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种与秋收

作者: 是Wu老师呀 | 来源:发表于2019-02-04 14:11 被阅读51次

    如今我也即将成为一个上海姑爷,上海环境很好,一年四季草都生机盎然,但上海的气候绝对算不上好,且不说冬天少了玩雪的乐趣,就这冬春的阴冷湿寒、夏秋的燥热气闷,就教人有些不舒适。

    老上海人对此已经习以为常,和南方人交往时,大家都觉得我不像北方人,尤其是不像西北人,口音身高不像,更不像的是我的皮肤,第一次接触我的南方人总会诧异,觉得西北风沙大、缺水,为什么我皮肤会这么好,我自己也很纳闷,从小没长过痘痘,皮肤算不上好,但至少白净。

    上海待了一两年,今年过年带着未过门的媳妇回老家,在家的第一个晚上就有些受不了,太干燥了,半夜里鼻子痒、喉咙痛,媳妇也一样,喝点水能缓解,但皮肤的干燥是受不了的。于是第二天赶忙带着媳妇去买了一个加湿器,一天添四次水,次日干燥才有所缓解。

    笔者心里还是有些失落,离开家乡没多久,对家乡的气候倒是不适应了。

    媳妇对春天秋天是没有概念的,因为上海的这两个季节短且没有特点,外套穿起脱下几次就过去了。春天没有春寒料峭,也鲜有抽芽发苞,无非是枝头的绿更鲜嫩一些罢;秋天没有秋高气爽,更没有天高斜阳,几场连阴雨就进入了冬天。老家酒泉就不同了,四季有四季的味道,春夏秋冬各领风骚。

    腊月与正月

    酒泉的冬天来的很突然,往往头一天还有秋天的味道,一场北风,一场初雪,冬天就来了。

    小时候每当快放寒假的时候,初雪就下了,将将没过脚面,将将够堆雪人,于是放学的路上就能看到路边花池里堆起的大大小小的雪人。我是不大喜欢堆雪人的,从小到大也不过堆过两三次,不喜欢的原因主要是手冷,冻着生疼,刚开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等感觉到冻手的时候,手就已经僵了,堆完雪人回到屋子里,缓过一会儿后,手又会变得又烧又胀。

    堆雪人是小孩们的游戏,第一场雪下过,大人们就开始陆陆续续准备年货了,农村和城里还不同,因为农村家里都有地窖,早在秋收的时候就会囤积下大量的土豆、萝卜、白菜还有苹果,梨的命运就会悲惨一些,要放进冰水里冻的黑黝黝的,这种吃食叫做“冰屑(xiāo)梨”,有条件的还会一大家子赶往最近的城里采购买新衣服、新用具。城里的家庭就是囤油、菜、肉,然后取新钱包红包。待到腊月二十五左右,家家户户都会置办点儿一些熟食,讲究的人家里会亲自卤肉、炸带鱼、熬冻子(动物角质熬制成的果冻状食物)。

    很小的时候,父亲会带着我用刷子刷带鱼,刷干净后用剪刀剪去鱼鳍,然后用刀剁成约莫四指宽的小段,待我们这边开始剁段儿,母亲那边就生火炼油准备炸带鱼了。在我稍稍年长一些后,自家就很少弄这些熟食了,为数不多需要准备的就是油饼和卤肉。

    外面的油饼断然是比不上母亲做的油饼,因为母亲做油饼的面要加一些料,用之前发面留下的曲子泡发面,再蒸一些南瓜,然后弄发面时要加入蛋清六个(整鸡蛋也可)、牛奶一杯、糖三把;待面发起来后放适量碱、八汤匙油,再把南瓜糅碎了和进面里,反复揉面直到南瓜糅均匀了;接着就是醒面,醒面是一个漫长且费力的过程,十来分钟左右面会“宣”起来,然后需要揉面把面里的气泡都揉出来,如此反复三四遍,面才算弄好。当然也可以少揉几遍,揉面次数少,做出来的油饼就没有层次感,口感不佳。

