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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上星期病卒,脑干出血,去的很快,用呼吸机维持了一周的时间,直到心率衰竭,刚逾花甲之年,遭此横祸,实在令人叹息。
舅妈一直表现的很坚强,坚强到让人觉得冷血,舅舅火化的那天,她哭成了泪人,她说她怕扰民,不能在医院哭,今天在家里她要哭个够。
舅妈是要面儿要强的女人,即使在那样难过的时候,依然不愿在外人面前失态,即使哭的没得人形,还招呼亲朋好友吃饭,还在给儿子媳妇查缺补漏。
她拉住我妈反复的说她没有对不起我舅舅,舅舅和她说的最后一句是头有些晕,她说你睡一睡吧,然后再也没有醒来。
她哭着找来自己的儿子作证,我舅舅在视频里说的就是有点晕,不是很晕,不是非常晕,所以他们都没有在意。
两个小时后,像平常一样,他和孙子说在视频里看爷爷,但是视频没人接,她不知为什么有不好的预感,让表弟驱车回去看看,到了家,距离她们最后通话的时间已经过去三小时了。
她在解释,在证明,在嘶喊,在宣泄命运对她突如其来的打击的不满。
她的妹妹难过着姐姐的难过,突然神经质的爆发,说是我舅舅对不起舅妈,伺候了他一辈子,说走就走了,引得舅妈又一阵嚎啕。
舅妈才58岁,人已经有些老了,鬓角的白发很扎眼,舅舅生前却是精干的老帅哥,一身笔挺的西装,望之比实际年龄小上许多。他顿顿吃肉,天天喝酒,舅妈就好酒好肉那么伺候了大半辈子,自己却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舅妈去邻居家坐会,都要被舅舅催着回去,他在等舅妈的下酒菜。
舅舅在姥姥手里就是被宠出来的孩子,年轻的时候,连端饺子上桌这样的小事,都不让舅舅干,因此婆媳关系很不好,舅妈连着十几年都没有看过我姥姥,连姥姥去世都没有回去,只在下葬的时候出现了一下。
舅妈是一个倔强的人,可惜遇到了同样倔强的姥姥。
姥姥嫁给我姥爷的时候,并不知道要嫁一个大自己十七岁,可以做自己父亲的男人,她曾经和表哥议过亲,一个长她一岁长相甚好的男孩,可惜不知何故,有缘无份。
不过没什么可惜的,姥爷是中农,表舅爷却是大地主,建国初期的风暴,让我姥姥不再回忆当年。只是,姥爷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突然,70年代落后的医疗条件,甚至搞不清楚是什么原因就走了,留下50出头的姥姥和三个孩子,那时舅舅还未成年。
姥爷是个口拙木讷的人,他在的时候家里家外就是姥姥一个人在操持,他走了,姥姥没有再找,三个孩子的上学,工作,结婚,都是她一个人撑着。
姥姥不喜欢舅妈,嫌她长得不漂亮脾气还臭,说她整天欺负老公打孩子,我见过二人年轻时候的照片,姥姥身量苗条,眉目清秀,的确比舅妈出众,舅妈环眼龅牙,除非大笑,不然总带着三分怒气。
舅妈的脾气大,我听过也见过,不光儿子老公要听话,连两个大姑子也得随她的意,甚至父母不合她的心意也是要挨她的骂的。
唯一的儿子,不认同她,但是她怯懦的和人唠叨,都怪自己脾气不好,把儿子打傻了,越大越没出息。表弟对她最大的不认同就是找了一个和她完全相反的媳妇,高挑漂亮,少言寡语,文静贤淑。
姥姥的脾气也不小,和我爸起过好几次冲突,惹得我爷爷奶奶也颇有微词,大女婿更加看不顺眼,三个孩子我大姨最像她,她却最不喜欢,虽然她最后是由我大姨大姨父养老送终的,但是从未停止向周围人控诉她对对女儿女婿的不满。
姥姥卧床三年,只有女儿的陪伴,闭眼的时候,也只有大姨在身边,舅舅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噗通的跪在姥姥身边,尽着作儿子最后的本分。
姥姥小时候家境富裕,老姥爷闯关东做生意,经常给她带回来时兴的小皮鞋,出嫁的时候,嫁妆里有三十多件上好的旗袍,她骨子里是骄傲的。舅妈是省城人,自然有大城市人的骄傲,两个同样骄傲而倔强的人凑到一起,一山容不下二虎。
舅妈也不喜欢姥姥,姥姥对舅舅的宠爱还遗留着封建家长的专制,诸如饺子上桌这样的事,不是男人干的事,舅舅读不懂两个女人之间的战争,竟然在剑拔弩张的时候挑剔饺子馅的咸淡,简直闲的蛋疼,舅妈暴脾气上来,直接将大年夜的饺子全数倒掉。
这样的交锋,是二人相处的日常,这个故事是我合成的,姥姥的重点在于倒掉的饺子,舅妈的重点在于端饺子是不是男人干的事。
姥姥在舅舅家住了几年,等表弟上了学就回了那个已经没了姥爷的家,到死也没有再登舅舅的门,舅妈也没有再回家看婆婆一眼。
姥姥上个世纪20年代生人,战乱,饥荒,逃难,斗争,都熬过来了,日子好了,却守了32年的寡。
她最常说的是老姥爷给买的小皮鞋,上私塾时给同桌画的小乌龟,那也许是她最开心的回忆,扔下她先走了32年的姥爷,在姥姥回忆里出现的频率极低。
舅舅也在舅妈50多岁的当口,扔下老伴走了,他们的第一个孙子还不满两岁,在舅舅葬礼上,舅妈就嚷嚷着给儿子带二胎,姐妹们捂住舅妈的嘴让她看在老天的份上对自己好些吧。
我不了解舅妈的青春岁月,只知道她仿佛赌气似的,接过姥姥手里的接力棒,像养儿子一样宠着舅舅,当然也像训儿子一样管着舅舅。
对于表弟这颗独苗的呵护比姥姥对舅舅更甚,自己省吃俭用,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城市老太太的摩登,所有的行头甚至比不上儿子一双鞋的零头,儿子上学,工作,买车,买房,一条龙服务到位,为了省两个钱,一把年纪了趴在地上亲自给儿子的新房做美缝。
蓦然发现,舅妈竟然和姥姥很像,而且越活越像,一样不管事又早早辞世的丈夫,一样懵懂不自知的儿子,一样坚强勇敢的性子,一样霸道专制的脾气,一样操劳坎坷的人生。
我在想,如果舅妈温和一点,柔软一点,是不是命运就不会对她那么残忍,也许就不必步姥姥的后尘。
可是,世上本没有如果,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命运逼着人坚强,还是坚强本身就是一种对命运的挑战。
我们常叹命运不济,生活充满了无奈。曾经最讨厌急躁的父母,如今却不自觉的拿同样的态度对待自己的孩子;曾经最讨厌抠门的朋友,如今却在生活面前不自觉地勒紧裤腰带。
各种曾经,各种如今,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都活成了最讨厌的人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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