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羡慕年轻人，不是年龄，而是所向无敌的勇气。而我，已经没有了。”
——题记
1
我算是老年读者吧，58岁，丧偶，之前还想找个老伴。
想说一段我的故事给大家听，能不能听出什么，或者我想表达什么，都在这经历当中了。
2
我丈夫去世三年后，经人介绍，我认识了李永福。他比我大三岁，是机床厂的退休职工，妻子于一年前病逝，一儿一女均已成家。
李永福身形高瘦、见多识广、谈吐幽默，我们相处得很愉快。两个月后，我们达成共识，想让关系再进一步。因为我的女儿不在本地，便决定先见见他的儿女。
见面之前，李永福提过多次，他的儿女多么优秀、多么懂事，也非常支持他晚年再婚，但等到我们齐齐坐在饭店包间里的时候，我感觉氛围并没有那么融洽。
李永福的女儿叫李雯，是一家企业的高管；儿子叫李武，经营两家孕婴用品店。
李雯自打见到我，便一直用凌厉的眼光审视我。李武还算客气些，笑着说道：“阿姨看起来真年轻啊！”
我身材较匀称、肤色偏白，平时又喜欢保养打扮，所以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当时听介绍人说，我和李永福见过一面之后，他就急吼吼地让介绍人赶紧撮合我们继续发展。
我笑着说：“也不年轻了，今年都58了，老太太一个。”
李武为我倒了一杯茶，问道：“您孩子在哪高就？”
我说：“我只有一个女儿，在北京一家医院做医生，已经成家了。”
李武点头，看向李雯，说道：“医生好、医生好，那以后咱们家在医疗口也算是有人啦！”
李雯没接话，沉着一张脸，包间里的氛围更加令人不适。李永福许是在儿女面前放不开，也不像平时那样主动热情，好像端起了国企干部的架子。只有李武有一搭没一搭地找话题和我聊天。我觉得很尴尬，于是找个理由赶紧结束了这场见面。
回家后，李永福打来电话：“你今天都没怎么动筷子，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我没绕弯子，直说：“你女儿看起来不高兴，你不是说他们同意咱俩的事吗？我怎么感觉不是那回事儿呢？”
李永福虚虚地说道：“嗨，女儿家嘛，对她妈感情深。她不是对你有意见，她是对我有意见。她妈没了一年多，她觉得我找人太快了。丽梅，咱俩相处也有一段日子，你能感觉到，我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人，我老婆在世的时候，我待她很好。但人总得向前看不是？他俩工作都忙，平时就我自己在家，身边一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我也难啊。”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声调低了些：“再说，咱们这种情况，能碰上一个可心的人多不容易。我要是等三年，那就遇不上你了。”
我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我心里其实还是有些介意。老年人再婚，但求省心，谁也不想面对太多阻碍。都是一把岁数的人，没有必要去受那份累。但现实点说，如果我想再婚，李永福确实是比较合适的对象。
他身体硬朗，生活讲究，外貌一点都不邋遢，有房有车，退休金可观，孩子自立，受过好的教育，方方面面都没有硬伤。我在中老年相亲队伍中比较受欢迎，其实李永福也一样有很多选择。我们中老年群体找对象，一向比较直接且现实。如此把两个人的条件摊开来论，李永福值得我试一试。
3
两天后的傍晚，我正在厨房做饭，李永福突然给我打电话，他说他在离我家不远的贝贝幼儿园，想带外孙来家里坐坐。
我将地址发给他。这个点儿过来，应该还没吃晚饭，我又顺手从冰箱里拿了些冻虾、蔬果，临时加了两道菜。
李永福带着外孙赶到的时候，饭菜都已出锅。李永福一进屋就闻到了香味，使劲抽抽鼻子，说道：“家常菜的味儿真香。”
我将祖孙两人让进屋，李永福去卫生间的时候，我把孩子安顿好，给他剥虾，喂他吃饭。
李永福从卫生间出来，见到这一幕，叹道：“他妈妈这段时间忙项目，顾不上他，他爷爷奶奶又不是本地人，只能让我天天去幼儿园接放学。我平时自己糊弄两顿饭还行，可孩子正长身体呢，哪能糊弄？我就天天晚上带他下饭店。但这孩子肠胃弱，吃饭店的东西经常拉肚子，愁死我了！”
我看着孩子胖乎乎的小脸蛋，吃得油渍麻花的小嘴儿，想起自己远在北京刚满周岁的外孙，有些心疼，说道：“你们要是不嫌弃，你接完孩子就来我家，在我家吃晚饭吧，我瞧着这孩子挺爱吃我做的饭。”
