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插播一条新闻:今天下午两点钟,警方接到报警,位于长江路馨家园小区二楼住户李先生发现楼上有渗水情况,且水中夹杂着血腥味。警方到达现场后,在其楼上302房间发现女尸一具,身上有刀伤,且房间内有用水冲刷的痕迹。经警方初步判断,这很有可能是一宗谋杀案,本台记者将持续关注事件进展,有相关知情者请拨打110。另据记者了解,该室所居住的是一名名叫桃子的单身女性,年龄30岁,正是死者。
桃子死后,我变了。
我沉默寡言,常常呆望着小区门口,别人叫也听不见。若是拍我肩膀,说有人找,我便长吁一口,说这一天终于来了。要再问我是谁来了,在等人吗?我才眼皮一抬,恍如梦中醒来。
“会来的,”我淡淡一笑,总是这样回答。“一定会来的。”
我会用我的余生去等待。
1
一切都要从三个月前的那个耳光说起。
那天我升职了,成了物业办的副主任。下午同事们让我请客,我一口答应。高兴之余,我也给家里打了个电话。“妈,你放心,我一定能在城里站稳脚跟。”然后只顾得意,把钥匙落在了办公室里。
那晚我喝了不少酒,但状态一直很好,有种越战越勇的感觉。准备打车回家,才想起家门的钥匙还在办公室。两个同事不放心我,陪我一起回小区。下了车,我喉咙烧灼般渴,我们买了矿泉水,在小区的林荫路上,一边开怀畅饮,一边大声说笑。酒精让我们飘飘然,个个都有些忘形。
“快看,封哥,”电工吴强说。“那不是你的女神吗?”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见那辆红色凯美瑞停在六号楼前,大灯一直亮着,也没有熄火,车里的女人靠着坐枕,一动不动。
没错,是桃子。我每天魂牵梦绕却只能远远望着的桃子。
“睡着了吧?”水管工李刚说。“封哥,快去关心关心,这多好的机会。”
“别胡说八道,”我说。“那是咱的业主,别想歪了。”
“切,”吴强说。“咱这十几号人谁不知道你的心思。你看人那眼神,能把一头驴电倒。”
“就是,就是,”李刚说。“这张佳桃每次一出现,封哥的表情呀,嗯,恨不得一个饿虎扑食把她……哎哟……”
我胳膊肘朝李刚狠狠一顶,他捂着肚子蹲了下去,叫唤两声,又和吴强笑作一团。
我也忍不住笑了。笑完之后,我想了想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又是这么个时候,过去不合适。况且,咱就是个小小的打工仔,人家从来就没正眼瞧过咱,可不能拿热脸去贴人家的冷屁股。”
“打工仔咋了,”吴强说。“那张佳桃不也是打工妹出身。现在凭啥能买车买房,还不是找了个好干爹。”
“就是,就是,”李刚说。“听说她这服装店也是干爹投的钱。”
“你们都是属狗的?”我说。“不光鼻子灵,连嘴巴也臭。”
“别生气呀,封哥,”吴强说。“她一个女人家,借道上车也就罢了。你可是赤手空拳打江山,凭你的聪明劲儿前途不可限量。所以要我说呀,你完全配的上她,站在她面前,你一点儿都不寒碜。我敢打赌,只要你……”
我脑门一热,抬脚就走了过去。路上一不留神,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我做了两个深呼吸,迈着僵硬的步子,走到车前。
我敲了敲车窗。她看我一眼,低头抹了抹眼角,好像是在擦眼泪。然后她熄了车灯,关掉发动机,从车里走了出来。
“不舒服吗,我陪你去看医生吧?”我说。
“不用了,谢谢,”张佳桃说。她低着头,从我面前匆匆走过。
“有人欺负你吗,可以跟我说说,”我说。
“没有,谢谢,”张佳桃说。“我想起你了,你是物业办的,你叫……算了,就这样吧。”
“桃子,”我叫住她。“我知道你很累,我能理解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张佳桃一跺脚,转过身,朝我走过来。“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理解我,你是谁呀!”她在我面前站住,盯着我说:“谁让你叫我桃子的?”