    母亲的卤肉也是很入味的,牛肉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用料酒腌制一刻半,再焯水去沫子;取八角、草果各两三颗,香叶两三片,桂皮约两指宽一块,肉蔻少许,有陈皮当然最好,没有的话取新鲜橘子皮、橙子皮三四片以作替代;把调料放进陶锅里后,加水没过肉,嫩肉则文火慢炖两三个时辰,肉老则三四个时辰。卤好后捞出肉,肉可以和土豆炖一锅土豆烧牛肉,也可以切片蘸料当下酒菜;剩下的汤汁可以用来卤花生、豆子,亦可煲汤、做汤饭或者做火锅底料。

    小时候年味重,在我一个小孩眼里,整个冬天都像是在过年,每天都是好吃的,兜兜里永远揣着炮仗。大人们就不同了,要一边准备过年一边上班到腊月底,哪怕过年都很忙碌,亲朋好友算下来几十门,尤其是到农村去,从这头到那头多多少少都有些沾亲带故,于是亲戚一门门的走,酒一瓶瓶的灌,肉一块块的塞,统共七八天日子,头一天的酒还未醒,第二天的酒就会续上...

    我猜,如果外地人过年时突然来到酒泉,大街小巷能直接闻到酒肉飘香。

    年过完,雪化了,待大人们酒醒的差不多的时候,冬天也就过去了。

    春寒与沙暴

    如果没有倒春寒和沙尘暴,酒泉的春天还是很舒服的,南风北风交替着刮,最终北风落败,春回大地。

    最早能看到的春景不是莺歌燕舞,也不是细叶谁裁,而是枝头若隐若现的小花苞,这些花苞也是造作,有可能头一天还蜷缩着,包裹着严严实实,第二天就和约好了一样开遍枝头;花开了,叶子才会扭扭捏捏开始抽芽。酒泉柳树不多且分布集中,街头巷尾倒是有不少杨树,树上开始挂绿的时候,杨絮就纷纷扬扬飘起来了,颇像是春天的一场大雪,开窗通风时屋里都会钻进来不少。

    酒泉的春天还是很冷的,有那么几年的六月初,早晚都还要穿外套。四月中旬最容易来倒春寒,和冬天的干冷不同,此时刮来的风里带着水汽,风不大但比冬天的风更入骨,外面呆久了寒气会从脚底板往上钻,直到脚趾麻木,小腿僵硬。路边的花池里都会起霜,经过这么一场寒风,树上的花会凋零不少,花香也就一下萎靡了,但绿叶还是很坚挺,抖完寒露,迎接骄阳。

    在我上幼儿园那会儿,春天的风沙还是很大,记忆当中有过几次沙尘暴,风沙来之前能在天边看到黑压压的一片,空气变得非常干燥,过不了多久,天色就变黄了,先是会闻到土腥气,然后就是大风,沙子打在窗户上还能听到噼里啪啦的声响,那阵势颇有些骇人,风沙遮天蔽日,大白天就和太阳刚落山一样,沙尘阻碍了视线,五六米外看不清物件,整个天地都是黄褐色的。尽管关着门窗,桌子上、床单被罩上会落一层沙土,柜子里的锅碗瓢盆都倒扣着,沙尘暴过去后,取开扣着的碗,碗柜里会留下一个个土圈。

    城市里的沙尘暴还好说,农村里的沙尘暴格外凶猛,听父亲说,有一年春天教育局要审查农村办学情况,于是他们一行人清早就开着车下乡去了,早上还晴空万里,中午的时候就接到村里的电话说刮沙尘暴了,路被土埋了通不了车,于是他们就在镇子上休息了一晚,第二天路通了,赶到村办学校的时候沙土几乎把学校都埋了,桌子上积着一掌厚的土,脚底下动一动就像是舞台上开了干冰机一样。

    近些年风沙治理已经很好了,沙尘暴基本看不到了,只有偶尔几次扬尘。

    春天没有什么好的吃食,也就春末时榆树叶子能拿来沾面粉做“榆钱子”,顶多算是调口味的小吃,刮一刮肠胃里积下的油水。不过此时地里一些菜已经长得半大了,玉米刚长出两寸长,甜甜脆脆的,嚼到最后嘴里会有些发涩;绿萝卜才一掌长,把上面潮湿的土放在水渠里摆掉,揪着根一掰,就能把萝卜皮和芯分开,此时的萝卜皮是能直接扒下来的,里面的芯绿莹莹的,玲珑剔透,水份饱满,十分清甜,就跟水果一样,比质量上乘的黄瓜还要可口。

