的病好了一半,但苏老太太还是坚持要世礼和话梅俩办婚礼。
第叁缘
话梅嫁给世礼一年多时,世越回来了,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一副洋派头。看见世礼娶了话梅,也没说什么,只是回来后经常夜不归宿。话梅心中悲凉的想到:世越哥留洋回来,估计早就瞧不上自己了,才这个反应。虽然早在嫁给世礼时就已死心,但如今更添悲凉。
话梅长得清秀,一双水一般的眸子,不施粉黛,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小时候苏家俩兄弟经常争着要娶话梅。世越的反应让两老安了个心。
自从世越回来后,就没跟话梅说过一句话,尤其是看着话梅那双金莲,格外厌恶。家人只道接触了新思想,受不了旧礼教了。对那旧礼教的载体话梅也厌恶了。世礼倒也护妻,和哥哥疏离了很多。劝导话梅说:哥哥也不是真的讨厌你,他只不过是想他留了洋回来要找个新式女人,作为他弟弟的我也要找一个新式女人,所以对你诸多不满。只不过他不知道我有你,如获至宝。
第肆缘
隔了些许日子,听说世越迷上了一个女学生,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好像都是为了那女学生。家人只道不信,没想到世越还真把那女学生带回家,见了家人。话梅听世礼说那女学生阿音的眉眼和她倒有几分相似的,话梅见过却全然不觉得阿音与自己相似。阿音留着短发,穿着学生装,活泼开朗,落落大方,话梅第一次见阿音就觉得和她之间差别很大,俩人一点也不像,一个温婉,一个灵动。
但阿音倒是和话梅很亲近,在苏府做客时,经常往话梅那里去,亲切的称呼话梅为话梅姐。话梅告诉她以后可千万不要这样称呼了,阿音以后嫁给大哥了,就是话梅的嫂子了。阿音天真,不知其中内情,问道:为什么话梅姐没有嫁给世越而是嫁给了世礼呢?照理说,成婚也应该是大儿子先成婚啊!话梅只是淡淡的说:世越大哥去留洋了,回来肯定看不上我们这些旧式女人了,要让他找一个阿音一样有着新思想的女学生啊!所以我就嫁给了世礼啊!隐去了当时的辛酸,让阿音只道是句玩笑话罢了。
阿音却说我还以为他喜欢的是像话梅姐这样的古典女人,我还特别羡慕话梅姐身上的温婉气质呢。怎么可能呢?他讨厌我都来不及了,府上的人都知道,他留洋回来,接受了新思想,认为当代青年都应该娶具有新思想的女人,怎奈他弟弟娶了个旧式女人,所以越发讨厌我了。也是,看他周围的朋友也是都具有新思想的人,也就是这支簪子,让我觉得他喜欢温婉如水的古典女人的。阿音说着就拿出了一支雕着梅花的玉簪子。她说,话梅姐你说好不好笑,我名字里没有梅字,在报刊上的笔名也没有梅字,他第一眼见我,就送我这支簪子,我问他为什么?他只说:你长得和梅花很像。临别时他又说:愿你如梅,俊雅芳香,傲骨凝霜。可我也没长发,就算有簪子有插不上,只能带在身上。阿音正准备将簪子收上,抬头看见话梅像似挺喜欢这簪子的。就说:话梅姐今天新挽了头发,不如插上看好不好看。说着就站起来走到话梅身后将那梅花簪子插到话梅头上。“你在干什么?”簪子刚插入一半,就听见一声怒吼,转身看是世越站在凉亭外,转身的那一瞬,簪子也掉落在地,摔成两半。世越走进凉亭,没有去看簪子,只是一把抓住阿音的手就将她往外拽。“去哪儿,你把我弄疼了,松手。”“送你回家。”凉亭外传来苏世越冷冷的声音。
话梅拾起那碎成两半的梅花簪子。
自那以后阿音再没来过苏府,听世礼说大哥现在身边也没女人了,也没往报社跑了,所以整天闷在家里,没出门。可巧的是,话梅那天外出回家,却是在外碰见了世越,她那天本想找家首饰铺子,看能不能做出一支一模一样的簪子,好还给阿音,希望他俩能和好,可偏巧回家路上下了雨,一路淋着,转了个巷子,碰见了世越。他打着把伞,也要回家。两人遇见,只是看着对方,话梅正要说话,世越就走过来,把伞递给她,自己顶着雨,一路跑回家去了。话梅望着苏世越在雨中的背影,想起首饰铺子里的掌柜说:这簪子都是几年前的了,会做这梅花样式的老师傅早就回乡了。几年前,他是想送给谁的呢?话梅握着断簪,在雨中呢喃。
