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火叉
“张三”并不是张三的名字,也不是“法外狂徒张三”一样的虚指。它是几乎所有人对张三的称呼,而本应被称呼的名字,只有镇上储蓄所办银行卡的人才知道。
张三爱打麻将,从小就爱打,每打必赢。这足可以证明张三是个聪明的孩子。
张三也知道自己聪明,在所有兄弟姐妹中,他学习成绩最好,因此他敢于在父母捉住他打麻将的时候顶嘴。他知道他是家里的希望,读书的希望,父母不会怎么为难他。
张三在家人的偏爱与老师的关照下,自信而满足地考上了初中,而后是高中。当他以为自己会顺利地考上大学时,幸运之神没有再次眷顾。这次他考得没有“孙山”好,落榜了。
张三想再复读一年,但父母第一次对他摇了头,因为张六、张七还要读书,家里再也供养不起他。
张三很生气,生自己不争气的气,生父母只给他一次机会的气,生弟弟妹妹的气,生家徒四壁的气。
张三有一个星期没回家,回家的时候给爷爷买了一块新手表。爷爷高兴得合不拢嘴,连夸“还是三孙子最不错“”。他大概还不知道自己的老钟山表,已经从床头上锁的柜子里失踪了。
张三向爱打麻将的小伙伴们撒一个星期的气,气撒完了,大约收获了7块钟山表的价值。张三觉得考不考大学已经无所谓了,考大学也不一定能挣多少钱。
张三一直喜欢本村老孙家的二闺女,大概从会打麻将的那个年纪就开始喜欢了。
用张三现在的话说,孙二丫头是高一公分就太高,矮一公分就太矮,再白一点就太白,再艳一点就太艳,珍珠白牙笔杆腰,回头一笑牛跌倒。
这话很快就传开了,不过传得没有原话齐整,但村里人还是纷纷说张三有文化,没考大学可惜了。
孙二丫头也知道了这个事,再碰见张三开始绕着走了,脸红红的。
孙二丫头后来成了张三的女朋友。张三家虽然穷,但是张三帅啊。大长腿,高鼻梁,高中毕业有文化,会作春联会写字——每年年前几天张三家都人满为患,都是找他写春联的。
张三在新学期开始的时候当上了村小学的代课老师,教语文。
如果不是后来政教处王主任的侄子也没考上大学,那么张三的代课老师生涯将能一直持续下去,而后若干年转为正式教师的机会,也将属于他。
可惜“如果”后面跟着的话,都是废话。
张三在当了两年代课老师之后,被辞退了。原因是他爱打麻将,不符合人民教师的形象。这个辞退原因张三当时并不知道,是后来和王主任的牌友偶然间打麻将,才听说的。
如果只是失去代课老师这份工作,张三也不会认为这是人生的第二次打击。给他造成暴击的,是和孙家二丫头分手。
孙二丫头的父亲腿摔了,在县医院住了半个月。孙二丫头就在照顾父亲期间,被一个医生看上了,副院长的儿子。
张三问孙二丫头,就这么现实吗?
孙二丫头说,是。
张三又去找他的牌友们发泄了,收获仍旧不菲。不过这次他没给爷爷带礼物,爷爷已经不在了。他只给王主任家的猪送了点礼,两个拌了药的大西瓜。
不再相信爱情的张三和邻村暗恋他很久的一个姑娘结了婚。
找不到我爱的人,就找个爱我的人。
张三的老婆确实很爱张三,尤其对张三爱好打麻将从不反对。当然,这多少也和张三牌技好有点关系。
张三本以为这辈子就这样也挺不错,有儿有女有麻将,夫复何求?
然而张三碰到了最坏的年代,村里的人越来越少,麻将都经常打不起来了。
张三觉得这些人都是瞎折腾,一把年纪还出去打工?种种地、打打麻将不香吗?别和年轻人抢饭碗才对。
不过,张三的坏年代却成为了别人的好年代。村里其他人家的房子几乎都翻盖过了,有些邻居家的孩子过年回来,甚至还开着小汽车。
张三觉得老婆越来越不爱自己了,因为她居然也想出去打工。
张三也觉得儿子女儿不爱自己了,因为他们如今很少回来。
女儿远嫁他乡,总体还不错,除了女婿的脾气有点坏。
儿子还没结婚,最近一次谈恋爱仍旧是因为房子的事,黄了。儿子生张三的气。
张三认为这是他人生的第三次打击。这次他没再找地方发泄,因为凑不齐牌友。
县里的开发已经推进到了离镇上不远的地方,张三开始去那里的工地上做小工,早出晚归。因为老婆也出去打工了,他还得自己做饭。他最近才学会做饭。
张三在下雨——工地放假——的时候才休息。这时他总会去村头麻将档里转一转,看看能不能碰上牌友打几圈。他的牌技依旧不减,牌友们依旧对他表示佩服。
张三觉得这一刻很享受,想再强烈地表达点什么,却无能为力。
他已经很久没读书,已经忘记自己曾经会背《登徒子好色赋》,更不曾看到过汪曾祺的那句话,否则就能引用出来一抒胸意:
“人总要呆在一种什么东西里,沉溺其中。 苟有所得,才能证实自己的存在, 切实地掂出自己的价值。人总要有点东西,活着才有意义。”
无论这东西,是什么。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