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之下的某个地方,烈焰笼罩着一切,每一方土壤都像是一个充斥着愤怒的火焰精灵,竭尽全力毁灭着。
这是地狱么?
他们已经没有力气了,灰尘堵塞了嘴鼻,烟雾烧灼着喉腔,火焰升腾的呻吟声充斥着脑海,每一寸肌肤都在承受着炙烤,他们想呼救,想尖叫,想哭泣。可他们做不到。
他们只能尽可能地蜷缩,呼吸着滚烫而干燥的尘埃。无能为力,无处可躲。
是的,这里是地狱,或者即使是地狱,也不会如此的绝望。
但他们的眼睛是睁着的,一抹晶莹捧在瞳孔上,仿佛一汪泉水,在颤抖着闪着光,烈焰在当中跳动,烁烁生辉。
下一刻,眼睛仿佛再也无法承受其重,晶莹顺着乌黑干裂的脸颊划过,一瞬间掠过一世。
他们是绝望的,是恐惧的。
他们的希望,在哪里?
一
傍晚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寒风卷着落叶起起伏伏,一片萧条。
高峰开着运送快递的卡车,行驶在深夜的马路上,路旁树的影子随着车的前进快速向后移动,仿佛两排忠实的士兵,庄严地审视着一切。
马路上空荡荡的,高峰不由自主地踩下油门,车以肉眼可见的速率慢慢加快,发动机的轰鸣回荡在街道上,像一场无人观看的演唱会。
高峰抽着烟,身后的货仓里还能隐约传来快递盒彼此撞击的声音。
这是如今这座城市最普通不过的组成部分。光鲜亮丽的大厦小区前,充斥着人们收到快递时喜悦的笑容,而那些苦涩辛勤的汗珠,只能溅落在那些黑暗脏乱的角落,无人知晓。
高峰想着,狠狠地抽了口烟,弹出窗外,烟头在黑暗中划出一道红光。
他低下头从烟盒中又叼出一根,点着,随后抬头看向前方的道路。
这一看,魂都丢了。
在前面道路中间,此时正站着一个人!
哎呦一声,烟从嘴中掉落,高峰疯狂地摁着喇叭,一脚踩死刹车,刺耳的鸣笛和轮胎的摩擦声划破夜空。
耀眼的大灯闪着那人的脸,白茫茫一片,仿佛一个呆立在马路中间的人形玩偶。
但高峰还是看清了,那个身躯顶着的头上,长着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
霎时间,脑袋一片空白。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尽管他几秒种后回过神,紧打方向盘,车头拐向右前方,但为时已晚。
“嘭!”
车头与一个硬物猛然撞击,一秒钟后,车歪斜地停在路中央,左边的车灯闪烁几下,归于黑暗。
高峰呆住了,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一双手死死地抓着方向盘,冷汗不住地从脑门往下滴。
几秒之后,大腿的一阵刺痛将他拉回现实,低头看去,烟头把裤子烫了一个洞,此时正焦烤着他的皮肤。
他急忙掐灭香烟,颤颤巍巍地走下车。
完蛋了。
车的左大灯已经破裂,玻璃渣散落一地,但更让他心惊胆战的,是在玻璃上残留的点点血迹。
两旁的路灯在他脚下摄出四个斜长的影子,颤抖着,仿佛四个在风中摇曳的长条围布,早已失去了遮羞的作用。
高峰哆哆嗦嗦地走到刚刚那个人出现的位置,地上有一道伸向远方的血色痕迹。
他抬起头,不远处的路灯底下,一个人正蜷缩在地上,血液以他为中心向周围蔓延。
高峰四下望望,周围还是空无一人。他颤抖着嘴唇,半晌,似乎做了很大的决心一般,迈步往那人走去。
“喂!你有没有事?”
无人回答。
他又问了几次,一步一步走到那人跟前。
这是一个男人,脑袋冲下趴在地上,身上穿着的羽绒服已经撕破,随着寒风飘出大片大片的羽毛,不少落在血迹上,慢慢被鲜血染红。
高峰蹲下身,两只手扶住那人肩膀,用力将其翻转过来,露出了一张脸,一张与高峰一模一样的脸。
路灯下,这张脸布满了伤痕,鲜血夹杂着地面上的灰尘呈现出暗红的色彩,而那双眼睛,却圆睁着,死死地瞪着高峰!
高峰惊吓地叫出声,倒退几步摔倒在地。
男人无力的瘫软下来,却又命中注定般脑袋转向高峰,眼睛依旧紧盯着他。
最终,高峰咽了口口水,还是从怀中取出手机,摁出三个数字。
审讯室外,刑侦支队队长方林,正透过单面玻璃,皱着眉看着里面掩面叹息的男人。
“方队,这是什么案子?”
身边,一个警察走到方林身边,看着审讯室。
“开车,撞死人了。”
“对了,我想起来了,前天晚上那个是吧,我听交通大队的人提过。诶这不就是个交通事故么?怎么来咱们刑侦了?”
方林没有说话,眼睛还是盯着屋子里面的高峰,良久,开口说道。
“小王,你信鬼么?”
“什么?”小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方林将手中的一份报告递给小王,小王翻开,又抬头看看屋内,脸色大变。
“这,这,怎么可能?”
