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和“杀”
牛二的肩膀上多了一个包裹,那里面有几个馕饼和几条咸菜,腰带上也多了一个盛水的竹筒。这些都是早上牛二向店家买的,花的是昨夜那个女子留下的钱。
“要不要去山东孟州十字坡找她”牛二犹豫不定,一早上牛二都被这个烦恼困扰着。暖和的阳光把牛二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美好起来,吃饱穿暖了,还有个女子能想着,活着的念想不就是这些吗。黄土官道依旧向着远处蔓延,路人依旧是路人。
远远的道右隐约出现了一条小河,牛二摸摸自己包裹里的馕饼,“还是喝点水、打个尖吧”
河水由北向南,水流缓慢,清澈的水面可见底下细小的游鱼和鹅卵石,牛二美美地喝了一竹筒水,然后又打满一竹筒,走向小河边的树林。牛二准备在那里休息一会。
秋阳透过或红或黄或依然带着绿色的树叶,透过或粗或细却不屈努力延长的枝丫间隙,落下一层层光的网。牛二懒懒散散地靠坐在一棵槐树下,慢慢咀嚼着早间新做的馕饼,新麦的甜香逐渐在口腔里荡漾着。
几不可闻的细碎声响刚刚传进牛二的耳廓,还不待牛二有所动作,一把钢刀突兀的落在了牛二的肩膀上,那刀印着光,一下就刺醒了慵懒着的牛二。
“和你商讨个事。”耳边响起声音。“把你那馕与我一些”
牛二默不作声,一手抓起包裹递向身后。手上一空,牛二侧俯身在铺满落叶的地上一个后翻滚,另一手早以攥紧的剔骨尖刀挥了出去。刀擦着衣襟而过,身后那人吓的往后一蹦,牛二满头细碎的落叶,半跪在地上,已经面对着了对手。
这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后生,竹笠帽,直襟大敞,一双沾满污渍的快靴,左手掂着牛二的包裹,右手持一柄朴刀,黑红的脸上,细小的眼睛现在张的老大,错愕的望着牛二。
“额,我就是找你要个馕,你咋地要杀我啊!”后生丢下包裹,右腿后伸,双手阴阳把握紧刀柄,刀尖指向牛二道。
牛二单腿跪在地上,不敢起身,他怕自己起身的刹那,对方一个冲刺,自己就完了。汗水细密的出现到了额头,“汉子,是开山立柜还是上线开扒,报个字号。”
“放松、放松,原来还是江湖同道”那年轻人听到牛二说话,不由的刀尖低垂下来。
“俺是锦豹子杨林,河南彰德府人,你是何人?”说着话,杨林随手抛下朴刀,自顾两腿开叉,据地而坐,一手拿过牛二的包裹,看起来一点也不客气。
牛二看杨林是这样的行貌,紧张的身躯微微放松,不由得也屁股落地,把尖刀从新掖在夹袄中。“俺叫牛二,颍州府的,额、江湖人称、江湖人称—大虫”,牛二急想给自己取个霸气点的匪名,可一时半会,脑子跟不上,一着急,“大虫”脱口而出。
“你为啥在此?”牛二不好意思说出,你为啥在这为了一个馕打劫的话。
杨林听懂了,“为啥?呵呵、跑江湖也要吃喝拉撒啊,听过一文钱难道英雄汉吗?”
牛二听懂了,原来这位和自己的昨天一样,身无分文。
杨林又道“谁是天生就想去跑江湖的啊?还不是……”话语低沉了下去。
牛二解下竹筒,丢向杨林。秋阳从树枝和零散的树叶间散射的光,在两人的脸上,身上写下不明的图案,沉默着,一股悲沧的气氛淹没了这空间,林子里只听到杨林咀嚼和喝水吞咽的咕噜声。
“我看你也是个穷措大,肯定不是那些有着大把良田和官家遮护的豪侠英杰,不如,我俩搭个伙吧。”杨林打破了林间的沉寂。
“也好”不知是一瞬还是良久,牛二抬眼正视这个黑红脸的汉子,答道。
秋日的余晖里,杨林和牛二相伴而行,晚霞照向,两人的影子越拉越长,渐渐的融入到来临的夜色里。
“牛二,我来颍州府这边其实是有事情要做的。”杨林道。
沉默良久,牛二看杨林没有继续说,答了一句“甚”
“我听江湖传言,山东打虎将武松可能来到了颍州府,所以特来寻他,可无人引荐,终不得相见。”杨林颇为懊悔的说着。
“见他做甚?”牛二侧头看着杨林。
杨林愕然,又不知道怎么回答。说什么呢?见武松是为了交朋友吗?人家武松,打虎杀嫂,名满天下,武艺高强,赫赫巨寇。需要你这样的朋友干嘛,你见人家、还不是想借人家的名号,好自己也水涨船高。可这种话能对牛二说嘛?杨林沉吟片刻决定坦诚相告。
“牛二,大家跑江湖是因为啥?肯定都差不多,可是、以后怎么办呢?难道就这样打打杀杀下去吗?什么是个头啊!你没听过,江湖是一条不归路吗?”杨林颇为激动。
“我找武松,确实是为了提高我的江湖地位,地位高了,以后接一些打打杀杀活的时候,价格就高了,真挣到钱了,我就买田求舍,做大豪去了,还跑个屁的江湖。”杨林继续道。
“没钱咋办?没钱只有占山为王,打劫打劫一些过往客商,一旦碰到不该碰的狠茬子,引过来官兵围剿,那就是死路一条”
杨林看起来年纪和自己一样大,没想到想的还不少。牛二想着,杨林说的话颇有道理的样子,可是自己怎么就是觉得那么别扭呢?
