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杨淮缓了缓,平静地问道,“严夏,祁秀是谁?为什么唐思言那么在意?”
“祁秀是我们以前的舍友……”严夏幽幽的声音似乎在发抖,“她是唐思言的……女朋友……”
女朋友三个字,严夏似乎斟酌了很久才说出口。一旁的杨松也不禁停下了手里的事,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严夏。
严夏既然这样说,那么,唐思言和祁秀,也就是恋人的关系了?两个女生……
杨淮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继续问着:“祁秀现在在哪里?”
“她……不在了……”严夏的声音变了一个调子,眼里也蒙上了一层雾气。
“什么时候的事?”
“上学期……期末前不久……”
杨淮长长叹了一声,似乎大致猜到了怎么回事。他拉过另一张椅子,坐在严夏面前:“严夏,看着我。你不住在学校,是不是跟祁秀有关?”
严夏用了抿了抿嘴,点头,却转开了脸,双手胡乱抓着自己的头发。门外的一片漆黑又一次被闪电划过,随后又是一声惊雷,狠狠地将她一直维持着的脆弱的理智劈成了碎片。
思言,思言……为什么?即使是我的错,也与你无关啊……
“不要再问了……”严夏的嘴里含糊不清地挤出这几个字,坚韧的发丝在她之间紧紧绕着,割得生疼。她不断地摇着头,脑海里只有两个名字:祁秀,唐思言……
“严夏,”杨淮却没有停下的意思,“从你一开始就相信杨松的话,相信世上有鬼的时候,我就有所疑问。再加上,你以前看不到,现在却能感觉到了。我说过,这和生命有关……”
“喂,杨淮你够了,别说了。”杨松虽然不太明白,却还是打断了杨淮的话。看着严夏瑟缩在夏天的单衣里瑟瑟发抖,即使什么都没听懂,也知道杨淮的这些问题对严夏是痛苦的折磨。
但出人意料的,今晚的杨淮格外不留情面:“祁秀的死,和你有关系,对不对?”
严夏听到自己的心脏猛地跳了一声。她没有回答杨淮的质问,只是颤抖着伸手按在了自己的颈部,血管里的血液分明还那样汹涌地流动着,可是为什么,呼吸不过来了呢?
“臭道士,你不要太过分啊……”一阵凉意从脊背上拂过。杨松急匆匆站了起来,一失手将一整瓶碘酒打翻在地。
“咣——”的一声,严夏只觉得脑袋里有什么炸开了。
“严夏,”杨淮冷峻的语气里藏着一把刀,直刺严夏的心,“祁秀,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严夏猛地站起来,尖锐的叫喊声撕裂了四周沉闷而恐怖的气氛。她侧过脸,看了杨淮一眼,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道观,匆匆忙忙的脚步声消失在了暴雨里……
“喂严夏!”杨松忙不迭冲到门口,却被越下越大的雨挡了回来,“臭道士你干什么啊?外面那么大雨她出什么事怎么办?你到底在想什么?她能杀人亏你想得出来……”
杨松一面咒骂着自己的兄长,一面跑进了里屋翻找雨具。
“看她的反应你也应该知道她遇见过什么事啊……”
“让你不要问了你还一直问……”
“学道术学傻了你……”
杨淮似乎是愣住了,将坐在那儿,许久没说话。
“你在做什么?去把她找回来啊!”杨松将翻出来的雨伞横在一边,匆匆忙忙又从柜子里抽出一套雨衣。
“杨松你先包扎,我去……”杨淮恍恍惚惚地站了起来,夺过杨松手里的雨衣,打起伞冲进了雨里。
祁秀,我再恨你,也没有想过你这样死……
严夏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里颠簸着。山上的泥沙,因为暴雨的缘故变得泥泞不堪。没有灯光的山里根本分不清方向。严夏一次又一次地撞在不知道是树还是竹子的植物上。地上半人高的野草也轮番缠在她身上,锋利的边缘不知道留下了多少伤口。冰冷的雨水麻木了感觉,严夏伸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半温半凉,不知道是雨水还是眼泪。
祁秀死时的画面不断在严夏的脑海里放映着,一遍比一遍清晰。
当时两人发生了争执,祁秀推了严夏一把,严夏本能地挡开了,却没想到,祁秀重心不稳,仰面摔进了一旁的地基里。
等到严夏反应过来,却只看见一根突起的钢筋直直穿透了祁秀的颈后,从嘴里穿了出来,鲜红的血液还不断地向下留着。祁秀的身体就那样悬着,双眼吃惊地睁着,却没有了一丝光泽。
耳边充斥着唐思言的哭喊声……
不是的……祁秀的死,跟我没有关系……
严夏抬手,狠狠地掐着自己的太阳穴。晚饭原本就没有吃,再碰上了那么多事,耗尽力气的她已经头昏眼花了。面前黑漆漆的山路似乎越来越面糊,记忆里的画面与幻想,反而越来越清晰……
“啊……”严夏只觉得双脚一软,随后摔倒在了地上,顺势滑下了一个小土坡。
杨淮打着杨松扔出来的一只手电筒四处搜寻着。外头那么暗,严夏又不熟悉山路,不知道会往哪儿去。也怪自己,竟然没有考虑她的想法就把问题都问了出来。杨松说的是对的,严夏当时自己发现这首曲子的怪异之处时并没有那么担心,但听说唐思言要唱这首歌却如此紧张。如果不是碰到了什么事,又怎么会这样呢?