这是一份案情报告,死者名叫赵永胜,报告上面附着一张他生前的照片,一张圆脸油光锃亮,下颚一把浓密的络腮胡子,而最奇怪的,是这张照片中男子长相,竟与坐在审讯室中的高峰有9分的相似。
如果不是确定赵永胜死了,这个高峰活脱脱就是一个刮了胡子的死者,或者说是一个干干净净的鬼。
不顾一旁小王呆愣的目光,方林转身走进审讯室。
“方队!”记录口供的两位警察站起身向方林打了招呼。
方林点了点头,望向高峰说道:“你认识死者么?”
高峰摇了摇头。
“确定么?不是什么亲戚?”
“警察同志,我家就我和我哥俩人,我也不知道这位和我这么像,说实话啊。。。”高峰挠了挠下巴,“我当时也吓一跳,还以为见鬼了呢!”
“我估计死者也是这么以为的。”录口供的警察小声嘀咕了一句。
方林没有再次提问,转头嘱咐了几句便一言不发的走出审讯室。
审讯室外,小王并没有离开,看方林走出来,迈步跟上。
“方队,这场事故有什么疑点么?”
“没有。”
“啊?”小王一愣。
“我就是觉得这个司机和死者,长得太像了,太巧了。”方林停下脚步。
“就是这个原因?”小王有些哭笑不得。
方林笑笑,说道:“交警大队把案子给咱们,主要是因为这个死者是个国企矿业集团的总经理,社会上有头有脸,交通队那边压力比较大。并且死者独居,当天没有去工作,虽说住在案发地点不远处,但他为什么晚上会出现在那个地方存在疑点,况且案件发生在城乡结合部,监控分布不合理,死者生前行踪不明。最重要的案发现场那条马路的监控是坏的,也就是根本无法知道案件发生的真实过程。所以交通大队直接把案子塞咱手里了。”
他没有察觉,自己在谈到这场事故时,已经下意识的默认这是案件。
“小王,帮我做件事情。”
二
冬天的夜幕总是来临的早一些,才刚下午五点,天已然带了一抹暗色。
男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头戴一顶毛线帽子,背着书包,推开家门走了进去。
他脱下羽绒服挂在门后,呆立了几秒钟,手抚摸上旁边的一件大衣,随后又用力地拍打了几下灰尘。随着动作,他的眼神也落寞了许多。
他回过头,摘下帽子,露出一个锃光瓦亮的光头。
家里没人,男孩熟练从冰箱里拿出剩菜剩饭,一阵忙活,坐在桌旁拿起筷子正要吃饭,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妈妈回来了?
不对,妈妈回来又怎么可能敲门。
疑惑之际,他询问着往门口走去。
“谁啊?”
又传来一阵敲门声,他来到房门前,透过猫眼小心地望过去,一个中年男子站在门口。
“您好。”男子掏出警官证放在猫眼前,“我是警察,请问任海超在家么?”
方林看着面前这个守着门口的男生,微微一愣。
让小王调取了赵永胜出事前出现过的所有地方的监控资料,这个男生是他当天晚上接触过的人之一。
资料显示,任海超16岁,在本市第一中学上高一,可如果不是眼前这个面容枯黄的小个子男生长相与资料显示一致,方林绝不会认为他是一个16岁即将成年的高中生。
这是个苦孩子。
方林放下证件,低头向他说道:“你就是任海超么?”
“我就是。”男孩没有让开,挡在门口寸步不离。
“你家里有大人么?”方林继续问道。
“我妈上班还没有回来,您有什么事么?”男孩不愿多说一句话,表情略有一丝胆怯。
“我是警察,有个案子想询问一下你,我可以进去么?”
男孩没有回答,一脸的警惕,方林也没有急迫,依旧温和地笑着。
半晌,男孩说话了。
“把您的警官证给我再看看。”
方林笑意更深,把证件递给了他,说道:“你能看出真假么?”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男孩低着头仔细看着手中的的警官证,足足两分钟,才抬起头说道,“如果你要向我录口供,是需要我的监护人在场的。”
方林一愣,哑言失笑,“哈哈,你懂的还挺多,不过我来不是向你录口供的,只是来向你问点问题,你可以拒绝。”
“进来吧。”男孩还了证件,让出身位,示意方林进来。
方林走进屋子,房间摆设一览无余,几个电器还是五六年前的款式,桌椅锈迹斑斑。
身后任海超关上门,紧跟着前者走进屋,将沙发收拾了一下,自己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
方林坐在沙发上,一眼瞅见桌子上面的饭菜,说道:“是不是打扰到你吃饭了?要不你先吃?”
“你问吧。”任海超摇了摇头,一颗光头异常显眼。
“这么冷天,还剃光头啊?”
听到这话,男孩有些低落,方林看在眼里,说道:“因为你爸爸?”
方林看过这个家庭的资料,男孩的父亲两周之前在一场矿难中遇害,作为家庭的顶梁柱,父亲的突然去世给这个家庭带来了极大的负担,母亲是一个商场的清洁工,工资微弱,本身就不富裕的情况如今变得更为拮据。
“想要从头开始,帮妈妈撑起这个家么?”方林眼中露出一丝不忍,伸出手想揉揉男孩的头顶,不过手伸出一半,又收了回来。
“你有没有见过这个人?”
方林从包中拿出几张照片,放在桌子上。
男孩拿起照片,看了看,摇了摇头。
“那你还记得前天晚上么?我这里有一张郭记麻辣烫的监控照片,孩子你看一下,还记不记得。”
方林拿起另一张照片,里面是几个人在餐厅里吵闹,其中有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校服,带着口罩。
“这个是你吧?”
男孩接过照片看了看,点了点头:“这个是我,怎么了?”
