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梦，《一出好戏》亦有不足

人生如梦，《一出好戏》亦有不足
（一）真诚的新导演

影帝、情商高，歌舞俱佳，业余摄影师。现在，黄渤又多了一个称号——黄导。

除了常被人吐槽和自嘲的相貌，黄渤确是个难得的人才。人往往有一项才能就不错，他涉猎广，而且每行都做的不错，最好的当然是演戏。

对于这么优秀的一个老戏骨，观众缘也好，导演的第一部作品，一定有点万众期待的盛况。当然，这是双刃剑，被齐声喝彩，恶言讥语还是毁誉参半，取决于前两天的观影评价。

当然我并不赞同票房决定电影优秀度的说法，就像暑假档的《邪不压正》、《小偷家族》，导演个人风格非常强烈，都不是有大卖相的电影。

但是，一定的票房成绩至少也说明了一部电影不太差的水平。黄渤导演的《一出好戏》藉由口碑，票房渐渐上升，至今已经冲过了十亿。

从导演的立意来看，黄渤没有从自己最有市场的喜剧入手。一干在喜剧上颇有市场的演员——王宝强、王迅，都没有发挥很大的喜剧效果。甚至徐峥和孙红雷的戏，因为影片的剪辑，完全没有出现。

这是一部寓言性的作品，以一群落入孤岛，以为世界灭亡的人群，展示了原始社会，资本社会和神权社会的基本雏形。

这个架构下，可供思考的东西很多。就像生和死的问题，一直存在，一直被思考，但一直都没有答案。

这样的立意和取舍，表达了一个新导演的真诚——对待作品和观众的真诚。

看过韩寒的《后会无期》和赵薇的《致青春》。这两位导演的第一部电影和黄渤一样，都有想表达个人思考的成分，有能让人从荧幕外感受到的用心和认真，票房和口碑也都不错。

然这样的新导演在第一部作品上，都有不可避免的稚嫩。好像《后会无期》有些生硬的小品化剪辑。好像《致青春》前半部像出自一个优秀导演，后半部像一个赶作业的学生作品。

《一出好戏》的镜头调度也显然缺乏资深导演的流畅，说不出有什么硬伤，也找不出有什么出彩的地方，在驾驭这种寓言化作品时，显然缺乏一种寓言的悠远意境。

但我记得看韩寒的第二部作品《乘风破浪》时，就非常惊讶于他在镜头、剪辑、色彩的纯熟度，虽然这部电影表达的是一个极为老套的父子情故事。

所以，以黄渤的天赋和努力，他的第二部作品，一定会有飞跃般的进步，这是值得期待的。

这部电影的演员几乎都是鼎鼎大名的演技派，却因为角色的限定，演得像被格式化后的符号，表达一种单一的象征，包括黄渤本人的角色，余味不足。

黄渤——公司落魄职员，在随公司度海过程中得知自己中了六千万彩票，落魄荒岛后一心想在彩票兑现期内离开。

梦想破灭后用脑子建立了个神权社会，他充当神，人们生活在友爱、互利、歌舞升平之中，像个乌托邦。

然而影帝在个人作品里并没有展现出影帝级的表演。他痴爱舒淇，有成功的欲望，也有不能泯灭的良心，每个层面都得以表达，却是一种痕迹明显，起承转折不够流畅的表达。

王宝强——退伍军人做了导游，具备超强的野外生存能力，成为荒岛第一个原始社会之王。

他在树上奔腾跳跃，对着人群大吼大叫，原始社会失败后萎靡消极。

人物头脑简单，四肢发达，换了王宝强，能演出这个水平的演员不会缺乏，而王宝强可是在《树先生》里展现过出神入化的演技。

舒淇——完全就是个女神的道具。不论环境如何恶劣，总是一袭长衣临风而飘，一头长发倾泻而下，碧水寒潭之上，出尘如仙。负责美目流盼、气若幽兰，和温柔纯真。

角色本身有一定深度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于和伟演的张总，老谋深算，善利用资本市场规则控制人群，但最后在张艺兴修好的手机里看到自己女儿的视频时，嚎啕大哭，愿意把一切来交换。虽然是个配角，角色丰满立体，演绎非常到位。

