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自远行

蜗居斗室良久，今天，我让时间走得稍慢了一些，只是因为思想在旅行的路上多留恋了一会儿。我从来都不太赞成马上记述我所置身其中的生活，比如此时此刻。而一旦用回忆的方法去打捞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的些许况味，又不免常常感到惆怅。啊，时间太快了呀。那时情景虽然历历在目，但诉诸笔端终究略显冲淡。好像一场波光潋滟的舞会，光影交错，阴晴不定。那时人的脸、高举高落的琉璃杯、欢快的舞鞋以及被酒打湿的衣角，生动且鲜活着，而一觉醒来，面前空空如也。如此被风吹散的一场欢宴真如梦境一般！曾经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样的人，只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而不适合被称为旅行的一部分。有多少名义上的旅行是为了讨生活，又有多少真正的旅行是为了诗意上的浪迹天涯。所以物是人非的慨叹实乃犯了回忆之大忌，所以即便路途再远我也要亲自跋涉，让天高水长的旅途消磨回忆的力量。在路上，方能极目解忧，舒散万绪千愁。

这样的旅行大多轻车简从。不需要什么行李，当然随同者亦不必。就一个人，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欣赏日出和日落。一个人洗脸刷牙，一个人吃早餐，一个人淋雨，一个人投宿，一个人坐在暮色雪山之下弹奏一曲。这是独自远行的时刻，沉默回应了周遭的一切。既如此，不必担心众口难调，也不怕赶火车晚了点，免去了中途分道扬镳的危险，有点寂寞，但物有所值。你可以任性地在陌生城市的大街上走马观花，也可以装作很酷的样子……总之，你可以尽情地和平常不一样，有些窃喜，有些得意。直到这时，你的心中方才涌现出一种酣畅淋漓的快乐来。

为了纯粹地看风景，你必须愿意隐身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异客。采取观望的态度，表示无辜和不相关。你甚至要中断网络、电话，逃遁似的跳上西去的列车，追赶最后一抹晚霞。当你独自面对未知世界，世界才是新的。这好像有点刻薄，但在与生活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战争之后，来点自由的放纵不羁的辛辣，对自己也是奖赏。所以，一晌贪欢，来去自如，总归潇洒轻盈一些，不那么难为情。

森林、荒漠、城市、村庄……都值得一去；那些举月亮为生的精灵，那些纷纭喧闹的众生，也都值得观瞧。他们活着，你也活着，只不过现在你关照了他们的生命。看他们炊烟袅袅，看他们歌舞升平，看他们一个个来了又去了……颇有秉烛夜行、洞若观火的味道。感慨之余，无非生老病死。但点到为止，你绝不可参与他们的故事。多少欢笑眼泪陪付，你顶多是那无畏的作者，而不是故事乃至主角本身。你一次次记取的名字最后全都湮灭在时光飞舞的流萤里。你老了，再次看见这些，似曾相识的事物很多，但唯一确定的只是它是一次独自远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