“没事,你能说一下当时的情况么?”方林问道。
男孩低头思索片刻,说道:“前天晚上,我下学回家,家里没做饭,妈妈给了我点钱让我去外面买点吃的。楼下有一家麻辣烫我们经常吃,我就想去打个包带回来。可是屋里人比较多,我一不小心。。。”
他指着照片中一个男人,接着说:“就是这个人,我不小心打翻了他的碗,他当时站起来就要打我,被其他桌的几个叔叔拦住了,然后他让我赔钱,我就把钱给他了。”
说到这,男孩情绪显然不太好,没有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方林催促道。
“然后我就回来了啊,因为这个我妈还骂了我。”
方林沉吟片刻,继续问道:“你当时有没有跟他有身体接触?”
“当然有啊!”任海超有些委屈,“他当时掐着我的脖子,都快把我拎起来了,我当然反抗啊,怎么可能没有身体接触。”
“恩。。。”方林点了点头,“对于这个男人,你还有什么其他印象么?比如当时的一些细节。”
“我当时一心就想逃跑,哪还会注意那些啊。”男孩提高了些声音,语气略有急促。
方林把照片收好,只留下一张赵永胜的大头照片,接着说:“那个人你之前有没有见到过?他是否经常在楼下的麻辣烫店吃饭?”
男孩回忆了一会,说道:“好像是见过,有点印象。”
“好的。”方林收好最后一张照片,站起身冲男孩说:“我就问这么多,海超,谢谢你啊。”
男孩也站起身,送方林来到门口,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警察叔叔,我能问一下。。。出什么事了么?”
方林停下脚步,回过头看向男孩清澈的双眼,几秒种后,又摆出一副笑脸:“没什么,海超好好学习啊,你可是家里的顶梁柱。”他终于伸出手摸了摸男孩没有头发的头顶,转身离去。
“喂是不是那个男人出事了啊!”男孩站在门口冲方林喊道,可后者没有理会,大步下了楼。
三
“黄毛呢,妈的把我车钥匙拿走不还了,我爹今天早上还找我要呢!”
清晨,城乡结合部,一片平房旁,几个年轻人正在抽着烟聊着闲天,一个个杀马特风十足。
“那小子昨天晚上就没回来,鬼知道他去哪了。”
“估计泡妞去了吧!还他妈染成黑头发,那个骚。”
“这孙子昨天还特地从我这顺走几个套!他奶奶的,还是超薄的呢!”“去不了夜店!就那车,几手桑塔纳了,我估计啊,他是去哪个洗头房找小姐了,拿我车当移动炮楼了!”
“下次把套全给他扎了,让丫喜当爹!”
“妈的那是我的,我还用呢!”
几个人话里带色的说笑着,时不时地骂几句,抽口烟,吐几口谈,周围不少赶着上班的人纷纷侧目,不过无人上前制止。
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什么人都有,这些年轻人,都是小人物,太正常不过了。
“你们好,我问一下。”
这几个年轻人正闲聊着天,突然身后一个男人的询问生传来,几人回头,一个中年男人微笑着,“你们认不认识王大友?”
“王大友。。。不认识,你们认识么?”为首的一个带着金链子的搭了腔。
“不认识。”
“这名字真他妈难听。”
“比你名字好听多了,刘党武,就等着我钱楚河日吧!”
“你大爷!”
才几句话,几个人又完全不管一旁的那个中年人,自顾自的说笑着,只是其中一个绿头发的男孩突然想到什么,拽了拽为首的金链子,耳语几句,后者脸色一变,望向中年男人。
“你找他有什么事啊?”
“哦,是这样的。”他从怀中掏出一个证件,打开展示出来,“我叫方林,是个警察。”
证件一出,几个年轻人都愣了,下一秒拔腿就跑。方林一把抓住那个金链子的后衣领。
“跑啥啊,我就问个人,没别的事!”
“妈的你们这帮孙子,管管我嘿!”其他几个跑得跟兔子一样,哪顾得上其他。
“警察叔叔,我是良民啊!”
方林气乐了:“我也不皇军啊,我就问个人,你认识王大友?”
“我说我说。”金链子立马转了一副恳求的神色,双手合十求着方林,后者无奈的摇了摇头,松了手。
金链子总算是有点眼力见,没有第一时间跑,而是警惕地看着方林,说道:“您真不是找我们的?”
“呦,还真不是,不过你放心!争取啊,我争取下次来一定找你!”
“别别别,警察叔叔,我告诉您这个王大友是谁!”
“赶紧说!”方林没好气地催促道。
“他啊,他是。。。诶?”正说着,金链子发现什么,眯着眼睛看向方林的身后,“黄毛,赶紧过来!有人找你!”
他冲着方林身后喊了一句,方林回头,不过眼前哪里有黄头发的人,再回过头,金链子已经跑到八丈开外了,边跑边喊着:“黄毛,钥匙赶紧还啊!”
方林正疑惑着,肩膀被人一拍。
“听说你找我?”
这是一个很瘦的年轻人,皮衣皮裤皮鞋,带个黑框眼镜,方林甚至都在心里给他起了个英文名,“Tony老师。”
只不过他这个头发,一点也不黄啊。
“你是王大友?”方林问道。
“我是,您哪位?”年轻人皱着眉,嘴上还叼着烟,一脸的不忿。
“我是警察,跟你了解点情况。”他拿出警官证。
“警察?”王大友疑惑地念叨了一句,“找我干啥,我可没犯事啊!”
