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流众生

作者: 顽石与绛茱草 | 来源:发表于2018-11-16 06:50 被阅读18次

    清晨,太阳升起。在一片绸子一样的阳光里,山气渐渐散去,浓淡之间,虚实之间,赤坡山显出一座现代乡村中学的轮廓。

    校门口有两个人。一个是老汪,快到站的人,头发有些灰白。一个是小刘老师,三支一扶新分下来的帅小伙。今天周末,老汪带着他到下面走走,了解学情。上来吧。老汪用目光示意刘老师坐在电驴的后座上。

    汪老,还是我带着您吧。

    老汪没推辞,坐在后座。

    车子出发了。下了坡是一条柏油路。路两边散落的民宿显示出改革开放后生活富裕起来的痕迹。偶尔露出一大片稻田。在秋季,稻子金黄,朝山脚铺展。

    继续前行,右侧房子密集起来,横亘在青山脚下,呈缺月形状,那是汪家。左侧也有一片房子,中间被柏油路断开。汪老说,左边是林家。乡下村子用姓氏命名的很多,前面还有吴家、廖家。

    车子骑进了汪家村。路边院子闲聊的女人拉着家常,身边蜷着几个牙牙学语的孩子。大些的孩子在广场奔跑。

    汪老叫着一个头发有些乱的女孩,四、五岁的模样。

    米凤,你奶奶呢?

    干活。小女孩声音不大,一双乌黑的眼睛怔怔地看着。

    姐姐呢?

    干活。

    哦,前面走着,到你家去。

    顺着巷子七拐八弯,一栋两层楼的红砖房蛰伏在小洋楼之间,瘫着,窗户和门打开,像一张张饥饿的嘴巴。走进门内,厅堂有些阴暗,一堆谷子趴在地上。

    木根佬,木根佬,学校的刘老师来看你了。

    一连子的咳嗽,然后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颧骨凸出的老人从屋里出来。他就是木根佬。一个得了肺气肿的人,长久用力就会咳嗽不止。他的儿子亡故四年了,儿媳嫌穷离去,老人带着两个孙女和老伴度日。平日靠两个女儿帮忖,政府也有贫困补贴,大孙女现在读初一,路上老汪介绍了一二。但是看到实景,刘老师一阵悲悯。

    木根佬想给客人倒开水,汪老阻止了。我们坐坐就走。刘老师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学校好给你一个寄宿生补助的名额。

    那就太谢谢学校了!木棍佬一时激动,又不知怎么感谢,又起身,米凤,拿碗来倒开水啊!汪老再次阻止了。从屋子出来。木根佬坚持要送送。老汪把手一摆,进去养着吧!忽地长叹一声,现在大家的日子都是越过越好,木根佬的日子却在开倒车。要是他儿子在世,日子也不至于这样。

    出汪家,顺着柏油路,两人去了林家。林家不大,七、八十户人家,村子有一棵大樟树,叶子如盖,据说有六百多年。路上,老汪说起自己当赤脚老师的经历。1976年,国家开展全国性扫盲活动。他开始参加工作,第一年在村里的祠堂上课,一天拿12个工分,寒暑假还得回队里干活。一家人还是吃不饱,只好晚上打着火把开垦自留地。比较而言,你们一分下来,加绩效和政府社保补贴,也有四千多,比我那时不知好多少了。这以前,很多人耐不住清贫走了。车子在田埂上悠游,像一条深海中的鱼。

    刘老师笑问道,汪老,我们先去哪家?

    先去林康家吧!他是单亲家庭。听民政局说,现在办理离婚的比结婚的还多。开始以为是玩笑,后来一查,四百来人的学校有二十多户这样的家庭。这在以前是不敢想象的。

    现在女权意识增强了。婚姻自由啊!

    说的没错。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草率结婚离婚,最苦是孩子。一个破碎家庭的孩子常常伴有压抑、郁闷、烦躁、自卑、孤独、缺乏安全感等心理疾病。他们的幸福指数通常不高。今天讲到的林康就情绪化,时常与同学老师发生争吵。这就是离婚带来的负面。咱教师吃的就是良心饭。我们用知识和爱去濡平这种伤痕,心累是必然的,难呐。

    林康在家。看见他时,整个人曲着玩手机,见到来人,也不招呼,沉静在手机游戏里。

    玩手游了,作业写完没有?你奶奶呢?

    不知道。

    你出去找找。说,汪家老师又来家访了。

    林康出去了。等了十几分钟,仍不见回来,老汪和刘老师只好出来,到另一些人家。后来在小店里看见林康在玩手机,刘老师真是来气,直想捏着林康的耳朵,训他一顿。老汪阻止了,这孩子得顺着摸。

    太阳爬上山头,有些偏向西边。透过树梢,把四下里分出明暗。老汪看看手机,十一点了,走,带你吃农家饭去。

    车子来到尙和村。尙和村是黄柏乡第二大村,分上下片。张为主姓,但村子却没有称之为张村。老汪看出了刘老师的疑惑,笑笑。早些时候,尙和村民风彪悍,族长想教化村民,请一先生易名。先生一捋胡子,“崇尚和睦”就叫尙和吧!尙和就这么叫着了。

    这是一栋两层楼的砖木房,有个小院,院子里种着一些花木。最近天气稍暖,摧开了桂花,黄色,花粒碎小。一进院子就闻到沁人心脾的香味。车子一停,一个六十左右,前额光亮的男人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笑,知道你要来,酒菜早就备好了!

    今天家访,不喝酒。老张,这是刘满均老师,新分下来的大学生。他手掌又一指,张一葛,我叫他老张,岁数比我小,称呼上一直赚我便宜。

    怎么回事?

    一葛,一哥呀!

    大家都笑了。宾主入座,菜很丰盛,满满一桌。哟,有土鸡。这是老张给我们改善伙食啊。大家又是笑。

    吃过饭,两人继续家访。时不时被人汪老汪老叫着。

    老哥,最近忙啥呀!孩子呢?老汪遇到年长的会打烟,老人一张嘴,露出黑破的牙床,你又来了。遇到年轻媳妇的,他会敦敦告诫,少打麻将,孩子是未来。刘老师恍然有种遇到慈父的感觉,亲切美好。

    有一户残疾家庭却又一次戳痛了他的内心。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瘫卧在芜杂的床上,不能自理,说话咿呀含混。四脚柜上的观世音前插满残香。老汪从怀里拿出二百块钱,塞到孩子的母亲手里。拿着,给孩子买点东西。

    妇人推辞着,用手背揩着泪眼,汪老师,每次来都给钱,我们不能收啊!

    没事的,你收着。以后过来时再看你们。走时,老汪叹道,一心想生儿子却生个瘫子,看着让人揪心。

    有没有那样的山,能阻挡命运的乌云,保佑从来不平坦的路程。有没有这样的水,能洗去所有的沉迷,让众生轻盈……回到学校,已是五点十分。太阳西沉,气温有些许寒意。刘老师回办公室整理笔记,想着众生,转身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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