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时候,我就跟着父亲学会犁地了。
那时春夏的早晨,不论你起得再早,牵着马,扛着比自己身体还长的犁具,走在满天星斗的山间小路,总会听到那或近或远吆牛喝马的声音:高亢的、舒缓的、急促的、拖音的、咒骂的、与牲口说话的各种声音此起彼伏。行道里的,总能根据吆喝声音判断出犁者吆喝的是牛马、或驴骡,正在转弯回犁还是直线行犁。古朴而又纯正的山野晨耕调子,加上田间草丛被半夜的晨露打湿了翅膀的虫鸣鸟声、天明鸟叫声和远处村庄偶尔传来的的几声犬吠鸡鸣声,可算得上是纯正而不加任何修饰的田园交响曲。
天空和远山还模糊在夜空里的时候,就开始驾马犁地。学者大人的各种阴阳怪气而又抑扬顿挫的吆喝声,双手扶犁,赤着脚跟在黑马身后,踏着保存了白天太阳余温的土壤,在铧犁均匀行进中,脚下就翻起了滚滚的土浪。土壤里犁断的草根混合着土香味儿,在清晨微微润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发酵着,让人不由自主来几个深呼吸,土地厚重的味道顿使你觉得神清气爽,灵魂会消散融入土地里。
黑马是不需用鞭策的,它懂人话,叫它停它就停,叫它转弯回头它就转弯回头。而这“人话”就是那简单而富有韵味吆喝声。在这块硕大无垠的舞台上,犁者和黑马就用力气、汗水和意志,尽情地点踩着简单而又古老节奏韵律,来来去去,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那么默契。
星星渐稀,东方发白。远山变黑了,天空与远山的层次越来越清晰了。这时,你会模糊地看到脚下被你犁得仰面朝天的草根,被你深埋在地下密密麻麻的麦茬,被你惊醒而掀起的沉睡了一年半载的土层,你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征服感、成就感、自豪感。待你困了累了蹲在地埂上,清上两声嗓子,吼上两声秦腔或喊上几句山歌,顿时你会浑身通爽透畅。
太阳快到山顶时,你有时会发觉你斜长而弯曲的影子与你在地上用铧犁划出的弧线是那么的吻合,那来来去去无数的弧线平行线在分分秒秒的期待中不断增多。那未犁的部分,则快速的缩小着自己的领地。懒洋洋的太阳就在这奇妙而又重复的来来去去中静默而又升腾着。岁月也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耕耘与期待中成长着。
日近中午,当好多犁者完成了一日的犁地任务,牵着或赶着牲口唱着山歌,屁股后时不时还跟着一两牛犊马仔仰着屁股、蹶起两蹄,弥漫着尘土回家的时候,你此时也应该解甲弃犁,马儿打着响鼻甩着尾巴啃着田埂路边鲜嫩的青草,你也会枕着颅项,躺在刚犁的松软土地里或青草滩上,仰望蓝天白云,静听远天的鸟鸣和近处的虫唱,长长的呼上几口气,嗅着颅项上散发出的马儿的汗臊味,感受着劳作后的轻松愉悦。任凭蚂蚱蟋蟀跳在你身上,蚂蚁蜘蛛侵犯你,你都毫不在乎。此时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合乎自然!
有时,真觉得土地是一张纸,铧犁是彩笔,马是颜料,犁者是画师,绘写着丰收希望图。
有时,土地会变成一把琴,铧犁是琴弦,黑马是音符,犁者是琴手,弹奏着岁月沧桑之曲。
有时,土地又会变成一首诗,铧犁是文字,黑马是韵律,犁者是诗人,书写着辛劳奋斗之歌。
如果土地是犁者的战场,那么黑马就是犁者的战马,铧犁则是犁者的武器!
是啊,土地因为有了犁者,才有了它那永恒的生命;黑马因为有了犁者,才体现出它勤劳的价值;当然,犁者也因为土地、因为铧犁、因为黑马而成就了自己的荣耀和辉煌。
其实,生活中我们每个人都是犁者,生命中无时无刻不在犁着人生之土地,关键是要有一种欣赏、满足、敬仰和爱的情怀,犁好人生的每一痕地,来年的土地定会不负犁者!
2007.10.26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