“我听有人这么叫你,”我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舔了下嘴唇说。“其实,我,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们能认识一下,或许我们能做个朋友,或许我能让你开心一点……”
她抬手给了我一个耳光。“你觉得谁都能作践我,是吗?”她又从我手里夺过矿泉水瓶,拧开瓶盖,从我头顶浇了下去。“喝酒了吧,该醒醒了,还记得自己姓甚名谁吗?”水在我脸上、脖子上直淌,浸湿了胸口和肩膀。“或许你就不该站在这里,或许你就不该痴心妄想,或许你就不该……算了,就这样吧。”她冷哼一声,随手把空瓶丢在石板路上。
她转过身,踏上楼前的台阶,走进门洞的灯光里。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抬起右手,伸出的食指指着上方。
“记住,以后不准叫我桃子,”张佳桃说。“这个名字不是你能叫的。”
2
其实对那个耳光,我只觉得是个教训,并没有怀恨在心。但直到现在我才明白,那时已经有颗种子,在我心中深深埋下,直到有人来把它唤醒。
接着,张佳梅出现了。事后来看,我不得不说,这完全是命运的安排。如果没有她,我会沿着以往的人生轨迹继续平静的走下去,但她的出现使我完全偏离了方向,我开始在欲望和情感的纠缠下逐渐沉沦。
有天下午,我在保安室检查通讯线路,屋里的电话突然响了。我离的最近,随手拿起了话筒。
“保安,是保安吗?我是六号楼302的业主,有人在我家里捣乱,你们快点把她赶走。”
听到这烦躁而愤怒的声音,在一愣神的功夫过后,我突然有了一个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想法。
我说马上就到。放下电话,我径直朝六号楼赶去。
我敲了敲门,门立刻就开了,我又一次近距离的看到了桃子。
“你是谁,有事吗?”张佳桃说。“等等,我想起你了,你是那天那个……那个……”
“那个不该出现的人,”我说。
“对,不是,我是说,哎呀,算了。”张佳桃右手一挥。“现在我没叫你,我找保安。”
“他们都在忙,我来也一样,”我说。
“好吧,好吧,无所谓了。”她闪到一旁,指着一个满头金发的女人说:“就是她,这个无赖,赶紧把她给我赶走。”
我脱了皮鞋,走到那个女人面前,我正要说话,她先开了口。
“不好意思帅哥,我先做个自我介绍,”她把手机丢进包里,双臂一抱,靠在沙发上。“我叫张佳梅,是这位铁石心肠、冷酷无情的张佳桃小姐的亲妹妹。现在姐姐混出头了,妹妹落了水,来跟姐姐要点生活费,这不过分吧?”
“张佳梅小姐,你……”我说。
“不但不过分,简直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张佳梅站起身,双臂交叉,在客厅里边走边说。“可这位美丽高贵的张佳桃小姐,居然无耻的把我称为无赖,还妄想把我扫地出门,这种行径简直禽兽不如、人神共愤,简直……”
“闭嘴,简直一派胡言,”张佳桃冲到妹妹面前,指着她的鼻子说。“我给过你多少钱了,是你自己不求上进,就知道眼红别人,有本事你也去挣呀。”
“我没本事,我不求上进,起码我清清白白、干干净净,”张佳梅梗着脖子说。“不像某些人,靠着陪人睡觉往上爬,简直……”
“你给我闭嘴,你,你,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张佳桃说着就朝妹妹扑去,妹妹也不示弱,张开双臂迎了上来。张佳桃占不到便宜,一时气得原地打转,她忽然看见茶几上闪亮的水果刀,拿起刀子就冲了过来。
“杀人了,疯婆娘要杀人了,”张佳梅大叫一声,冲出房门。
我在后面安慰桃子,劝她一定要冷静。
“滚,你也给我滚,”张佳桃说。
我慌里慌张地穿上皮鞋,鞋带还没系上,便被她推出房门,接着门砰的一声在我身后锁上。
我穿好鞋,走到楼下,心里还在怦怦直跳。我抹了把额头的汗水,长出了口气。
