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家先生写给母亲去世20周年祭文：

母亲离开我们已经20年了，明年正月初九是他去世20年祭日，20年来，每遇我人生的高光时刻或者情绪低落时分，我都会想她，她一直在给我力量。

母亲是农村妇女，生于建国初期，作为五姊妹中的老大，只得到三年扫盲的上学机会，但母亲天资聪慧，依我评估，她后期达到了现在的初中文化水平，可以简单的识字、阅文、记录生产队的劳动工分表、一般物资账目，懂得很多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这在当时的农村已经算得上是文化人了，我们兄弟姐妹的智商在线，应该很大程度得益于母系的遗传（我与父亲讨论过这一问题，他也表示认同）。

母亲与父亲相识于20世纪60年代中期，那是一个火热的年代，上山下乡运动轰轰烈烈，集体劳动的场景比影视剧中演绎的还要精彩。母亲有一定的表演天赋，身材高挑，长相甜美，面容饱满圆润，音色高亢婉约，很快被选到公社文工团，成为公社文工团的骨干分子。父亲作为选调的年轻知识干部，在赴各劳动工地慰问演出的过程中，与母亲相识，相知，相爱，虽说后来经过中间人保媒拉纤，结合在一起，但在那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占据主流的年代，也算是自由恋爱的新时代青年吧。

母亲一生养育了四个子女，我是最小的一个，上面有一个大姐姐、一个哥哥、一个小姐姐，属于“花生”。母亲的青年时代，是全国上下抓革命大生产的非常时期，农业学大寨，劳动任务是极其繁重的，同时生活物质又极其贫乏，白糖和面粉都属于奢侈品，其辛劳程度可想而知。，后来听母亲讲，生完几个孩子确实不想再生了，到我出生之前，计划生育政策已经开始萌芽，母亲响应公社号召，已经做好了第二天去卫生院做掉的准备，晚上，父母经过艰苦的思想斗争，在生产队的拖拉机开动之前做出了英明的决定，留下了我，好险！生下来容易，养起来难，孩子小的时候，爷爷奶奶都还算年轻，可以搭手帮忙。

到了我和小姐姐上学的年龄，家庭负担就开始加重了，改革开放的春风已经吹到农村，物价急剧上涨，学费、生活费成为了一笔沉重的经济负担。在农村，父母都算开明之人，坚信知识改变命运，一致统一意见，坚决给予子女更多的读书机会，除了大姐因为家庭负担过早辍学，剩下的三个都读到了中专、大学，这是那个年代跳出“农门”的唯一出路，到我上中专的时候，哥哥上大学，姐姐在高中，每个学期的上学季是父母最发愁的时候，基本靠借，然后在秋收后再逐一还上，到我毕业前两年，收入已经完全不能覆盖支出了，父母实在顶不住面临的经济压力，父亲毅然辞掉了村长职务，决然的卖掉了祖宅和田产，以支持我们读书，从此，母亲跟随父亲过起了颠沛流离的打工寓居生活，直到2000年到宜昌，在我朋友的作坊里帮工，才算安稳下来，家里的债务也一直持续到我参加工作好几年后，才慢慢还清。

母亲勤劳，小时候我们是为母亲感到骄傲的，在我六七岁的时候，我的家乡已经实现联产承包责任制，我家因人口较多，分得十几亩水田，近十亩旱田，父亲是大队干部，大部分时间在工作岗位上，爷爷年迈，奶奶是小脚太婆，家里的主要劳力，平常只有母亲和大我十岁的姐姐，一到农忙季节，起早贪黑是家常便饭，到农闲的时候，又要参加集体劳动挣工分，那时候每家按人口数是有集体劳动任务的，如果完不成就得交钱请人代工。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万能的，插秧割麦、犁地打场，样样精通，特别是有一手绝活——徒手抓鱼，我家鱼塘的那些小野鱼基本丧于母亲之手。母亲唯一的短板是不擅长针线活，我们身着破衣烂衫就是常态了，两位姐姐成功的继承了这一遗产。

到了80年代中期，农村的条件逐步有了好转，农家便复兴了传统的宴请之风，婚丧嫁娶、逢年过节，都会相邀亲朋好友来聚，母亲烧的一手好菜，十里八村颇有盛名，红白喜事，母亲总是主厨的重要人选，每年都有几十次，那时的帮厨不像现在按劳取酬，是没有报酬的，基本上属于邻里之间义务帮衬，母亲仍然乐此不疲。进而在方圆十里，建立了良好的人脉关系。

