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家的狗狗凡迪相爱相杀,已经长达五年之久。五年前,我无论如何想不到,我的生活中会出现一条狗。
那时候,我家里已经有个啥活儿都不干的老公,两个眼里没活儿的娃儿,还有一群毛色锃亮神采奕奕的母鸡。我每天上班忙完公司的事情,回到家来,还有这么多张嘴等着我给他们开饭,想起来我就头大。《武林外传》佟掌柜的名言天天在我脑袋里炸响:“额真底错了,额就不应该嫁到这个地方来!”
这种情况下,还有人斗胆要求买一条狗,他们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我儿子艾伦看出来风向,只管孜孜不倦地上网研究,每晚定时发布他的最新见解。妹妹路路那时只有5岁,没甚见识,只知道跟风。无论哥哥说要养德牧还是金毛,路路只管猛点她的大脑袋。
快到圣诞节了,正是我的公司的销售高峰,我照常处理日常业务。两个孩子正放暑假,不肯去假日托管,我只好把他们一起带去公司。他们父子三个出去说是买圣诞礼物。回来的时候,艾伦手里抱着一条鼻子长长的小黑狗。
我说: “你们几个胆儿肥啦,谁批的?告诉你们啊,有狗没我,有我没狗。哪儿买的退哪儿!”
我老公说:“最后一只了,只收1千块,不退不换。”
我看着面前这三个人外加一条狗的无赖嘴脸,恨不得下个航班回中国。艾伦凑过来说:“妈,我什么圣诞礼物都不要了,只要你肯留下它。这狗是边境牧羊犬,比人还聪明呢。”
艾伦怀里的狗醒来,很安适地看着我,浅褐色的眼珠儿动也不动,似乎想用它的信赖收买我。路路凑过来说:“它路上没想妈妈,一直让艾伦抱。你看,它还会舔呢。我要叫它凡迪。”
说完路路伸出手,这小黑狗非常配合,立刻舔了几口,路路美得咯咯直笑。
我老公凑过来,“孩子们就这点乐子,跟狗玩儿好过打游戏,对吧?”
艾伦说:“我负责狗狗卫生,绝对不会让它臭着你。”
路路说:“你又不给我生弟弟了;有了狗狗,我就会照顾人了。”
我严重怀疑这几个人串供串了一路,才能把说辞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我想到过把狗留在公司,可是有个印度员工怕狗;还有个员工是中 东来的,认准了狗不够清洁,每次看见狗过来,立刻退避三舍。
这只狗得以跟我回家,从此硬生生挤进了我的生活。他们三个倒也自觉分工,有人买狗粮,有人打扫,有人喂食喂水。我说不管就不管,只要跟狗相安无事就好。
凡迪不必说话,就清楚每个人对它的态度。它自有狗的尊严,只跟孩子们嬉笑打斗,从不跟我凑近乎。它这种不亢不卑的态度不知道跟谁学的,反而让我对它有了点尊重。
凡迪这种狗原本应该是农场的工作犬,我放心把它和后院的母鸡放在一起。各种绘本上不都是这样画的吗?农场动物鸡犬相闻,还有母牛小羊之类在附近,各种动物相安无事。我家的母鸡们自由惯了,从来不肯在鸡舍待着,于是鸡狗有时候互相追逐,貌似和谐。
一日我们全家出门两三个小时,回来后发现后院很平静。通常会有五只鸡一条狗迎接等候,这次谁都没露面。
我们正在巡视,忽然听到艾伦惨叫一声:“我的鸡死了一只,最能打架的那只!”
现场比较血腥,我把女儿拦在屋里,给爸爸抱着。那只鸡还活着,但是喉部遭到重创,胸部羽毛都秃了。我四处搜寻罪魁祸首,看见凡迪躲在柠檬树后面,只有肥硕的狗屁股露在外面。
我找来碘酒,紫药水,绷带给鸡疗伤。艾拉还叨叨着要去宠物医院,我求他打住,宠物医院去一次四百澳元,购买几十只鸡了。
我和艾伦合力给鸡处理伤口,两个半吊子兽医到底不专业,白花花的绷带用了好几卷,把鸡捆得像个木乃伊。撒碘酒的时候,那只可怜的鸡抖成一团。鸡每哆嗦一次,我的心也跟着颤抖一次;艾伦的眼泪啪啪地往鸡身上掉,伤口都给冲干净了。我明白了,不必指望这孩子学医,他干不了这个职业。
我不知道该如何处罚这只狗。有个朋友说他用报纸卷了个筒,敲了自家狗的脑袋两三下,要它别再咬拖鞋。邻居老太立刻大义凛然报警,两个警察五分钟之内赶到,给他一个警告。他气愤地说,“上次我店里遭贼,警察半个小时才到,给个报告让我找保险理赔拉倒。到现在也没破案哪。难道狗比生意重要?”
狗确实比生意重要,至少警察这样想。所以宠物们说不得,碰不得,个个过得很逍遥。
我要求他们几个把凡迪这条凶狗无偿捐给动物领养中心,艾伦听完眼泪又出来了。我给艾伦讲道理,母鸡也是一条命啊,我再也不想看见母鸡受伤了,我更不想给它们治疗了!