李永福嘿嘿笑道：“那多不好意思，太麻烦你了！”
我将剥好的虾仁塞孩子嘴里：“也就是添两双筷子的事儿，平时我自己吃饭也不香。你看这孩子多乖，多招人稀罕。”
李永福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以后我来买菜。”
我也笑了：“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那你就买。”
这时，孩子扬起小脸看着我，怯生生地说道：“奶奶，你做的饭真好吃！比我妈妈做的饭都好吃！”
李永福说道：“小宝，别叫奶奶哈，叫姥姥！”
我憋着笑，瞪了他一眼，心里相当舒坦。
晚饭后，李永福在客厅坐着用手机下棋，我陪小宝做幼儿园留的手工作业。晚上九点多，李永福打电话让李雯来这边接他们回家。
许是因为那次在饭店不欢而散的过往，李雯见到我有些尴尬，我让她进屋，她不肯，小宝扑过去，大声说道：“妈妈，姥姥做的饭可好吃了！姥姥还帮我做手工，我姥爷就知道玩手机！”
李雯神情复杂，她怜爱地摸摸小宝的头，没好气地瞪了一眼李永福，最后别别扭扭地对我说道：“姜阿姨谢谢你，给你添麻烦了。”
那天以后，李永福去幼儿园接完小宝都会直接来我家吃晚饭，饭后我陪小宝玩到九点多，李雯再过来接他们。如此天天打照面，李雯的态度缓和许多，已经可以面带微笑地向我讨教某道菜的做法。
月末，李雯负责跟进的项目完结，李永福和小宝不用再来家里吃晚饭，一时间我还有些不适应。
4
那个周末，我去公园跳舞回来，竟然接到了李雯主动打来的电话。
她告诉我，李永福的手臂摔骨折了，在家里养伤。
我顿时心急如焚，去菜市场买了些补钙的食材直奔李永福家。在门口，我看到端着石膏臂、面容沧桑的李永福，很心疼，赶紧让他去休息，自己去厨房熬骨头汤。
李永福跟在我身后，絮絮叨叨地讲述事故发生的始末：“我就是想去菜市场买点菜，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在平时走过八百回的路上摔了一跤，当时胳膊就疼得不敢动，手机也摔坏了。很多人围观，没一个人敢碰我，我想借他们的手机给李雯和李武打电话，也没一个人愿意，只有一个小姑娘帮我打了120。晚高峰路上堵，我等了好长时间急救车才过来。地上凉，凉得我肚子疼。”
他喃喃道：“人呐，一旦上了岁数，身边要是没个伴儿，那真是太惨了！”
李永福的感慨，我也感同身受。我女儿在北京，对我的关心大多通过网购、转账、视频电话来传达。在我孤单寂寞的时候，在我头疼脑热需要有人端水送药的时候，不在身边的女儿是指望不上的，很多时候即便女儿就在身边，也指望不上。因为女儿也有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家，我早就不是她心中最重要的人了。
我身边的老人，大多面临这样的境遇。
李永福唉声叹气，我劝慰道：“你也甭愁，反正我没什么事，这段时间我过来照顾你吧。”
李永福说：“那我去请个保姆，让保姆干活，你过来陪陪我就行。”
我大手一挥：“得了吧，花那个钱干啥？家里能有什么活儿呀，不就是做做饭、收拾收拾卫生嘛。”
李永福很感动：“丽梅，咱们处了挺长时间，也算经过一些事。等我胳膊养好了，咱们就去领证吧。”
我安慰他：“你现在这情况，就算是朋友，也会搭把手帮帮忙，你不用因为感激就扯到别的事情上，没必要。咱俩要结婚，必须经过孩子们同意，勉勉强强没意思。”
李永福神秘一笑：“李武一直都同意咱俩的事儿。李雯就是一时想不开。现在她也同意，前几天还主动和我提这个事儿，说你人挺好。”
我白了他一眼：“你女儿精得很，我看她是发现我有大用处了吧？”
李永福嘿嘿乐：“应该有这方面的原因，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你人好。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你有需要，找他们帮忙也是一句话的事儿，我不打诳语。”
至此，我和李永福守得云开见月明。我的女儿只申请到下个月的长假，我们打算等女儿回来，两家先聚聚，而后再考虑领证结婚的事。
万万没想到，就在等待女儿休假的这段时间里，我发现了李永福的秘密。
5
那天，我去帮他做饭。炖汤的时候闲着无事，就顺手搞起了卫生。当时李永福在客厅看电视，我去书房帮他收拾写大字的桌案，桌上的宣纸无处可放，我想找个空抽屉，结果看到了他的房产证。