“那些朋友怎么就没你这么遵纪守法啊。”
“那帮怂泡。”王大友冲地上吐了口口水,“别外面站着了警察叔叔,来我家吧,对了你还是叫我黄毛吧,大名有年头没人叫了。”
说罢,他径直走向胡同,方林迈步跟上。
“诶你咋是黑头发啊?”
“染黄的腻了,换个口味。”
黄毛带着方林左拐右拐,打开门走进屋,身子直接扔在床上,点了根烟,随后冲方林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自己找地坐。
方林随手拿过一个板凳坐了下来,眼角却瞅见黄毛偷偷地扣下了床头柜上面的一个相框。他没有说话,低下头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
“黄毛,可以啊你。”
“咋了?”黄毛略微直了直后背。
“当了抢劫犯了!”
此话一出,黄毛立马坐直身子,脸色大变。
“你,你可别瞎说啊,我啥时候抢劫了!”
方林把照片摔在黄毛身上,后者一一拿起,随后脸刷的一下变得苍白。
“这照片里是不是你?”
照片中一个瘦小男子正拿着把刀,顶在一个男人身上。
男人正对着摄像头,一把络腮胡子,是赵永胜。而瘦小男子看不见脸,只能看出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匕首,还有那头异常显眼的黄头发。
“我问了这片的民警,直接让我来找你,几进宫了这是?”方林调侃道。
黄毛再也没有当初的镇定,冷汗不住地向下流。
“警察同志啊,我错了!我就是借钱买根烟抽!”
“打住!”方林制止了黄毛的死皮赖脸,“你的事有辖区民警管,我找你有别的事!”
黄毛坐在床上,捣蒜一般点着头,“警察同志,我一定知无不言!”
“你认识他么?”
“谁?”
“你抢的那个!”
黄毛想了想,说道:“我现在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您想知道什么?”
“那天晚上你为什么要抢他?”
“为什么?这。。。”黄毛显然没想到方林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语塞,良久才开口说:“也没啥原因。。。他点背?”
方林也感到他的问题有些不佳,换了个问法:“这样吧,你说一下当时的经过。”
“我说我说。”
四
傍晚,黄毛游荡在马路上,刚在酒馆喝了酒,脑袋晕晕的,被冷风一吹隐隐作痛。
黄毛揉着自己的太阳穴,骂了声娘,随后在身上摸索着,“诶我擦,我烟呢?”
摸了半天,只从兜里拿出半张用过的手纸,被他随手一扔,随着风漂向远方。
他在马路上跺着脚,眼角突然瞅见一个男人拐进一条胡同,斜眼望去,里面黑漆漆的,男人背影渐渐阴暗。
俗话说酒壮怂人胆,黄毛撇了撇嘴,往地上吐了口痰,从怀中掏出一把折叠小刀,四下看看,随后跟了过去。
胡同口一片漆黑,黄毛根本没注意到上方一个闪着红灯的摄像头在看着这一切。
几分钟后,黄毛出了胡同,怀里鼓鼓囊囊,往远方跑去。
又过了几秒钟,男人踉跄地跑了出来,逃也似地往远方走远了。
黄毛颤颤巍巍地看着面前的警察,不敢说话。
方林盯着地,心里放电影一样反复过着黄毛刚刚说的经过。他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不过怎么想也想不出来。
“警,警察同志,我就记得这么多,我不骗您。”
“那个钱包,你抢走之后扔哪里了?”方林紧锁眉头,望向黄毛。
“钱包。。。我当时把钱拿出来,之后就扔路边了。那东西也不值什么钱!”
“还记得长什么样子么?”
“是个折叠的,里面卡不少,颜色。。。黑的?蓝的?记不住了。”
方林叹了口气,指指床上的照片,黄毛急忙把照片收拾好,双手给方林递了过去。可后者却失手掉落,照片散落一地。
“同志别动,我来捡!”黄毛立刻蹲下,一张一张捡起。
方林站起来让开位置,然后迅速绕到床头,将一个东西翻了起来,又按了下去。
黄毛没有一丝察觉,满脸堆笑地将照片递到方林手中。
“行,我走了黄毛,有事我还会找你。”
“诶诶诶,您慢走。”黄毛笑容更甚。
“有件事,你抢的那个人是个老板,你扔的那个钱包啊,可能比里面的钱,贵那么几百倍。”
说罢,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身后只听得哎呦一声,随后就是重重的叹息。
走到街边,方林停下脚步,身边路人形形色色,都在奔向各自的终点。
他转头看向旁边,不远处是一排居民楼,那里面有一个很有趣的光头小男孩。
面前的平房区里,有一个嬉皮笑脸、一头黑发的黄毛,没有工作混吃等死,十足的城市害虫。
远方的警局里,有一个开夜车的司机,运气不佳的撞死个人,正躺在拘留所里仰天叹气。
这几个人,放在马路上是最普通不过的小人物,但又都因为一个死人,集体入了方林的眼。
有点好笑啊。
他叼着烟,往一扇紧闭着的卷帘门走去。
郭记麻辣烫,早上没有营业,大门锁的死死的,旁边立着一个牌子,写着:本店重新开张大酬宾,开店首周,荤素半价,酒水8折,欢迎新老顾客品尝。
冷风习习,方林紧了紧大衣,跺着脚,突然身后有人说话。
“您好,我们早上不开门。”
他回过身子,一个中年男人骑着辆三轮车停在门口,车上放着几大袋子的菜。
“您是这个店的老板么?”方林问道。
“我是啊,您有事?”中年男子也看出眼前这个人不是来吃饭的,眼神露出一丝疑惑。
“我是警察,想跟您咨询点情况。”
“警察?前两天不是来过了么?还有事?”
