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存善念

报告，进来。尹绝枫正在办公室喝水，听到有学生打报告，下意识的说了声进来，没有看门口的究竟是谁，十年教师生涯里这种场景一直重复出现，一切都显的很平常。他还在喝水，他正在尝试大容量教学，历史课上要想把前因后果都讲清楚，还得千方百计的让课生动有趣，的确是一件累人的事情。一下课就大口喝水，已经成了他的习惯。

他抬头看了一眼，进来的是李娇。这姑娘是他班上的，相貌普通，性格内向，高一开学这么久，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主动来办公室。尹绝枫放下水杯，提了提精神，笑问怎么了？这么多年他都是习惯先开口，他喜欢高效率的谈话，课间时间只有10分钟，老师拖堂、提前侯课，实际课间留给学生上厕所、发呆的时间特别短，他不想过多占用。但这次却没有如他预期，李娇张了张嘴，没有出声，显然是在犹豫。他又笑了一下，换了个坚毅的眼神，他知道她需要勇气。李娇开口了，他的鼓励起效了，心里暗暗一乐，但接下来的事情却让他无比的惆怅。李娇说她不想上学了。她基础太差，8门课，她6门都听不懂，她爸爸说再上下去是白浪费钱。

这种事已经不是尹绝枫第一次遇到了，从教十年，带出去了三届学生，每一届都会出现这种情况。高一入学时一个班有近60人，等到高三毕业时就只剩40左右了，每一届都如此。部分学生外出借读了，他所在的学校虽然是城里的市直学校，但由于学校规模小，高考质量连年下滑，勉强算个二流学校。高考质量下滑，导致学校社会声誉差，社会声誉差导致学校高一招生困难，高一招生困难导致学校只能低分招生，低分招生导致高考质量下滑。从尹绝枫毕业分配到岗学校就是这样，领导换了一届又一届，时间过了一年又一年，学校毫无起色。最初的憧憬、希望、激情，到后来的愤怒、抱怨、倦怠，现在他感觉自己已经麻木了，用心做好自己的事，剩下的顺其自然。每当有学生申请外出借读，除了默默的协助办手续，还会给予他们满满的祝福，叫自己一声老师就是自己的学生，他希望他们好，所以从不阻拦，没有理由阻拦。还有个别顽劣学生，无视校纪校规，屡教不改，甚至触犯法律，被学校开除了。说是开除，其实学籍都给保留着，学生再顽劣，老师也不忍剥夺他们受教育的机会，他们还很年轻，以后得路还很长。最后，只是换个愿意接纳他们的学校上学而已。剩下的就是李娇这种情况，中途退学的。

尹绝枫收回了自己已经跑远的思想。他仔细想了一下，李娇的话包含三个意思:第一，她上课听不懂；第二，她爸不让上了；第三，她家境不好。如果是学生的问题还好解决，但如果是家长不让上了就难办了。他试探的问了一句，你爸不让上了，只是因为你上课听不懂还是有别的原因？李娇瞬间流下了委屈的眼泪，用手抹了抹，不啃声了。他明白了，全明白了。他冷静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先回去上课，老师等一下跟你爸爸电话沟通，有结果了我告诉你。李娇倔强的摇了摇头说，老师，我爸爸脾气不好，还是我回去说吧！尹绝枫还想坚持，但看到李娇眼中的顾虑，最后还是答应了。

李娇刚出办公室门，就有同事说了。像这种成绩不好的学生，还是趁早出社会学个手艺好。在这里耗上三年，最后考不上大学，白白浪费了三年时间。尹绝枫说不出这种观点有什么不对，但心里很不舒服。前不久他的一个学生发消息说，她下个月结婚，请他去喝喜酒。那姑娘就是家境不好，早早辍学回家去蛋糕房当学徒了，刚二十二就结婚了，过不了多久就会有自己的孩子，这辈子大概就要围着锅台转了。想到这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不是说每个中途辍学的女孩都会这样，但也好不到哪儿去。我国社会经济在持续发展，西北广大农村地区中途辍学的女孩命运却大多如此。人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是何等的悲哀！在尹绝枫看来，上学，上大学，是农家子弟改变命运的一种途径，是社会留给他们的上升通道之一，把握住了，才有可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否则，他们就要重复自己父辈的生活，剩下的就只能看运气了。这就是他这些年为什么不断挽留学生的原因，这次也不例外，他不打算放弃李娇。

第二天，尹绝枫一大早就站在了教室门口，他害怕李娇就此不来了。从七点到八点，他没有等到李娇，看来李娇和她爸爸沟通的不好。他回到了办公室，整理了一下思路，拨通了李娇爸爸的电话。电话里他耐心地听完了李娇爸爸的种种难处。李娇爸爸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平时除了种地，还出去打短工，没什么手艺，干的都是力气活儿。家里有三个孩子，李娇上高一，二女儿上初中，小儿子上小学。李娇妈妈几年前进城打工路上出了车祸，肇事车辆趁天黑跑了，李娇妈妈最后没有抢救过来，家里因此欠一大笔医药费，亲戚都借遍了。李娇很懂事，自己上学，还要照顾弟弟妹妹，家里做饭、洗衣服，轻一点的农活都是李娇的。尹绝枫之前想到了李娇家里很困难，但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困难，他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他尽了他最大的努力去说服李娇爸爸，讲了国家贫困生助学金政策，讲了自己当义工的蓝天助学网，讲了国家关于大学生助学贷款的政策，他还想说点什么，电话那头李娇爸爸哭了。李娇爸爸说，老师你别说了，让李娇继续上学吧。都怪我没本事，让孩子跟着受罪了，砸锅卖铁我也让李娇把高中上完。

挂了电话，尹绝枫长出了一口气，同时又深深自责。没有不爱女儿的父亲，要不是条件实在不允许，李娇爸爸绝不会不让她上学的。他的鲁莽，让一个父亲难堪、自责、内疚了。但不管怎么说，李娇可以回学校上学了。

尹绝枫看看表，时间刚好八点半，自己是十点的课，去接李娇吧，来回一个小时足够了。他匆匆留下一张临时假条出发了，路上他想了很多。他不知道他这么做有多大意义，他甚至说不清这么做是对还是错。但他相信，多给予学生一个机会，他们就多了一份改变命运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