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说的秘密|亲密的爱人

作者: 栖梧先生 | 来源:发表于2018-01-15 22:52 被阅读0次
    “我不在,你照看好他。”

    雪下了一天、两天,白天、黑夜,窗外都扑簌簌地落着雪。冰花在冰凉的窗上慢悠悠地盛开,倾子那张沉默的脸也在那枝繁叶茂的花丛中模糊地悲哀着。

    她的心,和这无言的夜晚一样,是空了的,是凉了的。懊悔、不舍、迷茫、痛恨、解脱……一连串的情绪在她的心肺间乱窜,但在这许许多多杂陈的不将她饶恕的情绪里,她唯一明确的,是一个让她十分痛苦而又快乐的决定:让她走。

    “倾子,我要走了。”昨晚,母亲与她一同坐在床头,倾子只当她是想和自己多呆一会儿。

    在经历了漫长的犹豫后,母亲说了这句话。

    “去哪?”倾子抬起头,手机里还放着电视剧,她从剧情中带出来的微笑还挂在脸上。

    母亲不看她,盯着被子,盯了许久许久。

    倾子很聪明,她很善于在沉默之中寻找答案。她看着母亲沉默而痛苦的侧脸,不解,探寻,察觉,大悟,痛苦,疑惑,平静,这一切在她漆黑的眸子里跳跃、变换,最后是纠缠她至今的,痛苦而又快乐。

    短短的几分钟,倾子似乎经历了一生,明白了一生。

    这一天,到底还是来了。

    “什么时候走?“倾子问,她暗自,又把视频的声音放得大了些,以藏住自己的哽咽。

    “年后。“母亲说。

    “你们都谈好了?“

    “嗯,他也答应了。“

    “……好。“

    “倾子,你……“

    “我不会跟你走的。“

    倾子知道,母亲要去的,是她的归宿。而自己霸占她这么多年,将她的年华耗尽,只剩得这半生的病痛,她能为母亲做的,就是成全。

    “他希望我回去,我的儿子、女儿都希望我回去。我儿子最近生了二胎,他让我回去给他带孩子……“母亲说着,拿过纸巾擦了一把鼻涕,她还是很爱哭。

    诸多她离开的原因里,有她前任丈夫的希望,有她儿女的希望,但她没有说过倾子,还有倾子的父亲。

    可倾子知道,是他们,是父亲给她的痛苦,将她推走了。

    “倾子,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

    母亲哭红的眼睛看向她,那浑浊的眸子里,千回百转的思绪,将一个女人的年华淹没殆尽。

    倾子撇过脸去,不忍再看母亲的脸,那满脸的斑纹、沟壑,都是拜她所赐,而今,她的母亲终于无法忍受他们给与的痛苦,恳求她,放她走。

    是的,是恳求。

    母亲说:倾子,放我回去,过几天好日子。

    “好。“倾子回答得轻描淡写,却已经用了全身力气。

    她有什么资格不放?

    她是她的母亲,虽不曾生她,却养育她二十几年。她爱她,自然,是要放她走的。

    可她越是爱自己的母亲,对父亲的恨意就愈加深了。

    她想起过往里那一张时常暴怒的脸,还有一双,躲在角落,噙着泪水的,委屈的眼睛。

    倾子盯着窗外,雕塑一般沉默着,冰花又开得盛了,她的眼泪也落下来,在那张沉默得脸上,开了花。

    “倾子,来吃饭。”熟悉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像梦幻里的呼唤一般,明明近在咫尺,却已经十分辽远和稀薄了。

    “倾子,吃饭!”声音加强了些。

    倾子才想起来母亲说的:我再陪你几天,就走。

    这会儿,她又似平常一样,叫她吃饭呢。

    “来了。“

    倾子胡乱抹了一把脸,又使劲揉了揉,然后拖沓着拖鞋跑去了厨房。

    她在厨房外停了下来。

    父亲已经如往常一般沉着脸坐在餐桌前。他那一张沧桑的脸,日渐消瘦,那一双眼睛也日益浑浊,他身形佝偻,浑身老态,可是看在倾子眼里,却全无了对衰老的同情,恨意,又爬了上来。

    “站着干嘛?快来吃饭。“母亲端着最后一盘菜转过来,她仍穿着她的旧围裙,袖子撸上去一半,手腕上,是倾子第一次出差时给她买的银手镯。

    “来了。“

    倾子故意把椅子远离父亲挪了挪。

    父亲拿筷子的手微微颤了颤,又如往常一样去夹菜。

    菜很咸,有些辣,但是父亲再没有说什么。

    以前,只要饭煮得烂一些,他都会狠狠地丢下碗筷,一脸不满地坐在一边,也不说话,只一双似要吃人的眼睛将她们母女两瞪着。

    母亲总是要帮他换一碗干一些的饭,倾子则坐在位置上,小心翼翼地吃着饭。

    那个时候,父亲还是家里的顶梁柱,母亲太柔弱,倾子太小,正是他的威严达到顶峰的时候。倾子太小,不敢也不懂得反抗,但是,她敢恨。她最讨厌父亲那以上铜铃一样得眼睛,每次一生气,一瞪,倾子都害怕那两颗灰色眼珠会掉下来。