我觉得我和李永福已经是要结婚的人，看看这个也无妨，于是顺手翻开。然而，房产证上的人名，并不是李永福，而是他的女儿李雯。房产证还是新办的，日期竟然是上个月。
那个瞬间，我感觉骨头缝里都凉飕飕的。
这个房产证下面，还有一本房产证，房屋所有人是李武。再往下，我看到了财产公证相关的文件。
这些资料的日期都在我和李永福打算结婚以后。
我看着看着，心中凉意散尽，怒火开始翻腾，生出一种被人当猴耍的耻辱感。这个李永福，在与我相处的时间里，把自己折腾成一具空壳子，竟然还好意思跟我提结婚！虽然我也不是什么单纯的老太太，可我起码没把自己的房子过户给我女儿，我也没去公证自己的婚前财产！大家都是体面人，至于干这种不体面的事？
我承认自己确实图他的条件，但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我自身条件也不差，就是为了享福才搞黄昏恋，不然我一身体康健还有退休金的老太太为啥要再婚？我闲得慌上赶着给他老李家当免费保姆？
我呸！
我把那摞宣纸随手一丢，去找李永福谈话。
事已至此，开门见山最好，我直接问道：“李永福，咱俩要结婚就得开诚布公，谁也别坑谁。你条件好，我也不赖。我名下有一套房，自己还有些存款，你呢？你有什么？等咱们两家见面的时候，把证啊本儿啊都带着。”
李永福愣住：“……好端端的，说这个做什么？”
我不露声色道：“你就说你同不同意吧？”
李永福吭哧半天：“那个……那个我的房子都是学区房，为了两个小宝能上好学校，我就把房子都过户给他俩了……我真是为了学区，不是为了防你。”
我冷笑，想了想：“既然这样，那我也把我的财产放到我女儿名下。然后，你给我十万彩礼，这些办妥咱们就领证。”
李永福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彩礼？这都什么年代啦，还有这种封建糟粕？说出去不怕让人笑话？丽梅，我觉得你不是这样拎不清的人。”
我反问他：“那我跟你结婚做什么？为了免费帮你做饭、帮你打扫卫生、帮你暖被窝？回头你先咽气儿，你那两个精明算计的儿女不得一脚把我踹滚包？你们家人怎么那么有意思啊？自己不觉得自己很过分吗？”
我自己吐槽完，并不想听李永福解释，随后将围裙摘掉，摔在沙发上：“我不伺候了，咱俩一拍两散！”
那天从李永福家离开，我直接收拾行李买了车票去北京散心。
经过这件事，我也算是看透了。现在年轻人结个婚都要算来算去，我们这种中老年人想要交心那更是难上加难。李永福的做法我能理解，但偷偷摸摸瞒着我确实下作，也触碰了我的底线。
回头看看，我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并没有对不起他们家的地方。既然还是不能以心交心，那就算了吧。
本来也不是非找不可。
6
我在北京旅游期间，李永福、李雯、李武轮番打过几次电话，我都没接。从北京回去后，李永福托当初的介绍人联系我，说想解释解释，我觉得这样纠缠下去也不好，便决定去见最后一面。
还是在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李永福问道：“你这段时间去哪了？电话不接，去你家找你，你也不在。”
我：“去北京玩了一圈儿。”
李永福：“出去玩玩挺好。丽梅，你看咱俩的事儿……”
我摆摆手示意他停止：“咱俩没事儿。我想通了，不打算再找伴儿，我打算工作去。”
李永福：“你要干啥？不是都退休了吗？”
我笑着打趣他：“有人介绍我去给一个退休老干部做饭、打扫卫生，轻松得嘞，一个月五千块。做两年我就去北京，帮我女儿带孩子，发挥余热。”
李永福脸色很难看，我也不想和他浪费时间，说道：“我们老年模特队要排练，我先走了哈。”
说完，我起身离开。
就这样吧，我想找伴儿，李永福想找免费保姆。既如此，还是各走各的路。
皮，其实挺悲哀的是吗？
活到我们这个年龄，将人世间那点蝇营狗苟看得一清二楚。我们已经不提爱情两个字了，我们说找个老伴儿，健康、有退休金、能搭伙过日子就行，我们已经没有了年轻时所向无敌的勇气和信心，斤斤计较是常态。
回到开头的问题，我为什么要讲我这个经历呢？因为我想告诉年轻人，你们早晚会走到我这一步的，会算计，会看透一些蝇营狗苟，会觉得人活着无非这回事，那不如，趁着年轻，趁着还没有看透，去做一些能让自己无所畏惧的事吧。比如想方设法地挣钱，也想方设法地恋爱，比如，白睡一个人，也白给一个人睡。因为金钱和爱情，都是有时效性的，等你到了我这个年龄，你就知道，有些东西，你永远得不到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