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一点,张三一个人站在湘西湿乎乎的夜里,手中的烟暗了又明,张三抽烟没有瘾,但是人们说抽烟可以提神,于是他为了不让自己有困意,一支接着一支地抽,地上的烟头散落在方圆两平方米的水泥地上,水泥地并不平整,连着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今天才有所停歇,水渍东一块西一块地在无尽的黑的背景里缩小领地,这雨将远处田里的泥带到路上,一个一个红色的脚印风干后变成淡黄色,风一吹,就变成了桌上、卷闸门上和人们脸上的灰尘。
这里没有诗意,没有翠翠,只有打不完的蚊子和苍蝇,还有开着的电视,兀自放着减肥药的广告。张三看看自己刚过一百斤的单薄身体,觉得这个世界总是那么不让人如意,胖子们喝水都长肉,而像他这样的瘦子,却无论如何都长不出肉来。张三没有去管电视吵到他思考,反而觉得里面中年女人的声音可以陪伴他来消遣这个没法睡觉的夜晚。“不过还好,这就是最后一个晚上了。”张三这样想着,明天就能结束自己出差的任务,然后顺道回一趟老家,去看看他表哥刚刚生下的女儿,这是他家这代人的第一个小孩,但是他并没有因此感到兴奋或是开心,反而觉得这带给他巨大的压力,母亲不下一次在电话里旁敲侧击地暗示他该成个家了,现在家里添了小人,这种紧迫感会再次成为电话里装作不经意的八卦,“我在路上碰到刘风和他女朋友了,下个月办婚礼。”刘风是张三初中最铁的兄弟,同桌,每天一起上学、上课讲话、欺负人、去网吧、考试作弊。但是高中之后因为不在一个班级,各自又有了新的圈子,关系就慢慢淡了,张三最不习惯的就是去维持一段关系,他生活的半径仅仅在10米以内,也就是说,他只会跟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有沟通,而10米以外的人,即使再熟悉,他也懒得去套个近乎。因此他身边的人总是一茬茬地在换,26年过去了,能留在他身边的或者心里的,一个都没有。他觉得这没有什么问题,这就是他的本性,他已经习惯跟自己好好相处,而不像大学时候那样,努力地想改变自己,逼迫自己去参加各项社交活动,认识不同的人。那样的结果,并没有让他感觉到成为巨大人脉网络中的一员有多么的兴奋和喜悦,反而变成了让自己陷入一堆处理不完杂事的罪魁祸首,他记得他大二的时候,参加的三个社团、两个学生会部门都给他派了海量的工作,而最终却没有一件事情干好了。
对的,张三不会拒绝,张三也意识到这将会给他带来多么大的困扰,于是最简单的应对措施,就是离人群远一些,他绝对不会是在节日里给朋友群发短信的那种人,甚至,他都不愿意回复,或者是打开。但是,荒诞的是,张三现在居然成为了银行的客户经理,每天都接40个电话,发50封邮件,他每天都要压抑住内心不断翻滚出来的恶心,害怕一不小心吓倒客户,或者他的上司。而他们所有人,都以为他那么好相处,那么好沟通,而且对工作勤奋、热情,因为张三在这方面的政治觉悟还是有的,那么多年的教育,他已经能够轻而易举地能猜到出题老师的意图,为了得到高分,那就迎合呗。如果要说,他有什么一技之长的话,那伪装恐怕能排到第一位的。
但是,最近,他的抗拒心理越来越厉害,追求自由的种子在随着气温的升高而渐渐萌动,就要控制不住。而他追求的自由是什么,他具体也没法去描述,他只知道,至少不要伪装,说想说的话就好,因为几千年前连老子都说过,“不失其所者久”,伪装了,便“失其所”了,他知道他日子不会久。当然,在这样自由而开放的时代,他其实也完全可以不用伪装,他做的就是客户经理啊,唯一是处就是搞关系,谁又会真正喜欢一个自我意识太强的客户经理呢?而这份工作带给他不错的薪水,在这个房价畸高的城市,他舍不得轻易就舍弃,在他看来的大众评价体系里房子代表一切,他身边确实也有认识的人因为没有房子,被姑娘甩的,虽然在我看来,姑娘只是搬出了她母亲来做坏人。说白了,张三没有勇气,他害怕流离失所,亦或是害怕被别人以为他流离失所。一开始他分不清楚这两个理由哪个占更多的成分,如果仅仅是自己害怕,其实后果还没有那么严重,至少他的信仰还跟大众保持了高度一致,赚钱即是工作的第一目标,赚到的钱能弥补他碎了一地的节操,总之这样做还是公平交易。严重的情况是第二种,因为第二种情况说明他其实并不在意是否赚钱,是否流离失所,他有别的信仰,同时又在意别人是否以为他流离失所,这种信仰层面的冲突将会让他无所适从,这个时候,他又回到了大学的状态,如此害怕自己独树一帜,这会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这样的孤独,比他一个人生活、没有人讲话要真切和痛苦得多。慢慢地张三发现,他其实已经不在乎房子,也准备好了一个人生活,却没法准备好如何去对付这滚滚而来的、炽烈的、关爱的、看好戏的眼光,而他知道,其实他们也并没有比他幸福多少,他们也被高房价折磨,只因为他们有着同样的信仰,就理所当然地拿起石头一块块投掷过来,对于信仰的异教徒,历史上一直都是如此,否则,他们如此卖命、卖自由、卖品格地工作、斗争如果仅仅是为了赚钱,那也有点太亏了。
张三又点了一根烟,他想,既然天已经那么黑了,尝试一下又何妨呢?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