这部电影里黄渤请得绝大多数演员，都是成名多年的演技派，演绎的深度取决于导演对角色的设定，并不是自身的演技问题。

然这部电影里的演技担当，却是在电影里扮演黄渤弟弟的张艺兴，我们印象中的流量小生。

他演绎了影片中最丰富立体的角色。从一个朴素憨厚的少年，渐变成一个腹黑青年，这样一个复杂的角色，完成度令人惊艳。

一个最令人担心的明星，却着着实实因为这部影片成长为真正的演员。

人生如梦，《一出好戏》亦有不足

（二）东西方不同的文化背景

不赞同网上的一种说法，说和《蝇王》相比，或者说若由日韩导演来处理这个题材，一定会挖掘得更有深度。

就说说《蝇王》吧，作者戈尔丁有两个背景。

一个是他亲历两次世界大战，目睹法西斯暴行和原子弹爆炸，认识人本性中的兽性不是单靠民主制度能解决的。

再一个就是十年的教书生涯使戈尔丁发现缺乏管教的人性之恶会在孩子们身上自然地流露出来。

在这个基础上，他写了一群青少年流落孤岛，从文明转向野蛮和暴力的过程，鲜血淋淋，触目惊心。

而黄渤想表达三种社会的基本形态，有反思却没有鲜血淋漓和人员伤亡。他显然站在性善论的角度，认为社会的存在会刺激人的贪欲，滋生一些恶，而人本性的善终会战胜恶。

这对于我们普通人在现世繁华与和平年代里，有需要思考的当下意义。

孟子说性善，荀子说性恶。人之初，善恶之说，褒贬与夺，古来有之。

《蝇王》和《一出好戏》站在不同的出发点，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不同的人群（少年和成人），各自展现不同的荒岛人类学。

而不谈任何前提，随意评判哪一个更有深度，就像说方一定比圆更有意义一样荒谬。

再谈西方文化和中国文化的不同。

自由记者梁子在《面纱下的阿富汗女性》一书中，写她进入美国驻阿富汗的营地，自助餐厅每天空运各类食品，有小教堂，有各种小俱乐部，除去有任务的时候，这里就是一个完全发达的美国小社区。

士兵只要有一点伤害，马上就空运回国治疗。但是，官方记录，因为战争死亡的士兵数目少于自杀的士兵。

她作为曾在老山前线的一名战士，回忆起老山前线的艰苦。山洞里，大家分享压缩饼干，以苦作乐。死亡来临时，战士平静交代后事。

东方人和西方人对于苦难的承受度完全不同。

爱因斯坦在他的日记里评价中国人：“在外表上,中国人受人注意的是他们的勤劳,是他们对生活方式和儿童福利的要求低微。他们要比印度人更乐观,也更天真。但他们大多数是负担沉重的 男男女女为每日五分钱的工资天天敲石子。他们似乎鲁钝得不理解他们命运的可怕。”

你也许指责这是以人权斗士冠名的爱因斯坦对中国人的偏见，但我更愿意说是西方思维理解不了中华文化中隐忍和乐观的深层涵义。

所以站在这个角度，《蝇王》中的西方少年与《一出好戏》中的中国普通城市居民，在孤岛上产生不同的行为方式太正常不过，也侧面说明了《一出好戏》的原创性，难能可贵。

人生如梦，《一出好戏》亦有不足

（三）关于“神”权社会

黄渤在孤岛上展现的三个社会，想聊聊最后一个神权社会。

人类为什么需要造“神”？

所有被造出来的“神”，都许诺了人类光明、自由与爱。所有自造被造出来的“神”，都忌讳人类的思考。

这样的“神”，开始表现得豁达，有力，充满爱，当人类在其掌控下渐渐失去思考能力后，“神”的贪欲和无情就会渐渐显现。

黄渤和张艺兴意外得到了天赐的大量海鱼，这是岛上赖以生存的粮食。他们慷慨地给予大家同时，回收所有文明时代的工业产物，诸如那些被大水泡坏的手机等等。

张艺兴是个修理能手，利用残余的物品，发了电，这是造“神”的第一步，带来光明。共同生产，平均分配，歌舞升平，这是“神”的第二步。最后，用修好的手机展示人类过往的亲情，情感控制，这是最有力的一步。