希望她不会走远。
道观不远处有一片竹林屏障,在屏障以内,一切安好,但一旦出去,后山的孤魂野鬼也就找上门了。虽然师父这些年超度了不少,但难保偶尔还有一两只恶鬼在呢?
这是哪里?
严夏吃力地坐起身来,不知不觉身上已经使不出力气了。她伸手摸索着背后,好像是一颗竹子。她靠在柱子上,轻轻地喘着气。身上的衣服,好像已经被树枝划破了许多地方,淋了雨,冰冰冷冷贴在身上。
心里突然“咯噔”了一下。
眼睛?
严夏蜷起身子:不远处好像有两双眼睛在看着这里,血红色的。只是没有接近,似乎碍于什么。
严夏心里的第一个想法是逃,可是她已经站不起来了。
最后会是这样吗?
祁秀……
祁秀和唐思言从前是同学,所以最开始,大家并没有认为她俩关系亲密有什么不对。但和唐思言的事事温柔不同,祁秀几乎和唐思言以外的所有人敌对,包括自己宿舍里的叶晚音和严夏。
严夏一直认为,祁秀是看不起她。没错,祁秀多年前就是全国钢琴大赛的冠军,而她的好朋友唐思言又擅长声乐,机械班仅有的四个女生,只有严夏是什么也没学过的人。在祁秀面前,她很自卑,第一次当着新同学的面心血来潮弹了一首曲子时,就被祁秀嘲讽了一声“野路子”,从此祁秀几乎事事与她作对。
要是平时的事情也就算了,只是祁秀越来越过火。去年底机械系的戏剧晚会上,原本剧目最后最重要的一支配乐应该由祁秀现场演奏,但祁秀却闹脾气不干了。担任音乐导演的严夏无可奈何,最后只有自己上。虽然弹得很一般,但到底完成了演出。从那日起,就算是一贯不与祁秀冲突的严夏,心里也难免咒骂两句。
祁秀的势头丝毫没有削减的意思。终于,在上个学期,她在宿舍里划了一支火柴,完完整整地烧掉了严夏存放着春秋季衣服的箱子。
祁秀,你喜欢唐思言,就那么怕大家不知道吗?你非要和全世界敌对来证明?既然这样,你怎么不再干脆一点?你怎么不去死?那样大家都会知道……
严夏清楚地记得,当初扑灭了火之后,她这么说了一句。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说过的最恶毒的话了吧。唐思言不断地向她道歉,却依旧紧紧抱着疯狂的祁秀……
再后来,唐思言为了缓和宿舍里的关系,拉着祁秀一起,要帮严夏买衣服。没有想到的是在路上,祁秀的毛病又犯了,因为一些如今根本记不起来的小事和严夏起了口角。就在她窜上前想伸手拉严夏时,严夏一抽手,祁秀没有站稳,跌下了路边的地基。
偏偏那么巧,祁秀跌下的地方突兀地站着一根钢筋。
而后,便是严夏和唐思言始终不曾忘掉的画面。
即使祁秀的死和严夏没有关系,即使唐思言始终没有怪过她……
严夏僵硬地挪动了一下身子,冰冷的雨水淋得全身都麻木了,几乎动不了。再加上先前消耗了过多的体力,严夏只觉得身上沉甸甸的,很想睡过去。
思言,你不说,可是终究还是对祁秀念念不忘……
终究还是怪我们不够宽容。
可是思言,为什么你要这样忍气吞声地对我们?为什么你要为了祁秀冒险去唱那首歌?为什么……
犹记两相守
以为流言无谓
谁知夜长梦
潺潺流水绿依旧
转眼人却空
昔日种种
……
“严夏!”