“嗨。”有人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一回头,竟是张佳梅。“帅哥,你活着出来了。不好意思,今天害你差点挨刀子。”
“没那么夸张,她也就是吓吓人,”我说。
“是真的,”张佳梅说。“她狠起来什么事都做的出来。今天多亏你在场,让我保住了小命。要不这样好不好,晚上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我……”我话没说完,她拉着我的手就走。“你干嘛呀,我还上着班呢……”
那天晚上我又喝醉了。张佳梅的酒量你不得不服,不但能喝,而且敢喝,泼辣的劲头比起她姐,简直有过无不及。
“梅子,你们姐妹挺像的,”我打着酒嗝说。“直爽的性格,火爆的脾气,双胞胎也没这样的。”
“我爸也这么说,”张佳梅说。“她是大姐,我是小妹,中间还隔了好几个,不过就我俩是个二杆子货。我爸还说,就我们这二杆子脾性,迟早会害了自己。”
“你爸想多了,”我说。
“他说的对。我明白他的意思,以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张佳梅一饮而尽,把杯子重重地摔在桌上。“我们都是简单的人,可是外边太险恶,凭我们的力量,想自保都很难,最多也就是害自己了。”
“其实我也是这种人,”我说。“像我们这种人,就应该互相温暖,决不能彼此伤害。”
她看着我,呵呵笑了,笑的有点傻里傻气,却也有种神秘莫测的感觉。
我想,也不全是酒精的原因,让我们那晚住在了一起。用她的话说,“你住的近,去你那儿吧”,于是就去了我家,于是就缠在了一起。真正的原因我们心里一清二楚,却也许永远都说不明白。
那天晚上,她很疯狂,像棵暴风中的树,浑身肆意地扭动。而我则是沉默的土地,只能牢牢地抓住她,咬牙承受着。后来她又开始叫喊,声音有气无力,神情痛苦不堪:“亲爱的,噢,亲爱的”。我听的心都化了,连同逐渐麻木的身体,直到彻底失去知觉,直到大脑一片空白。那一瞬间过后,我完了,我知道,从此我将难以自拔。
“我能信任你吗?”疯狂过后,她趴在我身上,长长的指甲划着我的胸口。
“你想说什么?”我捕捉着空气中一股腥甜的气息,仿佛那是此刻唯一真实的印记。
“我姐养了个男人,我是说,她那个老板肯定不知道,”张佳梅抬起头,直直地望着我。“我有个想法,咱们干嘛不敲她一笔?”
“为什么?”我说。“她是你姐。”
“凭什么她混的比我好?”张佳梅说。“既然是我姐,就该帮帮我。”她摇摇我说:“怎么样?”
我躲开她的眼光。我想了想她的话。桃子还养了个男人,我怎么不知道,那是个什么男人,居然会让桃子……我心里没来由的一阵刺痛。我这是怎么了?
我又看着她,看着她也在看我的眼,我相信我的眼神里已经有了答案。她笑了,笑的单纯而清澈。
3
那个男人叫陈涛。梅子见过两次,在她姐家里。
“那孙子长的贼眉鼠眼,”张佳梅说。“也就我姐看的上。”
我示意她声音小点儿,这是饭店,到处是人。
“要二十万,不算多吧?”梅子终于压低了声音,凑到我面前说道。那一刻,她的眼睛很亮,像钻石在闪光。“就看你的了。”
我立刻就行动了。桃子白天很少在家,我也得上班,唯一的办法就上晚上死守。为此,我几乎天天晚上“加班”,跟同事的说法是:“加强巡逻力量,严防安全隐患”。实际上,我大部分时候都守在六号楼附近。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我苦守的第二十一天,那个家伙出现了。
桃子的车一进小区,我远远地就看见了。我躲在门洞口的柱子后面,打开手机的摄像头。
他们从车上下来,俩人有说有笑,陈涛搂住桃子的腰,在她脸和脖子上亲了几口,又顺势抚摸着她的臀。我在柱子后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举着手机,随着他们的位置慢慢移动。等他们走上台阶,走进门洞里,我才收回手机,长长地出了口气。
第二天,我在火车站附近买了张电话卡,那里不要身份证。
“这事儿能成吗?”我们在老地方见面,吃完面条,我擦擦嘴说。“这老头对你姐这么重要?”
