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我刚从另一个城市回到重庆上高中,见到新同桌,也是一枚黑皮肤小丫头,顿觉亲热,我问:“你是哪里人啊?”
“大足。”
“大族?大竹?大足?”重庆有这么个地方吗?
见我迷惑,她抬了抬腿,指着自己的脚:“大脚板的,大足。”
原来如此。
那是我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大足。
那年假期,同桌带我见识了这个大脚板的厉害,国内首屈一指的唐宋摩岩造像群——大足石刻。
九十年代初的大足,林木森森,庄严肃穆,却远不像现在这样设施齐备,修葺完好,我们溜进宝顶山上蹭听导游讲解,一路嘻哈打笑,惬意非常。
直到我见到大佛湾那组著名的“华严三圣”,毫不夸张,当时年少的我,仰头对上三圣那悲悯豁达的眼神,下意识便垂手肃静,不敢造次,灵台一片清明。
很多年后我才知道,“华严三圣”是大足石刻集力学、透视学原理于艺术构思的典范。“华严三圣”指如来、普贤、文殊三尊菩萨并踏莲台,工匠们刻意将他们的头部加大,胸部缩短,脚部加长,身躯前倾二十五度,正好符合造像与观众之间的透视关系,使人仰首观望时,感觉菩萨好像正亲切地俯下身来,关注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一般,让人顿生景仰孺慕之心。
文殊菩萨手捧1.8米高的七级宝塔,手臂悬空支出约2米,塔和手的重量近千斤。为使手臂能承受这样的重量,聪明的工匠们运用了建筑力学原理,刻出宽袖袈裟披肩挂肋飘逸而下,与其身躯相连,巧妙地将重心引到了主像身上。正如木建筑中撑弓斗拱的原理,使文殊菩萨手托的宝塔千年不坠。这样的处理既合符力学原理,又不违背菩萨宽袍大袖的造像规律,同时还体现出了宗教的庄严肃穆。
如果你也在1990年的那个夏天来过大足,不知会不会注意到两个十五六岁的女孩儿,跟着导游亦步亦趋地倾听讲解,脸上写满虔诚与敬仰。
大足,第一次在我的心里刻上了足印。
作为外语学院的毕业生,我接触老外的机会自比旁人多,说起来,他们到重庆的第一句话往往是:“哇,你们重庆真大呀,可是,重庆有什么呢?”
“火锅?小面?大礼堂?朝天门?”
“NO,NO,NO,别忘了,我们还有——大足石刻。”
从晚唐到南宋,大足石刻五万多尊佛像,各有各的辉煌,各有各的成就,要一一理解阐述谈何容易!
佛、道、儒三教在此融汇集成,各类教义繁琐,多种名称繁复,在这里,佛教教义被连环画式的石刻通俗地进行演示,将深奥的佛教理论通过艺术雕刻的方式进行展示,同时,智慧的工匠们巧妙地揉进了力学、光学、透视学等科学原理,充分利用光线、岩石、水源等自然条件,因地制宜,因材施艺。
因为爱,所以爱。无论是启迪智慧,求得人性的“牧牛图”,还是讲究因果报应,转世轮回的“六道轮回图”,或者采光排水等建筑艺术手法令人叹为观止的“圆觉洞”,又比如意境博大,安详宏伟的“释迦涅槃图”(卧佛),都仿佛刻在我心,一一道来如数家珍。
走在山间,看着表面宽容大度实则内心骄傲挑剔的欧美客人用夸张的表情和不住口的赞叹表达他们内心的震撼,外表谦卑谨慎内里刚硬固执的日韩客人沉默地不断用相机记录下他们的感动(也许不仅仅是感动,更多的是感伤,这么好的东西怎么不在我们国家,要不要忽悠过来呢,哈哈)。要说我没有些骄傲,没有点自豪,那绝对是假话,泱泱大国,千年传承,没得点儿东西,哼!
即将跨入新千年的前一个月,大足石刻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当时的我正和同事们在湖北神农架考察新线路,晚餐桌上,老总幽幽一叹:“我们的大足石刻,总算是实至名归了。”此话把一干湖北旅游界同仁嫉妒得频频劝酒(他们明明有武当山入遗了,也不知难受个什么劲儿)。我也兴奋非常,大脚板的大足,终于在世界旅游地图上,踩出了自己的足印。
前些年,八十多岁的老奶奶来重庆旅游,家人问:“我们带她去哪儿玩儿呢?”好罢,老年人的旅游的确是个难题,要有看的,要有吃的,要有买的,可前提是不能走路太多,不能花费太贵,不能让人太累。
我挽起老人的手,“走吧,我们去大足!”
看着老人虔诚地拜倒在宝相庄严的千手观音像下,对眼前悲天悯人的千眼菩萨诉说内心的夙愿,我们没有打扰她,耄耋之年的老人,所求无它,惟健康长寿,平安喜乐,足矣。
那一次的大足之行,老奶奶满意至极,看了各式各样的佛祖观音,求佛之心得到极大满足;吃了新鲜美味的龙水鱼,居然还有不辣的品种;回程还给老家亲戚带了精巧耐用的龙水刀具,关键是价格还不贵,多么难得啊!一时间把我夸得举世无双,后果是各路亲戚接踵来渝,接待任务非我莫属。
时光荏苒,当年的同桌小丫头已远嫁海外,可她口中这个大脚板的大足,我却每年必去:少年时,折服于她规模宏大,精美绝伦的石刻造像;青年时,倾倒在她鲜明的艺术特色和雄浑的历史底蕴下;人到中年,探寻石刻艺术背后隐藏的大量历史文化背景和科学建筑风格则更合我意。
世事变迁,惟她,静静伫立,就像六世达赖那首著名的诗:你见,或者不见,我都在那里,不悲不喜;你爱,或者不爱,爱都在那里,不舍不弃。
我想说,默然相爱,寂静欢喜,大足,你已刻在我心里。
《游在大足》线上游记大赛一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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