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意最初只是一颗种子

夏敏站在路边的一棵树下，焦急地等着，偶尔跑到酷热又灰尘漫天的大马路边上张望。

“她们是不是不来了？校门马上就要开了，”林茂问。

“怎么可能，上次我帮了她，她这次能不来帮我？要么没看到短信。”

一点五十，校门开了，她们不能再等了。

夏敏想了想，决定逃半节课，去她们学校找她。

夏天的校园里，大道上烈日炎炎，上体育课的学生，都躲在树荫底下乘凉，只有一个人偷偷摸摸地趁体育老师不在翻墙跑了。

跑了一路，夏敏一身大汗，她躲在棉柳中学后门的一棵树下，歇够了就爬上了树，攀上墙就跳了进去。

这时候快下课了，门卫也不在，没有人拦她，她等在初一教学楼楼下，铃声一响她就猛地跑上楼去，一下子就找到了李兰。

李兰见到她并不意外，反而有几分得意：“就知道你会来，昨天我看到你的短信了，还没回复你，手机就被我妈没收了。”

夏敏拍拍手，知道事成了，她没在乎这些，笑着问她：“多少人？我们现在去时间刚刚好。”

李兰得意地回答：“七个人，够你好好出口气了。”

很快，李兰叫齐了人，和夏敏一起走，她们等在一个离夏敏学校有点距离的小路口，这条路贯通了学校与各个村子，路很宽，两边都是农田，远离车道，是学生们回家的必经之路。

她们没等太久，就看到了目标，九个人一块走出来，拦住了许沿，李兰抓紧了许沿的自行车把手，她带来的人将许沿团团围住，夏敏则是骂走了和许沿一起回家的女孩，路过的学生看见这一幕，从她们身旁经过时猛踩自行车。

夏敏站在一边看着，没有动手，李兰先伸出手拍了拍许沿的脸，一脸不屑，仿佛许沿讽刺的人是她：“这么好看的脸，嘴里说出来的话怎么那么难听，就你们会读书，就我们拖你们后腿了？”

李兰慢慢地说着，语气还很和善，却骤然一个耳光就打在了许沿的脸上，许沿痛得闭上了眼睛，没有动，路过的一位男同学却吓了一大跳，逃命一样地跑了。

围着许沿的那七个女生，立刻张牙舞爪地欢呼起来，跃跃欲试。

许沿一动不动，更是惹恼了李兰，她让人把许沿从自行车上拉下来，伸脚就将她的自行车踹进灌溉农田的水沟里，没等李兰说话，其他人已经动了手，扯头发、扇耳光、骂脏话，一个动手，另一个就动脚，许沿被推倒在地，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地方不被打，她一声也没有吭，有人被她这副自觉高贵的模样惹毛了，伸手就要撕她的衣服。

夏敏一直站着没动，这时候却开口阻止了她们，上前踹了许沿一脚，宣告这场报复结束。

按照规矩，夏敏全程都不需要动手，这是她和李兰的约定，李兰有麻烦时，她夏敏绝对冲在最前面，不会让她李兰动一个手指头，但是撕衣服，她觉得太过了，她和她之间，仇没那么深。

李兰没意见，带着人先撤了，夏敏回头看了看还趴在地上的许沿，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许沿好一会才爬起来，恶狠狠地盯着许沿离去的方向。

夏敏最近几天，走路都非常小心，生怕被报复，她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事情过去一个星期了，在学校的时候，许沿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就是变得不爱说话了，连老师都觉得奇怪，找她谈了好几次。夏敏偶尔故意去刺激她，也没见她有反应，夏敏想，她应该是知道怕了。

谨慎了一个星期，夏敏待不住了，星期五的晚上，她又跑到池塘边去，这是爷爷在的时候最喜欢做的事了，她每次都会和爷爷一起来，爷爷钓鱼，她就躺在旁边数星星。自从去年爷爷离开了，她没有鱼可以吃了，但她还是每天晚上都会来这里数星星，这里很安静，她能听见星星说话。

“今天好像没有星星。”

夏敏一边走，一边望着天上自言自语，一时没看路，撞在一个男人身上，她吓了一大跳，那男的没说话，她说了句“对不起”就绕着走过去。

“站住，撞了人，这就想走？”