“一定能成,”张佳梅说。“那老头不但给她钱,还帮她拉生意。”
“她会不会想到是你?”我说。
“一定会的,”张佳梅说。“所以我要现金,也不出面,总之死不承认,这样她就没有证据。就算是给姐妹们留点脸面吧。”
“那她会不会觉得你就是虚张声势?”我说。“我的意思是,她就是不给钱,你又能怎么样?”
“一定会给,”张佳梅说。“她太了解我了,她知道,如果不给钱,我一定会把视频发给那老头。亲爱的,你不知道吧,为这事儿我可是做了功课的。”
原来,她以前趁桃子不注意,偷偷翻过桃子的手机,那老头的手机、办公室和家里的号码她都有,她还加了那老头的微信号。
“我姐以前说起过他,”张佳梅说。“他靠老婆起家,怕老婆的要死。不过他可喜欢我姐了,拿她当宝贝。”她吐了一下舌头,做了个恶心的姿势。“行了,咱们还等什么呢?”
梅子用新买的手机号登陆微信,把那段视频发给了她姐。两分钟后桃子回复:你想干嘛?
梅子:二十万。
桃子:神经病,当心报警。
梅子:要不让干爹也欣赏欣赏?后边是那老头的手机号。
“你猜她这会儿在干嘛?”梅子捧着手机,笑的手舞足蹈。“肯定是在摔东西。”
手机响了,她看一眼,立刻坐起来。“她问时间、地点,还说怎么证明你不会有下次。怎么回她?”
我看着窗外。明亮的阳光在每个人的脸上跳荡,使人们苍白或黝黑的脸色,被涂上了一层梦幻般的生机。
“没法证明,”我摇摇头说。“她只能相信。”
4
周日下午。城南锦豪嘉园。这个规划过的小区到处都是烂尾楼,我知道这个地方,那里是郊区,人迹罕至。
我们约的四点,我两点就到了。中间那栋楼视野最好。我把电动车扛到三楼,找了块尼龙布遮好。我守在顶楼,注意着附近的状况。
三点,一辆银色面包车从小区门口驶过,在一里多远的地方驶下路基,停在一片树荫里。四点,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小区门口,车上下来一个男人,远远望去,似乎正是桃子的“男朋友”。他提着一个黑色的袋子,跨过地上的砖块和水泥,走进第一栋楼的大厅。那里有一个绿色的垃圾桶。两分钟后,他出来了,走出大门,开车离开。
我的手机震了一下。我掏出来一看,最新的一条微信说:钱已送到,敢有下次,我他妈找人废了你。
面包车没走。七点半,黑色轿车回来了。男人下了车,直奔第一栋楼,出来的时候拎着袋子。他把袋子往后座上一扔,开车走了。五分钟后,那辆面包车也走了。
我等汽车走远,给梅子发了条短信:黄了,还去吃面吧。
见到梅子已经九点,她坐在饭店的卡座里等我。我一屁股坐下,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我点了饭菜,掏出手机,看我订阅的公众号。她双臂交叉,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半天没说一句话。
一篇文章把我逗乐了,我忍不住哈哈大笑。我正笑的起劲儿,她一把夺过我的手机,在上面点个不停,完了随手扔到我怀里。我拿起来一看,她用那个新号登陆了微信,并把那段视频发了出去。接收人我看了两遍,没错,是那老头。
“行了,舒服多了。”张佳梅放开双臂,伸了个懒腰。“吃饭。”
5
两天后,梅子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桃子让她晚上去一趟,让我陪她一起去。“我有点怕,你给我壮壮胆。”
快九点梅子才磨磨蹭蹭地来到小区。我们一起来到三楼。梅子抬了抬手,没敢敲门。我帮她敲了。
门开了。桃子没换衣服,还是出门时那身黑色的套装,还有脸上精致的妆容。
“你怎么来了?”张佳桃对我说。
“我男朋友,”张佳梅说。“我们一起来的。”
桃子斜着眼睛冲我们看来看去。“真的?”