方林知道,男人说的是之前他让小王调取监控的事情,他笑了笑,说道:“还有点细节想再次确认一下,您有时间么?”
男人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他让方林稍等片刻,随后拉开卷帘门,打开店门,将三轮车上的菜放进店里,招呼方林进屋。
整个餐厅还算干净,墙壁上被烟熏得有些昏黄。男人从桌子上搬下椅子,示意方林坐下,自己则是点了根烟,也坐在桌旁。
“老板。。。”方林刚开口,就被男人打断,“叫我老李吧,老板听着怪生分的,我跟你们警察这几天可是够熟的了。”
方林笑笑,也不坚持:“老李,我同事前几天从你这调取了监控,是吧?”
“没错,调的是那天晚上,就是有人在我店里打小孩那次!”
“是,我这次来就是想问一下,对于当时动手的那个男的,你有什么印象?”
“你说老赵啊,我认识!”
方林一听,抬了抬眉,说道:“您认识他,他是常客?”
“是,经常来我店里,一来二去的也就说上话了。”
方林点点头,接着说:“那你记得上次他有什么异常么?”
“异常?”老李一愣,“您说的是哪方面的?”
“哪方面都行,比如那天他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或是你觉得他哪里不对劲?”
老李挠挠脑袋,想了想,说道:“这还真没有,哪都挺正常的啊。就是不知道脾气咋那么大。”
“你确定没有?”
“没有啊,怎么了?老赵是不是出事了?上次你们来我这调监控就啥也没说。”老李再也忍不住,开口向方林询问。
方林沉吟片刻,开口说道:“赵永胜,死了。”
五
“死了?”老李一下站起来,“怎么死的?”
“你很好奇么?”方林一脸神秘的看着他,
“我好奇什么,您可真是的。”老李又坐了下来,“他的死可跟我没关系啊,我这的菜可新鲜着呢,你看看这大白菜,这大萝卜!”
老李从地上的袋子里抽出几样菜,冲方林摇晃着,嘴上不住的证明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我知道我知道。”方林急忙从他手中拿过菜放在桌上,喝了口水,随后从兜里掏出香烟,递给老李,拿出火机点着对方的,再点了自己嘴上的。
“我今天就是顺路来问问,您别担心,您家店没一点问题!”方林笑着,喝了口水。
“那是,我这家店可都开了快6年了,从来没有人说过我这不干净!”老李脸上露出一丝骄傲。
“这么大店,您一人管?”方林接着问。
“还有我家那口子,我俩看,我这店名就是我媳妇的。”
“孩子没来帮忙?”
听到这话,老李眼神有些晃,
“怎么了?”方林心生疑惑,开口问道。
“他。。嗨,不瞒您了,我家孩子外出打工,前一阵工地出了意外,去世了。”
“哎呦!”方林自知说错了话,急忙赔礼道歉,老李摆摆手,说道:“嗨,这点事情街坊邻居的都知道,为这我们还关了一段时间的店,本来我们老两口想着要不就把店卖了回老家算了,但是想想日子还得过,儿子如果还在,也不希望我们。。。”
老李开始还强装淡定,不过越说脸上悲伤之色越重,最后泪水湿了眼眶,也说不出话来了。
方林拍了拍老李的肩膀,低声安慰了几句,后者渐渐舒缓了情绪,抹了把脸,三口两口的把烟抽完了。
方林又递上一根,老李接过来,想想又放在桌上:“不了,岁数大了,还得干活,抽多了喘不上来气。”
方林笑笑,把烟放回烟盒。
“李叔,营业了么?”门口进来几个小伙子,看来是与老李熟识。
“成,老李,不打扰你工作了,谢谢您的配合,我先走了。”方林站起身跟老李握了握手。
“没事没事,警民配合嘛。”
方林走出店,身后那几个年轻人跟老李聊着天。
“你开业这三天我可是天天都来,今天都连着第四天来吃你这了!给我便宜点啊李叔!”
“还便宜,都半价了你个混小子!得了,今天送你两串牛肉丸!”
听到身后的对话,方林笑笑,向车的方向走去。
突然他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弯腰捡了起来,随后皱了皱眉,若有所思。
警局,队长办公室。
方林抽着烟沉思着,脑袋上方烟雾笼罩。他的面前摆放着几份报告,他只看过一眼便没有再次翻看,里面的内容不重要,他只需要一个结果。
结果显示,没有问题。
在死者赵永胜的衣服上面,有几个人的指纹,方林通过对死者生前行为踪迹的分析,把指纹的主人锁定在几个人身上。
男孩任海超,方林在给他的那几张照片上面采集到指纹,经证实与死者身上的一组指纹相吻合。
监控显示,男孩当天晚上确实与死者有过身体接触,指纹来源得到认证。
抢劫犯王大友,指纹信息同样与死者身上的其中一组吻合。
由于其在死者生前曾进行过抢劫,不排除有动手威胁乃至殴打的情况出现,指纹来源暂时无疑。
麻辣烫店主老李,大名李海,指纹从方林递给他的香烟上提取。
根据店内视频监控显示,二人有过交谈,并伴有礼貌性的身体接触,指纹无可疑。
最后的一组,属于卡车司机高峰。
指纹来源,无疑点。
死者赵永生,男,49岁,尸体皮肤呈现多处擦伤,并可见多处开放性创口。颅骨骨裂,左右肋骨错位性骨折,34节肋骨骨折,右侧断骨扎入左下肺,左侧心脏破裂,胸腔大量积液。脾脏破裂,送至医院途中呼吸中止。
死者身上存在大量撞击伤,可认定为车辆撞击导致死亡。
尸检报告,无疑点。
肇事司机高峰的口供与现场检验结果一致,未发现有隐瞒。
口供,无疑点。
一切线索都毫无问题,整个案子也是脉络清晰,可方林还是觉得不对劲。
肇事司机的口供完美无缺,甚至连一丝隐瞒都没有,真的会有这样的情况么?