    春天要刮很多场风,慢慢的风会变柔和,然后到春末的时候会有一场大风,这时候大人们会带着小孩去放一场风筝,收了风筝,春天也就算是过去了。

    夏雨与纳凉

    酒泉的夏天时常有暴雨,偶尔还会下冰雹,这些通常发生在初夏,暴雨还好,下一阵子就过去了,冰雹可就难受了,一般冰雹只有指头蛋大小,受灾最严重的时候还能见到鸡蛋大的冰雹,除了土豆萝卜这样地里埋的,其它暴露在地表的农作物基本上都会被打掉。

    不下雨的时候,人们的活动就有很多,过个一周半月就要去一趟农家乐,三天两头要去攒一顿羊肉串,天热口渴切半个西瓜啃着吃了,吃饱喝足肚皮上搭一片毛巾什么的一觉睡到天明。

    小时候西瓜很便宜,几毛钱一斤,最便宜的时候一毛五分钱的西瓜我都见过。夏天的西瓜似乎不能算作一种水果,更像是一种零食,甚至于衍生出一种独特的吃法——夏天的时候小孩子不好好吃饭,大人会给切半个西瓜,再给一块饼子或者一个馒头,用小勺把瓜瓤全部刮进瓜瓢里,再把馒头或饼子撕碎了泡进去吃。

    撸羊肉串是老少咸宜的活动,记忆中羊肉和毛肚五毛一串,十串起卖,一整条街摆满了炉子,老远就能闻到孜然味,喧哗声也特别大,因为酒泉人嗜酒,好划拳。划拳是门很难学好的技艺,通常开始两拳要带好,什么哥俩好、老哥好、领导好...和谁划唤谁的名号,这两拳不算输赢,只当是酒场上打个招呼,接下来就要喊什么一心劲、四季财、五魁首、六连连、八仙到之类的口诀,谁说的数和两人出的拳相加一样谁就赢。喝啤酒还好,很难喝醉,可酒泉人爱喝白的,很难想象,喝得醉成那样,还能算清数字,越喝越高兴,嗓门也越掉越高,最后羊肉还没吃几串,人先醉倒在桌下了。

    大人们喝酒划拳,小孩们就放开了吃,我打小不吃肥肉,所以肥肉会在面前堆起一个小山包,但讲真,羊肉串不是最好吃的,最好吃的是烤羊腿。让人家烤熟了端上来的羊腿是没有灵魂的,最好是坐在炉子边上,手边上就是调料罐,一边烤,一边吃,一层一层吃完整个羊小腿。羊肉串摊上还有一种东西长大后就很难吃到了,小时候这东西就卖的贵,十块钱一只羊头,这个羊头是没有皮肉的,只吃羊脑子,羊脑子后脑勺伸进炉子里烤个半小时,拿出来用刀敲掉头盖骨,羊脑的香气马上就能闻到,羊脑也就一个鸡蛋大点儿,就着一碟椒盐,一边撒盐一边用筷子头挑着吃,几分钟下肚,也就吃个新鲜。

    农家乐啊、游泳啊、钓鱼啊此类活动也没什么值得多说的了,总之现在回想起来,酒泉人的日子还是过的挺逍遥自在的。活动一多,尽管日头长了,但总觉得时间过的快,一晃眼,叶子就黄了,待黄叶落下的时候,夏天也就过去了。

    秋收与红云

    酒泉的秋天像酒,沉甸甸的,看上去又很透彻,闻起来芬芳四溢,尝起来热情似火。

    看到麦子黄了,就差不多要入秋了。农民们最早收的就是麦子,这是个苦力活,一家老小拿着镰刀要收几亩地的麦子,酒泉风沙大,麦子上的灰尘多,往往割一天麦子浑身上下都会和上一层黑泥,鼻孔里都是黑的,秋天雨少,一连好几天都是艳阳高照,此时西瓜刚收完没多久,割完麦子最舒服的莫过于吃个西瓜,庄稼人不像城里人那么讲究,也不在乎身上手上的灰,每人抱着半拉西瓜拿着大勺子,两三下就解决干净了。