“真的,”张佳梅说。
桃子冷哼一声,转身进屋。我们跟着走进去。
我在梅子身旁坐下,我觉得挨的太近,又往旁边挪了挪。
“挺般配的,”张佳桃说。“简直就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到底什么事儿,赶紧说吧,”张佳梅说。“我们还要回去亲热呢。”
“行,那就不耽误你们亲热了,”张佳桃说。“你们以为靠这个就能威胁我?哼,别得意了……”
“你说什么,我完全……”张佳梅说。
“听我说完,”张佳桃说。“老板说了,他不介意,只要我还像往常那样随叫随到,哄他开心。怎么样,你们没想到吧?其实我也没想到。”说到这里,她忽然哽咽了,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原来在他眼里,我就是个阿猫阿狗,根本无足轻重。亏我跟了他这么多年。”
我又一次见桃子哭,她每一次抽泣,都像是在揉搓着我的心。
“不,我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张佳桃说。“我可以大大方方地找男朋友,不用再每天提心吊胆了。”
“那么,恭喜你。可这关我们屁事?”张佳梅说。
“钱呢?”张佳桃说。“二十万,你们干嘛不去抢银行?”
我心头一紧,和梅子同时抬头看着桃子,然后又对视一眼。
“什么二十万?”张佳梅说。“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
“别装蒜了,这不是你的性格,”张佳桃说。“敢来打我的主意,又把我底细摸那么清,除了你我真想不……”
“他把钱拿走了,”我说。
她们一齐看着我,身体僵硬,似乎连呼吸都忘了。
“已经这样了,我觉得没必要再……”我对梅子说。我又扭头对着桃子说:“你男朋友,开黑色轿车那个,那天下午他又把钱拿走了,他还找人打了埋伏。他没告诉你吗?”
“什么?怎么会这样?”她双手握拳,眼睛在房间里扫来扫去,像在疯狂的寻找着什么东西。“这个王八蛋,竟然骗了我,怪不得这两天找不到他,亏我对他这么好,这个混蛋……”
桃子咬牙切齿,攥着拳头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忽然她的目光又落在了梅子身上。
“都是你害的。”桃子说着,一把抓住梅子的肩膀,使劲摇晃。梅子打开她的手,她又抓住梅子的头发,要把她往地上按。“忘恩负义的家伙,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为什么,为什么,我欠你们什么了……”
这时,梅子一使劲,把桃子顶翻在地,她转身就跑。桃子爬起来要追,我一把抱住她。梅子趁机打开房门,逃了出去。
“我要杀了你,”桃子说。“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桃子又吼了几声,慢慢平静下来。我也松了手。她喘着粗气,走到沙发跟前,一屁股坐上去。她靠在沙发上,双眼紧闭,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
我小心翼翼地倒了杯水,放在她面前。她听见声音,睁开眼睛。她看看面前的水,又抬头看了看我。
“滚,”张佳桃说。
6
“花了这么多心思,居然便宜了那个王八蛋,”走在回家的路上,张佳梅说。“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也未必,”我说。
“什么意思?”张佳梅说。
我掏出手机,找出一段视频,放给梅子看。视频里两辆车在楼下停住,桃子从红色车里下来,接着,从白色车里下来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男人,男人一把搂住桃子的腰,嘴巴凑了上去,搂腰的手往下一滑,抓住了桃子的臀部。两人越走越近,在门洞的灯光里,面部特别清晰。
“妈呀,这不是那老头吗?”张佳梅说。
“我守了快一个月,其中一晚拍到了这个,”我说。“我不认识他,既然你说他就是那个老头,那总算我们的功夫也没白费。”
“什么意思?”张佳梅说。
“你不是说他靠老婆起家,怕老婆的要死吗?”我说。“如果凭这段视频,跟他要二十万,应该不难吧?”
“噢,噢……”梅子一把抱住我,在我脸上亲来亲去。“你怎么想到的?你这个家伙,我觉得自己已经够坏了,你比我还坏。看来真要坏起来,女人还是比不上男人。”
“我真的很坏吗?”
“真的。”
“真的?”
“真的。”
“那要四十万怎么样?”
7
第二天中午,梅子想吃米饭,于是我点了面条。不过她还是很开心,因为要收钱了。
我确认了老头的微信,把那段视频发给他,另附一条留言:向阿姨问好。一分钟后,他回了信息:多少钱?