死者生前所做普通至极,毫无问题,但为什么他又会半夜跑到马路中间?
是否真的如报告中一般,一切都只是巧合?
方林闭着眼睛沉思,直到手中的香烟燃到手指才回过神,骂着将烟头塞进烟灰缸。
看着面前在烟灰中的点点火光,他眼睛一亮,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一件前几日在本市发生的大事。
他腾地一下坐直,拿起电话拨打出去。
“小王,帮我查件事!上个月发生的那场矿难,我要详细资料!”
六
半个小时后,小王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方队,您猜的没错,死者赵永胜就是出矿难的那家企业的经理,也是当时施工现场的第一负责人。”
“事故原因是现场指挥不慎,工作面局部停风造成瓦斯积聚,工人违章带电检修,产生电火花引起瓦斯爆炸。轻伤31人,重伤5人,死亡4人。按理说作为第一责任人的赵永胜理应负全责,可不知道他们搞了什么小动作,事故最后责任人人行为当时的工头,赵永胜没有一点责任。”
“赔偿怎么样?”方林继续问道。
“赔偿工作还算顺利,但是遇难的矿工家属并没有领取了工亡补助金等补偿救济费用,并且还曾经想要联名状告这家矿业集团,不过后来就不了了之了。”
方林点了点头:“让你查的遇难矿工家属,有着落了么?”
“有了,您看这个。”小王递给方林一份文件。
“死者任非,年龄43,家里有一个当清洁工的妻子和上高一的男孩;死者李三江,年龄较小,没有妻儿,只有一双父母,在本市开了家小餐馆;死者高波,30岁,父母在外地,他和弟弟在本市务工,弟弟是个卡车司机,您也认识。就是高峰”
说到这,他目光复杂地看向方林,接着说:“我查了他的家庭情况,他家和赵永胜一毛钱关系都没有,长得像纯属巧合。最后一名死者是个女性,叫孙芳,年龄49,她的家庭信息十分的少,只知道她有个死了十几年的老公,年轻时候有个孩子,不过十几岁的时候就出去打工了,这么多年也没回过老家。”
方林想到了放在黄毛床头柜上的相框,那里面是一个女人和他十几岁孩子的合照。
方林示意小王出去,后者带上了门,屋内重回寂静。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烟,闭上眼睛。
果然,一切都是有关系的。
可是,如果事实如自己所想,那些严丝合缝的不在场证明又来自何方?
毫无疑点的证据和口供,甚至是监控资料又怎么解释?
重新来,一切,重新梳理。
12月10日晚7点左右,赵永胜于郭记麻辣烫吃晚饭,期间与高一学生任海超发生争执,后离开餐厅;晚8点,赵永胜被王大友抢劫,丢失钱包;10点左右,高峰驾驶卡车将赵永胜撞死,后报案。
12月12日,高峰被移送到刑侦大队进行问询。
12月13日晚,方林前去任海超家问询。
14日,问询黄毛,走访郭记麻辣烫。
由于案发地点在城乡附近,监控点较少,赵永胜部分行踪不明。但是所有重要时间点,又均被监控拍下,一切就就像一出戏,所有人都按照规定好的时间地点出现,被作为观众的监控拍下。
规定好的时间。。。地点。。。
方林一下子愣住了。
为什么是这个数字?
他们这么做又是为了隐藏什么?
对了,这样子做,他们就认不出来了!
为什么要让他们认不出来?
他干了那件事,就是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么!
没错!他也做了同样的事!
整个案子的成立,都建立在那个巧合!
方林激动地拍了一下桌子,拿起座机就要下达命令,但是听筒摆在耳边,他却迟迟无法按下按键。
在这个案件里,受害者亦是加害者,而加害者,也是受害者。所有人都只是生活在这个社会中的芸芸众生,不起眼,不重要。
我应该怎么办?
是要秉公执法,将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让正义得到伸张,让罪恶曝于阳光之下?
还是将深挖于其中的双手缓缓抽出,再细细磨平,将所谓的“真相”公诸于世,还给那些小人物属于他们的生活和未来?
方林不知道,谁又能知道?
他看到了一个身影,一个上唇留着笔直工整的八字胡的矮胖男人,此刻就站在皑皑白雪中,身后是深黑色的列车。
在列车上,有一个成为了受害者的凶手,有十二个穿着凶手外衣的可怜受害者。
方林在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方林,身后的十二个男男女女也在看着方林,那个躺在床上身中数刀的男子也在看着。
下一刻,白雪蒸发,人影闪动,列车粉碎,一切仿佛镜子破碎一般慢慢消逝,目光一个一个的闭上,最终,方林也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时间已经过了将近半个小时,屋内一片漆黑,但是方林的眼睛是亮的,亮的像一颗子弹。
他拿起听筒,按下按键,这一次,无比的坚定。
“小王,明天早上,请几个人来局里。”
“对,协助调查,不是抓捕。”
第二天早上,刑侦支队会议室,里面正坐着四个人。
一个学生,一个混混,一个中年男人,还有一个带着手铐的罪犯。
没有人说话,就好像陌生人见面一般,会议室内一片死寂,只有或沉重或轻细的呼吸声。
门被推开,小王走了进来,一一给四人了杯水,然后方林迈步走进会议室。
“都见过面了?”