我去给鸡舍换点新稻草,看见受伤的鸡趴在那儿晒太阳,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很心痛。想起这只该死的狗刚养熟就得走,也很心痛。想到自己念了几十年书,没接着争500强高层职位,天天跟这群鸡和狗怄气操心,越发心痛。我一边儿忙活手里的事情,一边儿用手背擦眼泪。明明知道这点儿事不值得伤心,可我就是忍不住。
忽然间,我觉得手上凉冰冰地,凡迪正用它的鼻子蹭我的手,它的嘴里居然叼着一把稻草!难道,它能听到我心底的声音?它是在道歉,还是在安慰?屋里猫着三个大活人,似乎都不如这只狗贴心!
艾伦和爸爸考察了动物收养中心,告诉我那里的狗最好在半年之内有人领走,否则就得走安 乐死程序。刚说到这儿,他的眼泪又出来了。这孩子又不是宋江刘备,哪来这么多眼泪呀,说哭就哭!搞得好像就我一个人铁石心肠似的。
我老公说:“这个狗吧,估计是边境牧羊犬里最笨的一只。到现在它也没学会追网球,要不当初被人剩下呢。弄不好真的没人愿意领养它,那它……”
他们的中心意思,无非就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也担不起一条狗命啊。后院的鸡已经能颤颤巍巍地走路了,估计已经没有大碍。这群鸡天天吃意大利通心粉,身体底子果然不错。
我说:“咱们商量一下,如何确保全体家庭成员的安全。”
艾伦问:“全体家庭成员?包括狗狗吗?”
我老公赶紧拽他:“当然包括。咱们做个铁门,把鸡和狗彻底分家。”
我说:“不是咱们,是你们仨做,我不管!别什么活儿都往我这里派。”
铁栅栏门一个周末完工,我家车库里又多了一堆价格昂贵,这辈子再也不会用第二次的工具。自那以后,凡迪在我家立稳脚跟。
它还是不会追逐网球,只是对足球情有独钟。艾伦足球训练的时候,凡迪被当作最佳陪练。它耐心耐气地伏在草地上,蓄势待发,多次抢在守门员之前把球扑出去。我儿子的足球教练对此狗颇为赏识,经常告诉队员:“看见没?踢球要用脑子,要学会判断球路,看看这只狗!” 小队员们纷纷觉得受到了一万点伤害:“教练你怎么能说我们不如狗?”
凡迪学会了遵守我们家一切有必要无必要的家规,包括不去扑我女儿,不舔我的手,在我开车的时候噤声等等。它曾经在我开车的时候猛叫一声儿,跟路边散步的狗打招呼,我差点儿把车开沟里去。
那次我停车靠边,先用中文给它一通数落;担心它没听懂,译成英文又说一遍。类似的错误它果然不再犯,哪怕路边再有同宗同族的边牧跟主人散步,凡迪也只是把激动压着喉咙里,哼唧几声就算了。每逢此时,我得给它一些表扬,“真是好狗!说一遍就记住了。孩子们要是像你多好,我每天少说多少废话。“
凡迪的精力过于充沛,我不得不和孩子们一起遛狗,免得它光吃不动胖成猪。据说它每天可以跑一个马拉松,我解决不了那么大的运动量,至少可以带它走几公里。以前我连五百米都不能走,如今被这条狗练得可以走三公里。凡迪也算是改变了我的生活方式。
它依然把狗毛掉得满地都是,每次我一拿起吸尘器,凡迪就自觉地把身体缩成一个球,躲在桌子底下。我只好告诉它,“别装蒜了,这怪不得你,地上也有我掉的头发。”
我把收拾狗便的脏活儿交给艾伦,谁让他嚷嚷着买狗呢。后来我发现艾伦悠哉游哉,什么都不用干。观察几天之后,我发现凡迪自己找到了土质疏松的角落,先挖坑,再解决问题。怪不得院子干干净净,也许我们都低估它了,它可能是个智商达标的边牧呢。
转眼已是圣诞假期,我带孩子们回中国。白天我或者出门拜访客户,或者带孩子们出去玩。晚上回到宾馆,觉得心里缺了点什么。
艾伦问我为什么发呆,“难道你也想凡迪?”
我说:“那狗晴天一地狗毛,雨天一地泥爪印儿,我才不稀罕。” 过了一会儿,我问女儿,“凡迪的鼻子为什么总是凉凉的,湿乎乎的?它要是在就好了,我好想戳戳它的鼻子。”
路路无比伤感地说:“我也想它呢。凡迪只往艾伦身上扑,它是不是最喜欢艾伦呢?”
从上海回家之后,凡迪用实际行动表明了它最喜欢谁。它扑向艾伦的时候,是如此欣喜若狂,情真意切,一米八几的艾伦差点儿被它搡一个跟头!什么样的动作都不足以表达它的欢喜,凡迪干脆在草地上不停打滚儿,最后露出肚皮让艾伦挠挠。
路路凑到我身边,悄悄地说:“我担心艾伦十八岁搬出家里的时候,会把狗狗带走呢。”
我拍拍女儿的小脑袋:“别担心。艾伦可以走,这狗哪儿也不去。谁想它了,谁回家看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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