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黄先才

再次见到黄先才，是在我自己的葬礼上，他穿着简单黑色衬衫，下身裤子我看不出款式，想必是随意套着，胸前别着一朵白色小花。

我很遗憾以这样的方式再次见到他，此刻的我正安静躺在棺材里，闭着眼睛。我设想再次遇见他的场景应该是等到我大孙女结婚时，他作为娘家人而出现。

灵堂上的照片究竟丑不丑，我不能说，那是我自己，我无法站在一个客观的角度去评判。

我猜，在他眼里，或许再丑的我也是美丽的。

A

四月的雨像老天爷谈了场分手跳楼的恋爱，像个小姑娘，哭个不停。

我好容易从肚子里钻出来，费力睁开眼，首先瞧见的便是黄先才这个人，他正眨巴眨巴眼睛，刚好伸手捏我却被人呵斥。再偏了头，瞧见的是一个头发湿了，脸湿了，像冒着雨归来的女人，她大口大口喘气，把我搂得紧。我不知道她是谁，周围一片闹哄哄，分不清谁在说话，谁又只是看热闹。

不知谁问了句，这小孩怎不哭？我想我应当哭，我心里点都不难过，我哭了，我用力去哭，于是周围人都笑了。

B

家里的狗最近下了崽，阿妈把我抱在怀里，站在村头，望着村外。

这是我们每天都会做的事情－站在村头等黄先才，等他一同回家。从母亲不停的唠叨声里，我推断，他爱定是个贪玩的男孩子，否则怎会说他穿破了几条裤子。

等不到多会，他的身影就会出现在村口，跟一群小屁孩。

回家路上，他喜欢说个不停，讲些学校里发生的趣事，有时也偷摸说些老师的坏话。我时常爱发表我自己的意见，可他和阿妈都听不懂，说我是什么婴儿语言，后来我索性就不说了。

C

家里的小狗喜欢跟在我身后，摇着尾巴追我，我喜欢蹲在地上拿麦穗逗它。最近，黄先才总跟阿妈讲，他不愿带我去上学，说我有时连鼻涕都会吃。

我觉着，阿妈十有八九都不会同意他的想法，因为阿妈常对我说，我是村子里最可爱的小女孩。何况，带我上学，本该是黄先才的责任。

果然，阿妈拒绝了他的话，我正乐呵，她跑过来，擦了擦我快要流到嘴巴的鼻涕，远处是黄先才的叹息声。

D

学校里的饭菜比家里好些，能吃饱。后排男生总是揪我的小辫，出门扎得好看的辫子，放学就面目全非。我想骂他，可我不敢，他长得太大了，比我高了不止一个头，我怀疑他中午能吃一盆大米饭，我只得忍着。

同桌笑我不仅连头发都乱糟糟，就连衣服都穿的破破烂烂。我不愿去揭穿她，她身上的衣服是她阿妈从别处捡来的，这点全班人都知道，只有她不晓得。

我把两件事都告诉了黄先才，他听后，握紧拳头，说我应该反击回去。我暗自嘲笑他小气，老师讲做人要懂得去原谅别人。奇怪得是，打那以后，我的辫子在放学后仍旧整齐好看，同桌夸我衣服有性格。

看吧，我总说宽宏大量的人有好报。

E

邻居家的饭菜还不如我家，更别说与学校比。这家的狗也不爱跟我嬉闹，懒洋洋，总趴在院子里睡懒觉。

阿妈带着黄先才去村外探望阿爸了，我想去，可黄先才说我受不得路途遥远，我不觉得，闹着哭着要去，阿妈边拍我背边答应我。

后来，我哭累了，睡着了，再后来，醒来他们人就没影了。

在邻居家呆了好些天，盼星星盼月亮，数蚂蚁数叶子，阿妈与黄先才背着背篓回来了，我想跑上去抱住阿妈，还未跑到，就被一男人抱起。他让我叫他阿爸，我从没有叫过阿爸这两个字，我以为自己要被拐卖了，我看向阿妈，向她求救。阿妈把我抱了过去，说这就是你日思夜想的阿爸。原来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就是我的阿爸，不怪我不认识，照片上的人活了。

晚上，我跟阿妈一起睡，醒来，我又是自己一个人。

F

黄先才顺利升入了他的初中阶段，阿妈特地为他准备了一双白色的新鞋子，亲手缝制。我羡慕极了，看着脚上的破鞋。

天渐渐黑了，我撑着不睡，等到黄先才睡着，我跑去偷穿了他的鞋，大是大了些，可真软，于是我加倍念书，争取也能去上初中而不是嫁人。

G

阿妈问我说，愿不愿意一同去邻村提亲。我本想不去，但黄先才说他想让我去。

见到那家人时，我意识到面前女人是我未来的嫂子，她低着头，扯着衣角。我很高兴，以后会有多一个人疼我给我买糖果吃，我笑了，可我听到黄先才要搬出去住时，我哭了，我不想他走，几米远都不行。

轮到我结婚时，黄先才没有哭，他说以后会常到村外看我，可那是谎话，他就来过两次，我生小孩时，我死去时。

H

棺材上下了下雨，黄先才哭了，我想替他抹去眼泪，可我不能，我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因为车祸。

讲了那么多，我知道我不该叫他黄先才，他一点才华都没有，但没关系，我依旧喜欢他，即使他总是嫌弃我。

嗨，黄先才，我的哥哥，我会在天上好好保佑你，放心吧，这点我还是靠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