    割倒的麦子先用麦秆子扎成捆,然后一捆捆麦子要送到麦场码成垛,拖拉机会拉着石碾把麦子从麦穗上碾下来,让麦子和麸皮分开,这叫“打场”;打完场,麦子、麸皮、杆子都在场里,要用鼓风机把麸皮和杆子都吹出去,这叫“扬场”;留下麦子用扫帚扫一起,用麻袋装起来存进粮仓里。秋天是庄稼人最忙碌的季节,很多农活单一家人是完成不了的,通常只要是沾亲带故的人都会前来帮忙,来来去去倒是相互也能亲近不少。

    蔬菜里面最早熟的是土豆和西红柿这类,六月份左右就能收了,收完的土豆就进地窖,西红柿要留一些出来做成蕃茄酱。农村制作蕃茄酱全靠人力,先用大锅烧开水把柿子烫个半熟,主要是方便剥皮,然后去皮只留果肉放进一个大槽里,一家老小就想尽办法把果肉弄碎,用手捏、用脚踩、用棒槌捣,反正是要弄碎了,弄出来的酱再放进锅里煮,煮沸后封装进用沸水消过毒的玻璃瓶里。如此,过冬的番茄算是备好了。

    像萝卜、白菜这样蔬菜要等到八月份,此时的萝卜白菜个头已经很大了,有些种的好的白菜比两三岁的孩子还要大一圈。

    各种果子要到九、十月份才能熟,酒泉种最多的是苹果和梨,苹果最常见的是“红元帅”和“黄香蕉”;梨子种类就有很多了,有一种叫做“锦丰梨”的白梨含糖量极高,成熟后的梨切开就能看到糖化的、半透明的果肉,吃完梨手上黏糊糊的甚至能粘住,当地糖厂还会用这种梨来制糖;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小野果,口感棉甜像苹果,但个头很小,也就鸡蛋黄那么大,将这些果子切片晾干,冬天的时候可以和杏干红枣等泡果子茶吃,酸酸甜甜的,解腻醒酒促消化。

    小时候,父母亲还会带上我骑着自行车去农村舅舅家玩,一路上大约要两个小时,中午出发,下午才能到。正午一过,太阳向西边斜下去的时候,天色就开始变得越来越蓝,没有一丝云彩,清澈而深远,四五点钟的时候,太阳还在西边挂着,在湛蓝色的天底上,就能看见一些特别亮的星星,现在说这些是很难相信的,但天空就是能这么澄澈。到了再晚一些的时候,太阳将落下去的时候,太阳周围又会汇集一些红彤彤的云彩,如果云够多,还能看到火烧云,这应该也能算得上是奇观了,是我在其他地方没见过的。

    真正的火烧云只有秋天能看到,那样子像极了滚着浓烟的火苗,黑红相间,覆盖小半个天,东边已然能看到夜幕低垂,西边却是浓厚的云彩托着一轮红日,就像是太阳点燃了西边的黄土地,红色的光铺在地上、墙上,白杨树都被染成橙色;那云还变换莫测,翻滚着、扭动着随着太阳一并向西边去了。

    待到庄稼果子都收完,庄稼人在家吃个几顿消停饭,这秋天也就差不多要过去了,大家就开始数着秋风,盼着腊月,等待着冬天的第一场雪。


    春种秋收,戈壁好歹给了老一辈人一片能吃饭的土地,年轻一辈与这片大地疏远了很多,也许早已忘记了头顶的天有多高,脚下的地有多厚,这片热土并不富饶肥沃,但它还是养育了我,一方水土一方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性格和戈壁越来越像,虽然离开这里很久了,也没有乡音,甚至外表看不到戈壁的影子,但我这一身筋骨血肉,都是戈壁给予我最好的馈赠。

    无数个梦里,我跪服在戈壁之上,双手摩挲着土石,额头抵着沙砾,天浑圆,地为境,四季流转,日月长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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