母亲去世的时候，去了很多乡亲，多数都是我不认识的，便是最好的例证。厨艺好也有坏处，镇上的、乡里的干部到村里检查工作，大多会指定到我家吃饭，本不充裕的生活物质常常短缺，到隔壁幺爹大伯家借米借油借肉的事情常有发生，遇到我放学在家，跑腿的事往往非我莫属，不胜其烦！到了年底，收了粮，杀了猪，再一一还上，母亲总是在原借的基础上稍加旺称，以表感谢。

母亲善良，我基本没有母亲与人争吵的记忆，在那个年代，农民大多没有什么文化，素养不高。纯朴是本性，见识浅、胸襟小，也是客观事实，邻里之间难免为水、为地、为家长里短，扯个七荤八素，闹点矛盾是常有的事，每遇到这种情况，总感觉母亲词穷，有时甚至觉得窝囊。待到夜深人静时，躲在屋里偷偷抹眼泪，也偶有发生。我们家的环境是极其和谐的，父母闹矛盾的时候不多，即使有，多半也会避开我们，小时候的生活虽然贫苦，但我们精神富足。在父母潜移默化引导和教育下，我们姐弟几个都性格开朗活泼，人际关系处理的很好。但母亲对子女又极其严苛，可能是我最小，受到了溺爱，也可能是我比较乖巧，哥哥姐姐没少受皮肉之苦，母亲是个急脾气，话不投机，往往就地取材，扫把、木棍都是常用的，当然，频率最多的武器还是荆条，田埂边随手折一根，边走边把叶子剥掉，剩下一截细细的枝条，可以想象，打在身上那个疼啊，想起来都是阴影。

母亲慈爱，在我们家有一位特殊的成员，我们的小舅舅——母亲最小的弟弟，三岁没了娘，十三岁没了爹，基本有一半时间在我们家长大，母亲像教育自己的孩子一样教育他，给他拜师学艺，给他找女朋友，直至成家。母亲有几个侄儿侄女，大多数都有在我们家断奶、长期度假的经历，她全都视如己出，所给予的物质待遇，往往比我们要好，心生嫉妒是常有的事。

母亲小资，年轻的时候，家庭生活虽然贫困，母亲仍然会经常买一些瓜子、花生、饼干之类的零食给我们分享，我最小，总是获利最多，为此，没少受爷爷奶奶诟病。每到蔬菜丰收的季节，母亲隔几天就会准备两大筐菜，天不亮拉着我，走五六公里小路去火车站，赶五毛钱的火车到荆门县城售卖，换取微薄的零花钱，我的作用就是陪伴，主要是陪伴早晚的夜路。好处当然是有的，菜卖完后总会给我买点好吃的，雷打不动的惯例，是带我看一场两毛钱或免费的电影（有个远亲是收门票的，如果当班就能免），直到现在我都还保留着去电影院看电影的习惯，这对于当时的农村妇女来说，是不是有点小资？

有一次，天下小雨，买菜的人不多，菜卖不动，我有些烦躁，就说不卖了，不卖了，等我以后挣钱了养活你。母亲就问我，你长大了想干什么呀？我说，要么当市长，要么做百万富翁，那一刻，我看到母亲的脸上笑靥如花。结果，当市长的梦想没有实现，百万富翁在母亲去世的第三年就达成了，可惜，音还在，人已故。

2003年秋天，我和女朋友花十三万买了人生第一辆捷达牌小车，母亲嘴上说，这多贵啊，还没有结婚，就乱花钱，其实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那份骄傲的神情已表露无遗。04年春节期间，执意要跟着我们走遍了所有的亲戚，年纪大了，母亲酷爱打牌，这一次，却拒绝在任何朋友家逗留，生怕赶掉了车。

正月初八晚，小舅舅执意挽留他再玩两天，他坚决要同我们一道返回宜昌，还美名其曰，答应了社区阿姨们，有任务，不能爽约。谁知，这一走，便成永别！母亲在参加第二天下午的社区广场舞表演活动中，突发心肌梗塞，永远离开了我们。后来听父亲讲，前一年的冬天，母亲就总感觉心慌，一直在服用中药。春节期间，心情高兴，加上不便携带，便停止了服药。我很内疚，经常在他身边，居然没有关心一下，如果我早知道，这种偶发事件，一定可以杜绝发生，我真不孝！

母亲离开我们20年了，20年来，我在创业的历程中基本没有遇到大的挫折和磨难，一直顺风顺水，是不是母亲一直在天堂保佑着我？我想是的。谨以此文悼念伟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