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母亲的生日

我不知道母亲的生日，因为父母亲从来没有告诉我。在那艰辛的岁月里，也许每天都是母亲的生日，也许每天都不是她的生日。她把一年又一年的365天，都扒心割股地奉献给了儿女，她忘记了自己的生日。我们也无从知晓母亲的生日到底是哪一天，只知道，母亲把每一天的慈爱都无私地奉献给了她的儿女们。

打我记事时起，我就觉得母亲每天辛勤劳作不息，她还担当生产队经济保管员重任，那时在我们苏北平原兴化里下河水乡，还是不多见的，我想这可能是生产队倚仗父亲能写会算吧，所以把经济保管的工作交给母亲干。现在想起来，觉得母亲那时蛮辛苦的，不由地想起古人的诗句：“茹苦养育恩，劬劳永在心。”

说到过生日，母亲其实何尝不想过，但在那艰辛的岁月里，母亲把主要精力都倾注在怎样把有限的食材做成可口的粗茶淡饭和家常小菜上了，为了让儿女们在贫困的年代像雨后春笋一样茁壮成长，母亲已经操碎了心，她无暇过自己的生日，但她把每一天都像过生日来经营得好好的，不仅让儿女们吃饱，也在精神上鼓励儿女们自强不息、艰苦奋斗。

不要说我二哥用捕蟹网捕螃蟹时，母亲偶尔会用蟹螯肉丝来汪豆腐烧芋头丁汤，用那鲜美无比的羮汤哄我们吃下长年累月吃腻了的红薯叶饭、胡萝卜丁子饭和山芋干子饭以及大麦片饭等杂粮饭；也不要说我和二哥用踢罾去踢泥鳅，母亲用泥鳅烧成泥鳅烧咸菜，再撒上一些胡椒粉，我们吃上麻呵呵烀烀烂的泥鳅烧咸菜，只觉得唇齿留香，我们就很容易把那些经常吃便觉得难以下咽的杂粮饭吃进肚子里去了。母亲常常说：“有钱常时节，无钱节也闲。”母亲又说，“为了哄细崽儿吃饱，我心甘情愿做好每一份家常菜。”

单谈在蔬菜青黄不接或者在确实没菜吃的时候，母亲也会想方设法给我们做些可口的菜肴：譬如她舍不得把丝瓜皮丢掉，会洗濯干净切成丝瓜皮丝炒着吃；她还把院子里长的香椿树芽用竹竿绑着镰刀割下来炒鸡蛋给我们吃；红薯藤也舍不得全部拿来给猪子吃，母亲会拣嫩柔的藤蔓掐成一段一段的，放些油盐炒红薯帮子给我们吃。

我最不能忘记的是，母亲每年都要到村前庙门口的龙潭河边码头旁泊着的一艘大木船上买来大头青菜，然后她跟我一起抬回家，洗干净放在太阳底下晾晒干后，母亲就会把白帮绿叶的大头青菜在一只大缸里每码一层，就撒一层盐巴，然后再码一层，接着她就搀着我的手到缸里去使劲踩，踩好后又放上盐，接着再码菜再接着踩，以此类推，循环往复，一直到大头青菜码到缸边沿为止。然后，母亲就会搬来一块黑不溜秋的石头压到腌的大头青菜上。等到腌好的咸菜出卤后，母亲就把咸菜捞出来，把咸菜帮子支棱开挂在我家院子里的一根晾衣绳上，就像联合国挂着的万国旗一样。咸菜晾干后，母亲又会在每一棵咸菜上抹上一层大豆油，然后挂在屋檐下风干，风干后的咸菜呈现出一种橘黄色。这时候不要说吃了，光是看一眼这种有着诱人色彩的咸菜，也会令人馋涎欲滴。

我到现在还记得，母亲在用咱家的鸭子生的鸭蛋腌好的咸鸭蛋吃完时，母亲就会炖咸菜给我们吃。在我的印象里，只有在母亲喂养的猪子出圈卖给我村杀猪的堂姑父时，母亲才舍得用咸菜烧肉吃，或者到冬天买些小鱼小虾烧咸菜吃，在很少吃咸鸭蛋佐粥的日子里，我们早晚喝粥时都是吃这种母亲腌制的咸菜。至今还铭心刻骨的是，母亲总要等我们差不多吃完才上桌，她把一家人的饭菜做好后总是站一会，她眼含热泪地看着我们。穷人的孩子早懂事，我们知道母亲要看到我们满脸笑成一朵花，不要说母亲哪怕做的咸菜也好吃，就是母亲做的红薯帮子菜并非尽如人意，我们也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我们吃得津津有味。我们这些清贫人家的孩子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顽强地健康地成长，为了母亲，我们笑迎每一天。

母亲虽然无暇过自己的生日，但她对我们兄弟几个和她哺乳过的姐姐的生日记得清清楚楚，当我们还很小的时候，每当我们到了生日这一天，她都给我们煮一只鸡蛋，而且这一天会想方设法改善一下生活，一来给我们庆祝生日，二来给我们打打牙祭。我们的生日，其实也是母亲的受难日，但母亲首先想到的是她的儿女，并没有想过犒劳一下自己，她依然等我们快要吃完饭才结束操劳坐到桌前开吃。我小时候不懂事，没有想过问一问母亲她哪天过生日好给她庆祝生日，当我长大了想问清母亲哪天过生日好给她庆祝生日时，母亲却在一次跌跤后撒手人寰，我想问清她的生日也不可能了，这让我们兄弟姐妹悲恸欲绝。

回眸往昔，母亲的勤劳勇敢，母亲的聪明智慧和心灵手巧，母亲饱经风霜后眼角留下的鱼尾纹和霜染两鬓的形象，至今仍然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一辈子也不会忘掉。

即便在艰辛的岁月里，母亲也会把每一天镀上璀璨夺目的亮光；即便在艰辛的岁月里，母亲也把每一天经营得好好的，就像是为了庆祝她的生日，而且她还把每一天变着花样做的粗茶淡饭和家常小菜都无偿地分享给她的儿女们。她殷切地盼望着儿女们都能长成一棵棵不怕风吹雨打的大树，巍然屹立在人间。

母亲啊，不知今天是不是您的生日，这一天，我拿起我的一支钝笔，饱蘸着我的一颗红心里的热血，写成一篇不算太好但很朴素无华的文章献给您。母亲英灵不远，伏惟尚飨，伏惟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