“我不是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夏敏一回头，发现不止一个男的，这就不太对劲了，这条路平时连个人影都见不到，夏敏深吸一口气，话没说完猛地转头撒开腿就跑，只是没跑多远，就被抓住了。

他们把她带到了一条田间小路上，寂寂夜色里，只听得到田蛙此起彼伏的叫声。

夏敏躺在地上，认真看着这六七个男生，她知道自己逃不了了，心想肯定是许沿找来的。

正主还没到，夏敏已经先挨了一顿打，手脚腿腰都吃了他们的拳头，就是没人打脸。

带头的等了一会，还是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没人接，扭头就看见不远处有人骑着自行车来了，夏敏心想，打人就打人，弄得这么矫情真没意思。

果然是许沿，她慢慢悠悠停了车才走到夏敏面前，夏敏懒得看她，许沿蹲着没吭声，带头的一个眼神，站在夏敏后面的两个人就一人抓着夏敏一只手，将她押在了许沿面前，许沿没客气，上手就给了夏敏两个清脆的耳光。

继而又扯开夏敏的耳朵，厌恶地说道：“你就是最没用的那个，就是害群之马，我难道说错你了吗？烂泥扶不上墙，每次都是你和林茂拖全班的后腿，我们好不容易争取来的流动小红旗，就这样被你们这俩个不争气的人毁了，你还好意思待在这个班里吗？你现在是差生，将来出社会了，就是社会的蛀虫。”

夏敏被彻底惹恼了，她奋力一挣想要扯烂许沿的嘴，身后那两个人没想到她还敢挣扎，身体也猛地往前一扎，反应过来，将夏敏又打了一顿，许沿走开了些，像是怕被泥土和血溅到一般。夏敏一边挨打，一边咒骂许沿，带头的听不下去，凑上前又给了她两巴掌，夏敏被打懵了，她隐约能感觉到嘴里有腥味在肆意蔓延。

带头的见夏敏说不出话了，就走回许沿身边，和她一起冷静地看着其他人殴打夏敏。

拳脚声、呻吟声、虫鸣、蛙叫一起奏响了这个夏天最残酷的乐章。

大约十多分钟，带头的叫停了，准备离开，有一个人没动，色咪咪地看了眼夏敏，压低声问道：“不是说好了可以让我们尝一次的吗？”

带头的看看许沿，见她点头，正要点头时，就听见夏敏歇斯底里的怒吼：“许沿，你有种这样整我，你敢把我交给他们，最好今晚就把我弄死，否则，我一定用我的血涂满你家的墙和门。”

夏敏将嘴里的血吐在了地上，表示她一定说到做到。

许沿吓到了，她没有想到夏敏能这么不要命，她害怕了，带头的也心生畏惧，放弃了那个念头。只是让一个被打得半死的小丫头威胁，未免太没有面子了，他走上前去，一脚将夏敏踹下路边的小泥潭里，就像许沿的自行车一样，然后他们离开了。

小泥潭不深，夏敏的头和手都还露在外面，她用力挣扎，就是爬不上去，终于精疲力尽，她认命了，就像她说的，他们说的，她就是很没有用，不配活着。

她慢慢闭上了眼睛，这时候，田野里只有虫鸣蛙叫，这才是她熟悉的田园之歌。

她静静听了一会，也开始唱起了歌。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 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夏敏抬着头，努力地睁着眼睛，想数星星，可是今天晚上真的没有星星，她继续唱着歌，却不知不觉在流泪。

天上的星星流泪

地上的玫瑰枯萎

冷风吹 冷风吹

只要有你陪

虫儿飞 花儿睡

一双又一对才美

不怕天黑 只怕心碎

不管累不累

也不管东南西北

天地再次安静下来，有风来与田园之歌相和，稻苗们在风的吹拂下推搡嬉闹，偌大的天地只有她是孤独的。她在这世上还有最亲的人，可他们根本不知道他们的女儿此刻在这里叫天不应，叫地无门。