“警察同志,我这一会还得开店呢,您找我干什么啊?”老李有些急促,说道。
“是啊,得多长时间啊?我一会还有约呢。”黄毛吊儿郎当的靠着椅背,歪着脑袋。
任海超乖乖的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看样子有点害怕;至于高峰,早就是阶下囚,更没什么话可讲。
“这次请你们来啊,就是想跟你们说个事。”方林笑着坐了下来,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四位。
“说事之前,我先讲个故事。”
七
“一场灾难,毁掉了四个家庭,一个圆满的三口之家失去了家中的支柱,老夫妻痛尝白发人送黑发人之苦,常年在外的孩子再也没有了回忆中的家乡之人,相依为命的兄弟从此之后就只有一人独自面对这个世界,你们说,怎一个惨字了得。”
“遇难者尸骨未寒,家属悲痛至极,原本稳定的生活变得波涛汹涌,而事故发生的责任人却逃之夭夭。他们不甘心,不情愿,他们不敢拿钱,怕拿了补偿金,就死了心,黑了心,亲人就闭不上眼啊!”
“于是他们想要依靠法律去争得正义,但他们忘记了,他们只是小人物啊,怎么有能力跟庞然大物争得一席之地呢?他们甚至于还没开始就败得彻彻底底。就像大象脚底的蚂蚁,越发的支离破碎。”
“怎么办?每一天闭上眼,都能看到亲人在火焰中声嘶力竭的哭喊,每一寸肌肤都在烈焰中炙烤,每一屡头发都化为灰烬。母亲在叫着:‘救救我,谁来救救我!’弟弟哭喊着想要逃离,却被浓烟断了去路;爸爸闭着眼睛思念他的妻儿;儿子眼睁睁地看着来源于父母的肉体变得焦黑干裂。”
“泪水和汗水浸湿了床被,他们睁开眼,看见的却是另一个一个孤残酷的世界,一个比梦中更加不堪的地狱。”
屋内,不知谁在低声抽泣。
“于是他们再也无法沉默,他们要反抗,他们要报仇!他们要蹂躏,鞭笞,折磨那个将自己亲人陷于地狱的罪人!要让他的每一寸皮肤,每一块骨头都承受刀山火海般的苦痛!”
“四个充满着仇恨与复仇的灵魂聚在了一起。他们开始监视着那个罪人,同时一步一步得制定着复仇计划,终于,最后的日子到了。”
“他们将罪人绑架到一个无人的场所,随后的整整一个白天,他们折磨他,虐待他,打到手脚骨折,达到脾脏破裂。但他们心里很清楚,此刻不是他死的时候。他们要让这场死亡变得理所应当,变得无懈可击。那就是让他,像那场灾难一样成为事故的受害者。”
“那天晚上,四个复仇之魂按照计划,一步一步地实施着。最后,那辆卡车疾驰而来,用力地撞在那具早已经破碎不堪的身躯上。终于,罪人被惩罚了,他的灵魂会到亲人面前,恳求道歉,而在世的人儿,也可以平复心情,怀着悲伤与回忆,继续活下去。”
故事讲完了,方林坐在椅子上,扫视着面前四张或成熟或稚嫩,又同时充满悲伤的面孔。
小王首先打破了寂静。
“方队,这些东西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是我接下来要说的,这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中的,破绽。”
抽泣声突然停了。
“我一开始怀疑这个案子,就是因为它太完美,太清楚了。监控怎么就那么巧的能够拍下所有需要的东西呢?就像是有人成心让我们看到这些。”
“一个在大冬天却剃光头发的小孩,一个染成黑头发的混混,这一切也让我十分别扭。我有种感觉,一切就像是一场演出,一个戏法,我们都被蒙在鼓里。”
“而真正让我确定有问题的,是一个数字,4。”
“4?”小王忍不住插嘴。
“就是4,说起这个,咱们先来看一下这件东西。”
方林拿出一张纸,这是一个传单的复印件。
“这个想必老李你应该熟悉吧,这是你们店的传单,上面写着:开店当天,晚市全场3折。我很奇怪,为什么已经在店门口放了开业一周全场5折的广告牌,还要发当天全场3折的传单呢?”
“那是因为受众不同!”
“广告牌是给老顾客看的,因为老顾客熟知你这家店的位置与营业时间,不需要大力宣传,而新顾客并不了解,所以需要传单进行远距离宣传。”小王搭话道,“但是方队我还是没明白,这不是很正常么?”
“不正常的是折扣力度!为什么对于新老顾客的宣传上会有如此大的差别?直到我联系到这个数字4,我才明白一切。”
“我去麻辣烫店的那天,根据进店的老顾客讲,那天是开业的第4天,可是根据监控和口供,在赵永胜出事,也就是往前数第5天晚上,你就已经开业了。再联想到宣传单上的话,一切就很清楚了。”
“12月10号的晚上,你开门营业,那些拿了你传单的新顾客由于打折力度,一定会纷至沓来,所以当天晚上店里大部分都是新顾客,这样就不会有人认出来,当天晚上在店里吃饭的两个人,其实根本就不是他们本人!”
“什么??”