就在严夏不自觉唱起那首歌的时候,一道刺眼的手电光突然照了过来。杨淮循声找了过来。
“杨淮……祁秀……不是我杀的……”严夏哭着说了一句。
“我知道。对不起。”杨淮慌忙展开了手里的雨衣,披在严夏身上,将她从地上拉了起来,“我们先回去吧。还好你没有走出这片林子……”
“杨淮……我诅咒过她,但是我真的没有杀她……”严夏断断续续将祁秀的事说给了杨淮听。
“你们终于回来了。”杨松迎出门去帮手,却见严夏面色苍白,浑身不停地淌着雨水,“严夏,怎么了?”
杨淮摇了摇头,说:“没事,没走出林子,大概是累了吧。”
严夏甩开杨淮一直搀扶着的手,跌跌撞撞地往前走了两步:“是饿了……我还是先去洗个澡吧。”语气突然间变回了杨松一开始认识的模样。
严夏钻进浴室之后,杨淮老老实实抄起了锅铲。一头雾水的杨松急忙跟着杨淮过去,说:“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淮叹了一口气,将严夏告诉他的故事对杨松又说了一遍。
听罢整件事的源头,杨松坐在椅子上直叹气:“当时听过这件事,还没想到是这样的。那个女生确实,死得太惨了,也难怪,严夏会怀疑,是不是自己无意间的话害了她。”
杨淮小心翼翼地将饭菜盛进碗中,说:“更没有想到的是,唐思言和祁秀竟然是这种关系。”
“大概女生之间的恋情很尴尬吧。”杨松撇了撇嘴,“女生之间举动亲密,在大家看来是很正常的。久而久之,当两个女生宣称她们之间的感情是爱情而不是友情的时候,一定会受到很多人的嘲笑吧。肯定是这样,就算有两个女生对我说她们是恋人,我也一定不会当一回事。也许就是不被认同,才让她们的性格发生了扭曲,因为在她们心里,也会怀疑两个人的关系……”
所以,唐思言以最柔弱地方式去关怀所有人,用以保护祁秀和她自己。
所以,祁秀选择了另一种更极端的方式。她与所有人为敌,只为了证明她和唐思言是不一样的。
严夏捂着脸,任由温暖的水流从头上浇下,任由热气将她环绕起来。终于,在祁秀死后,终于可以放声地哭了……
眼泪随着哗哗的流水声,冲走了心里最冷的那种感觉。
“喂,你们两个在外面吗?”杨松和杨淮布置着餐桌时,浴室里突然传来了严夏的声音,“可以帮我拿一下浴巾和衣服吗?”
“啊……那你等等……”杨松匆匆转进了严夏的房间。
严夏听到敲门声后打开浴室的门,递进来的却是一条浴巾和一身男款的卫衣。门外是杨松的声音:“最近很冷,你没有秋天的衣服,先将就一下吧。”
严夏穿着杨松宽大的衣服走了出来,肩上搭着浴巾。那身衣服很大,盖到了严夏的膝盖上,尴尬得严夏自己也不禁想笑,可是牵动着嘴角却察觉到一丝苦涩的味道。
“过来吃饭吧,正好我们也饿了。”杨淮招呼道。
另一边杨松拿过吹风机,将严夏摁在椅子上,说:“帮你把头发吹干,这么晚会生病的。”
轰隆隆的吹风机声掩盖了兄弟两人的话。
“没事了,一切跟你没有关系,不要怪自己……”
“我们会查出那个曲子的问题的。为了唐思言,也为了你……”
严夏端起面前热乎乎的粥,眼里跟着氤氲起一层水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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