明白人一点就透。我回复:四十万,明天中午之前,自动提款机转账,并留下了一个卡号。
梅子有些不解的看着我。
“提款机转账,只能看到对方的姓,看不到全名,”我说。“这张卡是我以前在北京办的,就算他要找我,也得花点时间。”
“原来是这样,”梅子点点头说。“你是不是觉得这老家伙,不太好对付?”
“能混到今天的地步,哪个不是老奸巨猾,”我说。“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手机响了,那老头说:一定照办,下不为例,你懂的!
我不懂,这句话是服软还是威胁?似乎两者都有。不过钱好像是没问题了。
“瞧瞧,人家根本就不在乎这点钱,只要别找麻烦就行,”梅子说。“那你猜猜,这家伙到底有多少钱?”
“猜不到,”我说。“不过我知道,要是他的钱全都没了,他一定会觉得生不如死。”
8
事实上,第二天一大早钱就打到了我的账号,他把转账成功的照片给了我。我上网查了下,果然如此。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或许也算是各得其所。可惜充满欲望的双眼,永远看不到前方的路。
那老头又给我发了条微信:你是桃子的男朋友吧,放心,不就是点钱嘛,何必要搞这么多花样?桃子给你了,反正我也玩不动了,也腻了,你就安安省省接你的班吧。
我关上手机,闭上双眼,黑暗立刻将我吞噬,渐渐地,那黑暗的中心仿佛有个声音在召唤,让我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坠落,越来越快,那种下坠的快感就像飞翔般无拘无束、自由自在,让我抑制不住地想要呼喊。此时此刻,我只想在这温暖的黑暗里无止境的沉沦。
不知过了多久,我忽然站起身子,拿起手机,拨通了老头家里的号码。一个女人接了电话,问清身份后,我告诉她:“你想不想知道老公的风流韵事?把你的微信号告诉我。”
一分钟后,我把视频发给了那个女人。我放下手机,想象着老头得意洋洋的样子,感觉内心宁静而满足。
9
下午,梅子给我打电话,说桃子又让她过去。“她声音特别冷,跟以前完全不同,我听了心里直发怵。”
“钱到账了,”我说。
“噢,”梅子说。
“怎么了,不开心吗?”我说。
“开心,”梅子说。“不过,我害怕,今天我都没敢出门。”
“没事,”我说。“真要有事,就说是我一个人干的。”
晚上等梅子进了小区,我们一前一后来到桃子门前。
门没锁,桃子坐在沙发上,穿着丝绸睡衣,披散了头发,遮住半边脸。
我们走进房间,锁上房门,也在她旁边坐下。
一时大家都没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梅子非常紧张,我能感到她的身子在微微抖动。
我回头去看桃子,她眼圈通红,脸色苍白,神情像大理石般冰冷。
她抬起头看着我们,没有一点表情,却又像饱含了痛恨、怜悯和鄙夷。“你们……”她刚开口,两行泪珠先滚了下来。
我心里一疼,嘴里泛起一股苦涩的味道。
“你们怎么这么绝?”张佳桃说。“苦熬这么多年,我容易吗,你们怎么能就这么毁了?”
“我们,我们没做什么呀?”张佳梅说。
“我不管你们做了什么,”张佳桃说。“上午老板忽然说要撤资,要断绝跟我的一切商业往来,还说再也不见面了。到了下午,他老婆突然跑到店里大吵大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羞辱我,还说要找人毁了我的脸。你敢说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
“也许是他自己不小心,被老婆抓住了把柄,”张佳梅说。“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再说跟你没关系?”张佳桃站起身,指着张佳梅说。“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从来没出过事。自从今年你来到这儿,我就根本没消停过。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恨我,是不是非要我死了你才高兴?”
“这是个误会,”我说。“其实这样也不见得就是坏事……”
“闭嘴,”张佳桃说。“我最看不上你这样的,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说话?”