小王惊呼,而另外四人中除去低着头的任海超和高峰,剩下两人早已面如死灰。
“当天在店里发生了一场口角,这位任海超同学和死者赵永胜吵了一架,被监控拍个正着。不过监控中看不清两个人的脸。任海超同学,那个时候你是不是还没剃头发啊?”
任海超没有说话,依旧低着头。
“你不仅没有剃头发,那个时候,你应该在染发吧!”
“既然要伪造一切,演场大戏,那么就不可避免会出现赶场。所以当时在麻辣烫店里的是你们吧,王大友,高峰!”
“黄毛身形瘦弱,穿上任海超的衣服可以很方便地伪造成高中生,再加上高峰与赵永胜极其相似的面貌,麻辣烫店这一幕演的是绘声绘色啊。”
“接下来这一幕,我想就应该是小巷抢劫了。由于任海超你白天需要上课,所以之前无法将头发染成黄色,那天高峰和黄毛在麻辣烫店的时候,你就应该是在染发吧。”
“你应该早早便去了黄毛口中所说的那家小酒馆,随后看准时间,与赵永胜,不,应该是高峰回合,两人先后走进小巷,在监控底下演绎出抢劫的戏码,随后离开,换上自己的衣服回家。”
“不对啊,方队!”小王打断道,“他的衣服不是应该在黄毛身上穿着么?”
“黄毛早就脱下来了,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一出戏!”
“他从麻辣烫店里出来,换上自己的衣服,将任海超的衣服放在约定好的地方,随后去了快递仓库。他要冒充高峰,将作为凶器的卡车开出来。”
“你会开车,黄毛,对吧?我查过,当天晚上仓库里没人见过高峰,只知道高峰签了到,卡车被开走了,都以为是他着急,直接送货去了,不会有人想到那个司机根本就不是高峰。”
“高峰从小巷离开,便去了那个放着赵永胜的地方,将他运出来,之后沿着制定好的没有监控的路线,来到最终事故的发生点,等待着黄毛将卡车开过来。最终,便给了赵永胜致命的一撞。”
八
一口气说完,方林长长地舒了口气,拿起水杯抿了一口,身边的小王早已是目瞪口呆,而对面坐着的四人表情各异。
老李目光呆滞,面色绝望。
高峰紧皱眉头,思索着出路。
黄毛拍着桌子,大喊着:“喂警察,你这瞎说什么呢,有什么证据么?”
“证据很简单。”方林指着旁边始终没有抬头的任海超,说道,“只要问问他妈,看没看过他的黄头发,一切就水落石出了啊。”
“我妈根本没见着!”任海超终于抬起了头,稚嫩的脸上流满了泪水,颤抖着大声喊道。
“那你是承认你染了黄头发?”
任海超一愣,随即仿佛泄气了一般瘫坐在椅子上,眼中再无一丝神采。
王林举起水杯,看着任海超说道:“其实只要想通方法,证据无处不在。你的衣服上会留下属于黄毛的染黑头发,同样他的衣服上也会留下你的;你剃了光头,那些断发也是一大证据;仓库有签到单,上面会有黄毛你代替高峰签的字,只要进行笔迹甄别便可水落石出,还有。。。”
“别说了!别说了。。。”老李终于忍不住,捂脸痛哭起来。
“老李!”高峰在旁制止。
“没用了,你还不明白么,一切,一切他都知道了。不过那个畜生死了,我也算是给我的儿报仇了,报仇了啊!”老李哭喊着,泪水止不住地流。
“方队!”小王突然站起来,看着方林,又看看外面,一脸的决然。
“别说了,记住,我们是警察。”方林抬着头望向小王,小王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地又坐回了椅子上,脸上带着悲伤与遗憾。
“小王,该做什么你清楚。”
方林站起身,走出了会议室,背影萧条。
他又何尝不想像那位侦探一样放他们一马。可,他是侦探,而他是警察。
后记。
“方队,你知道么,那个赵永胜给自己买了高额保险,那些钱全寄给了他在老家的父母。你说说,这坏人也不全坏,好人也做不了一辈子的好人,怪谁,怪这该死的老天啊,我们所有人,都是人家手里的一块石头,想往哪扔往哪仍啊,小人物,小人物呦,跟谁也别跟老天斗。”
后记2。
警局门口,高峰、老李、王大友和任海超四个人排着队,警车候着即将驶向法院。
“诶老李。”方林突然跑出来,他要弄明白一件事。
他叫住老李,跟一旁的法警打了声招呼,将其拉到一旁。
“有件事情我还是想问一下。”方林低声说道。
“您问。”
“你们这个计划,究竟是谁想到的?我调查过,你们几个学历最高的也就是高中,是不是背后有人帮忙?”
老李笑了笑,说道:“谁会帮我们,只有我们自己帮自己啊。”
“那都是你们自己想的?”方林有些将信将疑。
“是那个孩子。”老李望向不远处的警车,那里面正有一双眼睛在望向天空,像一只刚刚破壳的雏兽,向往着更大的舞台。
“要走了!”警察催促了一句,老李向方林点点头,转身上了车。
车缓缓驶离大门,只留下一个深思的身影。
那个孩子。。。
“把您的警官证给我再看看。”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如果你要向我录口供,是需要我的监护人在场的。”
寒风凛凛,铅灰色的天低沉着,看样子马上就要下雪了。
方林叹了口气,转身走回警局,他只希望大雪过后,那只雏兽能够成为一只翱翔于天际的雄鹰,而不是象征着罪恶的蝙蝠。
如果是后者,他只能再次毅然决然地将其击落。
因为,他是警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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