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曾说:人生三恨。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
哪怕世上仅存的前八十回,红楼梦这部文坛巨著都是世界文学史上的珍宝,太了不起了。人们都说一入红楼终难醒,因为里面有无穷无尽值得钻研的东西了。
服装、饮食、传统节日、社会文化、诗文典籍,封建制度……一部红楼,映射了整个大清社会,囊括了侯门望族乃至边缘小人物。人情冷暖,世间变故,可以说人生海海,只要是有人的地方,都是红楼梦。
我印象最深的一处描写是曹公通过贾宝玉说府里的婆子,出了嫁,不知怎么就变出许多不好的病来,虽是颗珠子,却没有光彩宝色,是颗死珠,再老了,更变得不是珠子,是鱼眼睛。
那些死鱼眼,除了下人婆子,贾宝玉话中也所指府里的夫人姨娘,嫁作人妇以后都变成了迂腐庸俗黯然失色的某氏某妇人某家的。
老太太是个例外,她在贾府是地位最尊贵的贾老夫人,也曾是金陵一个史——史家的小姐。她这一生,含着金汤匙出生,身份高贵,父疼母爱,又学礼识书,哪怕是嫁入贾家以后,是从孙媳修炼至老夫人,打理内外游刃有余。她既是柔软娇嗔的史家小姐,也是杀伐决断的贾老夫人。
通过红楼梦的描述,读者可以感觉到贾母是一个可爱通透情商极高懂得享受生活的老太太。这似乎和那些死鱼眼不太一样,和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太太不同。
那么,为什么贾老太太还是那颗珍珠呢?
根据红学家探究,遗稿里林黛玉肯定在抄检大观园前就香消玉殒魂归天界了。这是贾宝玉的不幸,却是林黛玉的幸运。林妹妹纯洁灵动又脆弱多病,在大观园的众姊妹里她谪仙一般,美好不可侵犯。她不应该也不可能遭遇像抄检大观园这样屠夫强盗一样的对待,否则就像小说里她抽到的花名一样,芙蓉出水终陷泥淖中。
她是一朵雪白的清莲,风姿卓越,独殿群芳。但林妹妹不是从泥藻中出来,也不会凋落于淤泥中,读者看到她时,她就已经亭亭玉立,摇风迎露,清姿雅质。她的消失可能是被雨打风吹去,渺渺不知所踪,但绝不会枯萎凋谢在黑臭的烂泥里。
还好她没有看到,也没有经历可怕的贾府败落的经过。她百尝人间烟火,滴尽珍珠泪,终于回天宫,做了仙子。
可是假如林黛玉没死呢?她最终婚嫁了呢?或者得偿所愿与贾宝玉结为夫妇了呢?
林妹妹会不会也变成嫁作人妇,成为没了灵气的鱼眼珠?
答案是,会的。
贾母一生得宠,家族显赫地位尊贵,做小姐时如是,嫁到贾家,亦如是。不然她也不会作为贾府主母,生了三个自己的孩子,由此推测贾母必然受宠。一个会主事拿主意的少女,谁不爱呢?
林黛玉不是。贾敏、林如海一死,她后面无人撑腰,人在屋檐下,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她不是贾家正经主子。
嫁给贾宝玉以后,贾母和贾宝玉能庇护她吗?不能,贾家家族庞大,支系繁多,争荣夸耀之徒比比皆是,林黛玉不可能还像女儿家一样肆意浪漫。她的结局不是心如死灰,被人逼死,就是想办法自强独立,防备小人害她,勾心斗角抓心挠肺,没有一天太平日子。
诗书闲情,花间雅趣,全都被封建礼教压抑束缚住。光是活着就够累了,而要活到最后,她就要与人斗狠斗法,心地坚硬泼辣,动辄咬牙切齿,横眉冷对。
这样的黛玉,还是娴静时如娇花照水,行动处似弱柳扶风的病西施吗?她还是皎洁的明月光吗?
她终于成了贾宝玉所说的鱼眼珠。无可避免。
这才是真正的大落差,大悲剧,大悲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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