“你有什么资格,你又是哪样的?”张佳梅说。“你的丑事早就人尽皆知,就她的老婆还蒙在鼓里,要不是……”
“要不是什么,你说呀,说呀。”张佳桃说着,朝梅子扑了过去。“既然你想让我死,干脆你也别活了,咱俩一起死了拉倒。”
桃子疯了一般,骑到梅子身上,掐住梅子的脖子,使劲摇晃着。
我赶紧抱住桃子的腰,想把她拉起来,但她双手抓的很紧。
梅子眼珠翻白,舌头都吐出来了,她快要撑不住了,她两只手在周围乱抓,右手忽然摸到了茶几上的水果刀。
我看见面前有道白光一闪。“梅子。”我的声音刚喊出口,桃子的身体突然僵住了,接着她直挺挺地扑倒在梅子身上,两只手还扣着梅子的脖子。
我把桃子翻过来,那把刀正插在她的胸口。我把她放到客厅中间的地板上。她的血一直在往外淌,洇红了胸前的衣裳。我用手指试了试,她已没有气息。我像触电一般,浑身一震,连滚带爬躲到了一边。她一动不动,血还在往外淌,地上好大的一汪,正在慢慢地变凉。
梅子的咳嗽声把我惊醒。我看着梅子,她拍着胸口,也在看着我。
“我姐她……她……”梅子说。
我摇了摇头。
梅子双眼圆睁,失去血色的嘴巴越张越大。我赶紧爬起来,在她就要尖叫的瞬间捂住她的嘴。我搂住她,一遍遍地摩挲她的肩膀和后背,指望她的情绪能平复一点。十分钟后,我放弃了,桃子就在那里,满屋子都是鲜血的味道。
“你先回去,好好睡一觉,我把这里收拾一下。”我帮她扣上外套,遮住里面沾上的血。
我扶她起来,她开始抽泣,双手冰凉,腿脚发软,好歹磨蹭着挪了出去。
送走梅子,我自己也像虚脱了一般,紧贴着墙出溜到了地上。我望着桃子僵硬的身体,泪水无声地淌了下来。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却又是我亲手制造的恶果。这是为什么?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无比深刻的意识到,原来每个利欲熏心的人,都不过是别人利用的棋子,你梦想要整个棋盘,你竭尽全力地挣扎和呐喊,但下棋的人却不是你,你永远都没有掌控的可能,因为那个家伙叫做命运。
10
第二天就有人报了警,第三天他们就抓到了梅子,之后事情又突然沉寂下去,再无消息。于是我让保安队长跑了一趟,了解一下案情的进展。
根据警方的说法,梅子已经全招了:当天晚上她去要钱,桃子因为白天跟人冲突,心情不好,两人言语不和便打了起来,她一时失手杀死了桃子。茶几上有她的指纹,沙发上有她的头发,家里有沾血的衣裳,还有保安的证词,她当晚出入小区的时间,与桃子的死亡时间完全相符。
到了这里,似乎这就是故事的结局了,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归宿。但我没有,因为我知道谁才是杀死桃子的真凶,还有是谁害了梅子,而这个家伙还在逍遥法外。收网的那一天肯定会到来。所以我真正的结局就是:在对惩罚混杂了期盼和恐惧的等待中度过余生。
11
桃子死后第十天,我去看守所看梅子。我们隔着一道铁栅栏见面。
她金黄的长发没了,被剪成了齐耳短发。她自始至终低着头,尊严和精神也被没收了。
“其实……”我说。“干嘛要一个人……”
“别忘了我,”张佳梅说。
“你家人呢?”我说。“老头给的东西……”
“都死了,”张佳梅说。
“还有什么要我办的?”我说。“趁我还……还有时间……”
“我知足了,”张佳梅说。“只是明白的太晚。”
一旁的女警说时间到了,我道声别,站起身。
“等等,我只想问你一句话,”张佳梅说。“我们这是爱情吗,这样算是爱情吗?”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整个人淤在那里。
她哭了。她的额头一下一下地磕着铁栅栏,哭得浑身直哆嗦。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她说。“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走出看守所,外边花红柳绿,阳光灿烂。为什么?我走下看守所门前的斜坡,来到车流如织的国道上。为什么?马路当中有条狗,后腿被车压断了,前后都是不息的车流,只能一声声地呻吟。为什么?
我觉得自己就是那条狗。拖着受伤的身躯,听凭命运的摆布。
没有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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