    “如果真的掉下来,我就马上跑过去把他们踩碎,叫他们再也不敢瞪母亲。“倾子总是这么想着。

    打小,她就害怕父亲,也讨厌父亲。但是母亲却总能原谅他,理由是:他就是那样的脾气。

    显然这个理由在倾子那是不成立的。

    人生来就是那样的脾气为什么不改?为什么不把那脾气对着那些欺负他们一家的人?

    所以倾子觉得父亲只是想把在人前受的那些委屈和屈辱,统统在他们母女身上找回一些补偿,显示他再怎么样,也能掌控两个女人的命运的男子的威严。

    父亲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

    倾子和母亲都曾收到那脾气带来的恐吓与伤害。后来倾子外出求学,逃离了这个人间地狱。

    可是母亲,却越陷越深。

    倾子想着,等自己长大了,就把母亲和自己受过的所有气都还回去。

    可是她长大了,父亲老了。他虽也时常发脾气,但也慢慢变好,他很少再对倾子发脾气,但是依旧对母亲横眉怒目。

    因为他老了,而倾子,却长大了。他开始频繁给倾子打电话,开始和颜悦色地关心她。他的威严也和他的身体一样呈着老态,在倾子面前,显得那样卑微和可怜了。

    而对母亲,则不同,母亲与他一样,也老了,在同等比较之下,他身为一个男人的威严在母亲身上似乎还没有消失殆尽。

    于是本来应该落在倾子身上的那些脾气,几乎全都转移到了母亲身上,他以为母亲没有除了忍气吞声的第二个选择。

    可是母亲有,一直都有,她只是没有选择罢了。

    母亲走的那天,雪还下着,母亲的脚印留在雪上,她沿着那一条她走了无数遍的路离开了。

    父亲仍坐在屋内抽烟,一根接一根地抽。母亲走了,再也没有人管他抽烟。

    倾子满怀厌恶地捂着鼻子,进了自己的房间。

    门狠狠地关上了,她在门内,父亲在门外。她们都沉默着,或许,都哭了。

    倾子在房间坐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了下来,父亲拉开她的门,一脸茫然地问:天都这么晚了,你妈妈怎么还没有回来?

    倾子转头望向他,那一瞬间,她觉得她眼前的那个男人,是那么,可怜。

    倾子没有理他,绕过他,进了厨房。

    没一会儿,厨房又响起碗筷和炒菜的声音。

    “吃饭。“倾子叫他。

    父亲佝偻着背,进了厨房,却没有坐下。

    他在她身边站了许久,他掏出手机:给你妈妈打个电话,问她到哪了。

    倾子犹豫了一下,不耐烦地接过。

    可是接过手机的一瞬间,倾子的身体僵住了,她颤抖的牙齿极力地咬住颤抖的下唇,可是她仍旧不能控制这颤抖,血液在她的身体里回流、奔涌,好像要奔出她的体外一样。

    她似乎需要大声的呐喊才能宣泄心脏里那正奔涌的万千情绪,可是她不能,因为这个男人,还在等,等一个许久许久,此生永远,都不将再听到的声音。

    倾子按下了拨号键,“爱人“两个字在屏幕上格外醒目地亮着。倾子觉得那手机似乎太烫了,不然手也不至于颤抖。

    “喂。“电话通了。

    “嗯。“倾子回。

    ……

    ……

    挂了电话,倾子把手机交给他,父亲紧紧攥着手机,盯着那屏幕一直看着。

    可是那个备注“爱人”的号码,再也不会打过来。

    倾子看着父亲,眼眶忍不住红了,脑海中似乎出现了一些陌生的画面:一个女人病在床上,一个男人端着饭菜送到床边;一个男人在黑夜中焦急等待,终于忍不住骑车朝女人早上去上班的方向驶去;一个女人在哭泣,一个男人沉默地抽完一根烟,随后把所有的烟丢进水里……

    那个男人,把最好的,和最坏的,都给了那个女人。

    “她说什么了。”父亲问。

    倾子偷偷抹了眼泪,摇头不说话。

    她把刚刚盛的一碗饭又倒回锅里,换了一碗干一些的饭。

    因为,母亲说:照看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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