“我见过他。”牛二道。
杨林正说的性起,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我见过武松。”牛二继续道。
“谁?武松,你见过武松?”杨林一下停下脚步。
牛二没注意杨林停下脚步,自己走了两步后,才停下步伐。“嗯,就在前两日,我见到武松在颍州府的富贵楼吃酒”牛二转身相告。
“后来呢?后来你们把酒言欢了吗?”杨林热切的说着,双手不禁的搭到了牛二的手臂上面。
“他不认识我。”牛二答道。
杨林怔怔不语,双手也无力的落了下去。牛二看到新伙计杨林这么失望,心里颇有些感到抱歉,安慰道。
“其实,我们要是也做了一些大事,也会像武松一样有名的。”牛二伸手搭在杨林的肩上,用力的按了一按。
杨林站立片刻,也抬手放到牛二的手上,按了一下“嗯、会的”
两人在黑黢黢的夜里,借着清灰的月光,望着远处那遥远的未来,给自己也给对方鼓舞着勇气。
“我们劫富济贫去!”杨林语气坚定道。
“好,去杀个恶霸去!”牛二回答。
兴匆匆的步伐在静谧的的夜色里远去,其实,这时候,两人谁也没想到,自己和对方说的有什么不同。
这一路,杨林颇为熟悉,在杨林的带领下,两人在黑夜的掩护中,摸进了一个镇子,杨林熟门熟路地带着牛二翻进了一个大宅门。
院落里四下无声,零星的烛火在寥寥的几个房间里还亮着,清灰的月光照在屋檐上,屋檐的五脊六兽静静地看着这两个不速之客。牛二莫名地有些喜欢,他喜欢这样的夜,这样的行动。
杨林脚步轻灵,挥手指导前行,牛二紧紧跟随。
刚进了第三进院舍,“硄硄硄”铜锣声突然响了起来。二人停下脚步,四下人影晃动,不待二人有所动作,一个浑厚的声音传了过来“贼厮鸟、我家就那么容易欺辱吗?每个月都要来偷!”
随着四周灯笼火把的亮起,几十个劲装汉子围了过来。杨林双手据刀,前弓后箭,牛二微微拱起肩膀,反手握着剔骨刀把,二人后背贴在一起,面对众人。“踏踏”的脚步和“噼啪”的火把燃烧声中,几个领头的人出现了。
中间一位长须老者,一身轧花员外服,团脸笑眉“二位好汉,我家这里可没有金山银海,为啥你们总是要到我家来借盘缠呢?现如今,我也想明白了,与其给你们偷,还不如给请来的几位英雄供奉,今天既然来了,就别想着好好出去了”说罢,后退到了人群之中。
“腾腾腾”一位身材高大的威猛壮年排众而出。“某乃彰德及时雨叶好龙,这一位…”壮汉说着话侧身一指,正在这时。
“怂!”一声爆喝,牛二如野狗抢食一般,耸肩塌背,大踏步冲近中年壮汉,右手由下向前一挥,在壮汉脖子上,一条红线,由细变粗,“嗤嗤”声中,壮汉捂着脖子的手指缝隙里、喷出了腥热。
“怂”牛二进步如风,一刀抹过彰德及时雨后,侧身急踢,一脚正中边上好汉的胯下,紧接着转身,剔骨刀由上向下插向另一边的人脸。
“杀!”杨林终于反应过来,举刀急进……
一顿饭的工夫后,院落里留下了七八具尸体,人脑袋和胳膊、大腿四下散落一地,血腥味冲天而起,好似修罗地狱一般,其他的好汉已经狼奔豕突,不知所踪。
杨林努力瞪大眼睛,四下逡巡,双手杵着刀站立在台阶上,脸上一条刀痕切开了鼻翼到嘴角,额头一处棒伤,鼓起了一个大包,腰侧和腿上不知是被什么兵刃所伤,血迹已经浸湿了衣服,他双腿微颤,大口喘息着。牛二也受了伤,因为剔骨刀太短,只能近身相搏,所以一身上下被血浸了个透。
牛二蹲在一块黑黢黢的麻石上,一手捧着竹筒,喘息的热气中,在一小口一小口的酌着冷水,另一只手垂着那把剔骨刀,血迹顺着刀尖,一滴滴的掉在石板地上,和边上员外头颅中流出的血缓缓融成一片。
半个时辰后,杨林和牛二相互扶持,脚步踉跄地走出大宅门,院落里的照壁上,一行淋漓血迹大字——杀人者,杨林!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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