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面客、摇头鬼与标题秀

古典诗词很多没有标题。诗三百看似都有，其实是无题，那是取诗的首句中两个字或者干脆前两个字的。李商隐夹在两大党派之中，情感生活也不如意，他的诗很多是无题的，那是为了隐晦。幸亏有了这个隐晦，他因此开辟了唐诗的第三大境界——走向内心，一不小心成了朦胧诗的鼻祖。李白杜甫的乐府诗如《将进酒》《丽人行》之类其实也有题之名而无题之实。相对而言，诗无题少些，词却更多。为了区别，我们常在词牌名的后面用括号标出首句。

为什么无题呢？我有时也学写些诗词，常常觉得拟个题目真没有必要。题，额头；目，眼睛。人们将题目以题目二字名之，可见它于文章之重要性。题目又叫标题，标，标识也。古人的诗词很多题目也只有标识的功能，如同进入森林怕迷了路，在松树干上用粉笔画上的一杠，这一杠还要有什么深刻的含义？题目不是人的头，也不是人的眼，是头上的帽子、眼上的墨镜，可有可无。

有了题目，就定了调子，像悟空头上的金箍，内容上受到了影响，给读者的理解也带来了束缚。好的诗，作者希望读者能充分地发挥着想像，将诗意寄托于诗外，题目，不要也罢。不太自信的诗者，不署题目，一者免了跑题的危险；二者为自己开脱准备着一个内容含蓄的借口；三者，作者道不出自己诗的好，读者或许能有新发现——现在的读者多聪明，诗越不懂，他们越能说出好，而且还有一二三ABC的理由。正如一幅书法，只要敢装裱精美，敢高挂在墙上，你就要敢一个劲地说好，那样别人会仰尊你是行家，你大不必担心会被别人耻笑了去。

古代君臣是要戴帽子的，正如现在墨镜是我们明星的标配。有的诗必须标上题目，比如朱庆馀寄给张籍的一首诗：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寄此诗时也许没有题目。但出版让别人看，如果没有题目，读者会认为这是燕尔新婚的蜜语或者他们俩有断袖之癖，其实他在咨询高考成绩。旋即张籍给朱庆馀作了回应：

越女新妆出镜心，自知明艳更沉吟。

齐纨未足时人贵，一曲菱歌敌万金。

那意思是你的成绩能上211至少是985了。这应该没有题目——加了个题目，知道的，那是画蛇添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张籍把朱庆馀当成了弱智。

题目是内容的浓缩，有的思想情感不是一两个字能够概括，不要题目反而更保持着真实的完整性。这就如若评价一个人、一件事，一两句话不能作盖头论定。何况，妙不可言，可言者就不妙。不用题目，是一种不言之言、不言之妙。似得道仙人，要静默，静默才能体现着道法高深；似资深官员，要寡语，寡语才能体现着沉稳持重，如鲁四老爷那样说话——“可恶……然而”。

古代小说对题目也不故弄高深。《聊斋志异》、《阅微草堂笔记》只是个标识，聊胜于无。四大名著中《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也是这样。至于据相声中说外国人把《水浒传》翻译成《一百零五个男人与三个女人的故事》，那是商家的伎俩，或者译者的无能。《红楼梦》呢？原名为《石头记》，程伟元、高鹗整理后才有了现在的名字。而不少红学家认为还是《石头记》这个原名好。——古人们不愿在题目上花太深的心思。

现代文学中作品的题目基本上老实还本分。进入新时期之后，便渐渐不安分起来了。《我是你爸爸》（王朔）、《过把瘾就死》（王朔）、《我不是人》（王朔）、《丰乳肥臀》（莫言）、《妻妾成群》（苏童）、《有了快感你就喊》（池莉）、《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马建）。一个个刺激你的神经、调逗你的胃口、攻击你的底线。

现在标题更是成了一些写手的宠儿或者说抓手。媒体上文章无题自然不行，它应如新闻的标题，是对内容的概括，至少是暗示。但现在很多这类文章标题中用强刺激的字眼，与内容没有一毫毫关系；有的不惜拿出《废都》（贾平凹）的招来——此处省去多少字多少字。充其量都只是一个圈套，把你套进去，以获得一定的阅读量。等到你阅后大呼上当，已然迟了。这种情形，微信上泛滥，甚至一些大的网站也频出。这帮人有一个新的称呼，叫“标题党”，后来有人干脆贬之为“飙蹄党”。为了不再落入他们的圈套，此处不举一例，想必看官也不缺少这方面的明证。

不过，指导学生应试作文时，我建议学生学学此法，社会上看脸，阅卷时看题。但万不可让阅读老师也大呼上当。

标题党的做法与古诗词的无题做法恰恰相反，他们没有什么内容，便在题目上爆人的眼球。也难为他们了，在海量的文章中，想更多的人点开，这是最捷径最有效的办法了。不过，这类标题就那么几招，用多了也不会灵验。烽火戏诸侯能博得美女的千金一笑，之后呢？你会连陪她哭的机会也没有。所以，欲久远者，还是师从古风，以内容为上。

本文原题是《无题与有题》，一如既往的平庸，学学标题党哈，改为《蒙面客、摇头鬼与标题秀》，算是紧踏时代的步点。能否吸睛，不太自信。毕竟小白心肠不狠、技艺不精，这题目与内容还情意切切藕断丝连着，更没敢像粗汉猛地甩出的鼻涕那样很黄很暴力。好在现在受骗的品种多，不在乎我一个，抹脸啊啊下，几通锣鼓后，纤手破盆里多几枚赏钱，也不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