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岁月无情催人老，与君共赴奈何桥
接到弟妹的电话直接感觉血在往头上涌，心跳突然就快了很多，好像胸膛已经装不住它了。“咚咚、咚咚……”
安排弟妹叫了救护车，这边的活儿是没法干了。找领导请了假，回到出租屋，在《12306》上买了几个人的火车票，坐在塑料椅子上，全身软绵无力，额头的汗渐渐干了，激烈跳动的心脏让人感觉很累。
再打电话时，弟妹已经在县医院急诊科。初步诊断是脑梗塞。我们的七十二岁的妈妈住院了。
从广州到老家的火车只有这一趟，头一天十点钟广州出发，第二天中午到县城。人已经住上了院，剩下的事就靠医生了，我们着急也帮不上忙，只能说赶回去在医院陪护，家里也需要人。还有三个孩子。
回忆的镜头摇到前不久，妈妈还在跟我打电话，聊起隔壁张婆婆最后这几年的事，义愤填膺，而又感慨不已。说到张婆婆大儿子大华一家，跟她差不多同龄，还有那么好的生活条件（我知道她根本不知道人家生活怎么样，都是根据经验和观察做出的推断）却在几年前刚刚退休没多久就去世了。大华一死，媳妇儿女儿女婿外孙就再也没回过老家。又说到张婆婆儿孙满堂，走得却那么惨烈，老人家回忆了从小到大跟张家做邻居的很多故事。所有的事都有前因后果，二平的媳妇年轻时做过民办村小老师，最后却因为水平太差砸了饭碗，说到水平差又提到把扬琴叫打琴的笑话，感慨幸亏没让她当老师，要不然误人多少子弟啊！
三丫的婚姻没听老张夫妻的，结婚跟男的在县城办的，过了没多久知道那房子是租的，后来三丫离婚了，孩子们已经是下一辈的事情了。四灵就跟我们年龄差不多了，从小带着我们一起疯玩。结婚后每见一次就更胖一圈，终于在几年前得病走了。我们的结论是真不能随便让身体胖下去，要命。
张婆婆最后这二十多年名义上是跟着二平一家过的，实际上是一个人。土改分的老房子从最初的三间被人们扩建成了一个院落，我们这一代属于这院里第三代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我们还是学生的时候是这院人丁最兴旺的时候。后来就走向四散开花的样子了。而当年最让人艳羡的张婆婆的日子却被封印在了那个老房子里。
我们在外边苦挣苦捞的人，每年会根据需要或者借来的理由回家，其实还是因为那里才是我们的家。在外面有时候感觉生不如死，感觉这世界没有人能拯救这颗卑微的灵魂。但你一回到家啥感觉都没有了，严重的失眠会在自己家那张大床上躺下就睡着，一觉睡到自然醒。手机根本不是失眠的理由，在自己的床上一觉醒来手机都不知道放哪里了。老婆也不是睡不好觉的借口，相反，在自己的床上，爱情和婚姻跟性无比和谐完美。
然而有一个公理是这样说的，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生活不能太幸福，幸福不会太长久。因为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得挣钱养家。
每年回去熟悉的乡亲们会以各种形式联络感情，随便哪个田埂地坎树下井边，我们就会聊得忘了来这个地方的目的，聊曾经熟悉的张三李四，聊最近的家长里短。
张婆婆在最近这几年回去跟她打招呼时发现，一年比一年苍老，耳背，不认识人，刚开始她认不出你时你告诉她你的小名，她会记起来，过一两年，你需要告诉她你爸爸或者爷爷奶奶是谁才会想起你，再往后最近这一两年，完全没办法说清楚我是谁了。但她会三番五次问你她儿子女儿在干吗，希望你能帮她带个口信给她们。其实她的儿女子孙离她都不远，真没必要帮忙，想帮也帮不了。
二平媳妇在当不成民办老师以后，在村里人缘也是可想而知。从地边路过，你家的蔬菜瓜果会被顺手牵羊，最可恶的是香椿树在刚刚栽下去那几年老是被人劈头掰掉椿芽，自己家的香椿树没有这么干的，都是掰枝丫和分叉上的新芽，劈头掰掉或者折断会让这棵树长得慢，会变弯（因为新的椿芽从旁边长出来了），甚至会长成一个大结疤。
（农村的香椿树主要还是要用木材的，不像现在很多专业生产香椿芽的不让树长高）
这些事在你没有很多邻居，或者多次重复发生以后，大家都知道谁干的，而她总以为没人知道，所以吵起架来她又是声音最大气势最强的那个。
张婆婆最后这几年的生活邻居们都能想得出来。但是有什么用，我们从小都知道，他家是村里过得比较好的，现在也应该是，因为他们家有那么多在外面有单位有工作有身份的人，从小就是。所以是不需要别人操什么心，更不需要帮助的。
而张婆婆的最后的结果真的成了惊世骇俗的新闻。二平媳妇被张婆婆娘家人在灵堂前惩罚没有人帮她说话，更多的是背地里义愤填膺义正辞严地认为罪有应得，不值得同情。
妈妈最后的电话好像要把这辈子的话说完，刚买的超大声的老人手机很满意，聊完了邻居聊亲戚，聊完亲戚聊家里。不得不说老人手机的电池真的牛叉，我最后是在插着充电器的情况下打完整个电话。
脑梗住院以后，人慢慢清醒过来，身体出现很大的问题，说不出话，半边肢体没有反应，吃东西不能正常吞咽，大小便失禁等等等等。
人们到了一定年龄总会面临生存质量的问题。而突然而至的机体功能缺失或者损坏有可能是不可逆，或者说最终结果，但是还有一部分却又能持续下去。现代医药技术对于维持一个不健康不完整生命又有那么多办法，而根植于民族血液里的孝道和人性，总是希望坚持，再长一点，再久一点，让最后的悲痛晚一点，再晚一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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