后来就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世越了,自他回国后,不是早出晚归,就是夜不归宿。家人也是担心,但总劝他不住。后来干脆连人影的没看见了。寻人去找也总找不着。苏老爷子大呼:“逆子啊!当初就不应该让他出国留洋的,现在我不指望他能和世礼一样继承家业,至少要给我安安稳稳的待在家里,现在这个混账到底去哪了?也不知道死活啊!”苏家唯一能值得高兴的事是话梅怀孕了。苏老爷子感叹道:走了一个儿子,得了一个孙子,也是老天可怜我了!可好景不长,苏家又经历了一次动荡。
第伍缘
世越最后一次见到话梅是在去南洋的轮船上,她把头发剪短了,穿着旗袍,一副上海女人的打扮。如果说,她的一生是朵梅花的话。以前的她仿佛初开的梅,娇妍但怯弱。那么现在的她就是那盛开的梅,成熟又坚忍。也许是因跌宕起伏命运,让她不得不变成那傲骨临霜的寒梅吧!话梅的一生,幼时失去双亲,无奈嫁给苏家,好在丈夫疼她,本指望在苏府平平安安的度过一生,可在那个一觉醒来就换了一个天的年代,哪有什么平安可言,后来孩子掉了,夫家让一把大火给烧了,爱她的人死了,她爱的人又不知踪影,从此也就无依无靠。
后来的事还是世越听他家老宅的邻居讲的,他离开苏家后再回来,苏宅早已不复当年模样了,在他眼前的只是一片断壁残垣。打听才知道,自他写出的那篇文章刊印后,政府就派人去苏府抓他,才知道他早已失踪多日。却不分青红皂白的把话梅抓走了,说她和以前跟着苏世越的那个女学生很相似,应该是伪装成这副模样,藏在苏府的。其实是明白人都知道话梅不是那女学生,可抓人的人哪管,苏世越没抓到,又不能无功而返,刚好有人说话梅和经常跟着苏世越的女学生长得很像。苏世越写袁大统领的批文估计那女学生也参与了,所以就把话梅抓去交差了。但是,后来搞明白了还是把话梅放出来了。只不过,怀孕的女人哪里经得起牢狱之灾,孩子掉了,话梅在牢里都快哭掉半条命。
谁知出来后,夫家也被一场火给烧了,原来,世礼至从话梅被抓后,像疯了似的,到处找人托关系送礼,赔了不少银子,话梅还是没出来。后来又听说孩子掉了,更加心灰意冷,整日借酒浇愁,一日夜里,醉糊涂了,一把火把整个苏府都烧了。只是可怜了话梅,后来也就没有看见她了,估计是自杀了吧!
如今,他爱了这么多年的话梅,就在那里,人潮拥挤,苏世越远远就认出她来了,还听见她在跟一旁的女伴自我介绍说:你好!我叫落梅,很高兴认识你。
苏世越想起他还在苏府时,经常深夜站在窗前自言自语道:话梅啊!你要有面镜子该多好,照出两个你,一个是我兄弟的妻子,苏府的二少奶奶;另一个是我可以不用隐藏的看你灿烂的笑,可以肆无忌惮爱着的话梅。
其实话梅直到最后世越失踪时,她依然觉得世越还喜欢她。世越对她的爱,隐藏得那么深,却又表露得那么明显。他那过分的讨厌里面不就是抑制不住的隐忍吗?为了不让别人看出来,明明动了情,看着她的脸,下一秒又变成厌恶的眼神望着她的鞋子;就连那支梅花簪子,他不说,谁知道那支簪子是他好些年前满心欢喜请人打造准备送给话梅作定情信物的呢?后来那簪子让阿音给话梅试戴一下他都受不了;就连阿音,也是形似话梅,神却全然不似,连话梅本人都骗过了。
然而,现在离了苏府,离了故土,去南洋的轮船上,没有人认识他们,也没有人会在意他们以前的关系。然而现在在下雨,他却不敢走过去帮她撑一下伞。其实当年下雨时看见她,有想过和她同撑一把伞回去,但这个想法一瞬间变被自己否决了。冒着雨跑回去的路上,他苦笑着想:他们的关系,下雨天同撑一把伞回家,是多么的合情合理,又是多么的情理不容啊!可现在他连走过去把伞递给她的勇气都没有了!因为听见她说:她叫落梅。话梅不在了,因为梅花早落了。而这落梅的原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他苏世越!
他转身进船舱的那一瞬,不知道话梅一直淋着雨站在那儿,手里握着是那断簪,等他撑伞走过来。
一段不伦恋,一世未了情。
那绿衣女子言毕起坐离开,留下众听客唏嘘不已。
梅花一弄断人肠。梅花二弄费思量。 梅花三弄风波起,云烟深处水茫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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