“神”陶醉在创世巨大的成就感中，即便得知了世界并未灭亡，有船可以回去之时，他们也不愿失去来之不易的世界主宰地位。

他们先选择隐瞒，为了阻止王宝强泄露真相，制造王宝强疯了的消息。后来决定回去，张艺兴利用手机中张总女儿的视频，让于和伟（张总）签下了无条件转让红尘财产的保证书，准备丢弃人群离开，回红尘中用钱再次成为世界主宰。

最后，舒淇的爱令黄渤幡然悔悟，人群得救了，张艺兴真疯了。

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宗教大法官》一节，这一节是书中老二伊万写的长诗。

诗里写基督再度降临，却被神父们禁止现身。

神父们说：“你的一切已经写到《圣经》里了，你的举动会破坏信仰”。神父痛斥再来的基督，说人们只需要一尊供膜拜的神像，我们已经为人类建立了完整美好的秩序，你为何要来破坏，人类不需要你带来的自由。

在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中，现代化到了人类从试管产生，从胚胎开始聆听统一美好的教导，衣食无忧，爱欲肆意满足，没有病苦，老苦，寿命统一安排。

然而这一切的建立基础是失却独立思考，安立的标签是“文明人”，文明背后隐匿的“神”，享乐巨大的控制之乐。
最后，我谈一下郝景芳的小说集《人之彼岸》中的“数据神”。

郝景芳，2006年，毕业于清华大学物理系，2006-2008年就读于清华大学天体物理中心，现为清华大学经管学院在读博士生。2016年8月，以小说《北京折叠》获第74届雨果奖最佳短中篇小说奖。

介绍她的背景不是为了渲染她神一般的经历，而是她的理科背景，能让人更信服她预测的“数据神”，这几乎是我们触目可及的未来，具备学习能力的“阿尔法狗”已经战胜了世界第一棋手。

她的小说里，人类为了增强自己的能力，植入脑芯。脑芯连成网络，在巨大的网络之中，形成里巨大数据流的隐形“神”宙斯。

宙斯帮每个人做最理性，最舒适，也最大概率成功的判断。渐渐人们习惯不自觉地在任何事件上听取宙斯的安排，失去了激烈的情绪反应，独立思考。自由意志被丧失在历史的坟堆里。

书中有宙斯和反叛首领凯克关于自由意志的对话。

宙斯：我控制人类，是帮助人类更好决策……冲动驱动使人做很多不利于自身的愚蠢决定……有自由意志吗？一个物理宇宙中，如何产生自由意志？随机可以有，但随机不是自由……

凯克最后利用多年前残留数据底端的人类情绪碎片，复活了人类。他回答宙斯：“有时候，自由意志就是你能主动选择最小概率的路”

过去，未来，东方，西方，“神”的最大好要就是控制人类。

在电影里，两个突然成功的“神”——黄渤和张艺兴，为了留住这个位置，制造王宝强疯了的消息。然最可悲的是，岛上没有人思考，甚至没有人去验证，就集体默认王宝强之疯。

这部电影没有拍成悲剧，没有鲜血和死亡，人类也得到了救赎——真爱无敌。这可能是导演的价值观，也可能是导演对观众的善意。

影片无任何晦涩之处，但凡沉重之时都避免了刺骨之伤。有对物质女郎的讽刺，对商业规则的嘲弄，对尔虞我诈的揭露，然而底色鲜亮，符合绝大多数观众的观影习惯。

善意中有思考，高情商的黄渤从来如此，虽然电影不够成熟，然稚子之气，青葱可爱，真诚坦白，值得一看。

作者：夏花灼灼秋叶粼粼（美篇名：夏花秋叶，系美篇签约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