她转头又庆幸父母远在外地，这样的自己，还是不要让他们看到的好。

过了很久，夏敏觉得手脚都失去知觉了，没有人来，她认命了，大概是要死在这里了吧。

她想起许沿骂她的那句话，其实她没有说错。

夏敏很清楚，自己就是个没用的人。

她从懂事开始就努力地想要摆脱这个标签，可这个标签就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她不毁灭自己，就摆脱不掉。

已经是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了，可在亲戚们眼里，夏敏是不折不扣的小混混，一个女孩子，实在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敏的父母在她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就外出去做生意，把她留给爷爷照顾，这才半年，爷爷就过世了，可她父母不能放弃外地的生意，就托亲戚们多看顾她。

可是夏敏不喜欢住在亲戚家，还是住在了自己家，亲戚们隔三差五来看看她，还活着就成。

没有人管她，夏敏第一次呼吸到自由的空气，她感觉好极了，索性书也不读了，天天除了打架、逃课、打牌没有别的事。

她也不是一开始就逃课打牌的。

学校里老师不喜欢她，可偏偏爱叫她站起来回答问题，她答不出来只有出丑。

有一天下午，她午睡起晚了，路上没命地踩着自行车，刚进学校，上课铃声响了，她又没命地往教室跑。又迟到了，她想，她读书以来，比起被提问，她最恨的就是迟到，全班同学投来的目光就像是要把她剥光了，她讨厌这种感觉。

路上突然有人拦住了她，问她，后操场打牌去不去？从此，她学会了逃课，再后来，她认识了李兰。

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很没用，但她觉得自己比以前活得像个人。

读六年级的时候，她现在干的事情她想都不敢想，也想不到，那时候她只会害怕上学。

她记起来她曾经也是那个慌乱无措的旁观者。

“怎么不说话，问你话呢？”

“你是不是不会说话，那长嘴巴干嘛用的？”

“好啦，人家不肯说你们偏要她说。”

“不说？我打到她说。”

下课时间，夏敏只是碰巧路过，在楼梯口，她听见有人说话，还有很清脆的声音通过楼梯传来回响，她悄悄往下走几个台阶小心翼翼趴在扶手上朝下望，看见四五个女生将一个瘦小的女生围得全无退路，夏敏认出来了，她叫得出她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她想救她，却不敢喊。

纠结了半天，最后是上课铃声救了所有人。

老师在上面讲课，夏敏在后面看着那几个人的背影，她觉得这个世界更陌生了。

她忽然思维被打开，看清楚了眼前不是传道授业的课堂，而是恶魔丛生的炼狱。

每一个人都是恶魔，而每一个人也都被恶魔踩在脚下。

她是三年级的时候转来这所小学的，作为一个外来者，她激发了所有潜在矛盾，也把自己推进深渊。

一个和校长同村的插班生，一下子就得到了全班同学的欢迎，这给了夏敏前所未有的体验。

“夏敏，你这个笔好好看，我和你换着写可以吗？”坐在夏敏前排的女生许诗每天都有不同的夸奖可以用在夏敏身上。

“夏敏，我们到楼下跳绳去。”和夏敏座位隔了两个组的一位女生许湄每天下课间隙都到她这里来报到，拉她去外面和同学一起玩，渐渐地，和那位女生玩得很好的人也爱和夏敏玩。

“这次的作文有一部分同学写得很好，请几位同学上来念自己的作文，给大家学习，夏敏，你先来。”最让夏敏高兴的无疑是老师的肯定。这是她在上一所小学怎样都得不到的表扬，她努力地想，这应该是人生第一次，她清楚地记得老师当时的笑容和大家的掌声。

“夏敏，这道题你看看怎么写，我们一起写，看谁写得又快又好。”连班长许然都愿意和夏敏来往，和班长在一起研究作业成为了夏敏另一件开心的事。

“夏敏，我家里买了新的音乐碟片，放学了去我家听歌呗。”

“夏敏，我发现一个好玩的地方，放学了我带你去。”

而许湄的每一个提议，都正对夏敏下怀，她非常喜欢，每一次都玩得舍不得回家，在班里，夏敏和许湄玩得最好，甚至每天一块上下学，在升上四年级的时候，夏敏甚至换了座位，和许湄成为了同桌。

夏敏从来没有享受过这样愉快的校园生活，她沉醉了。

直到有一天，许欣神秘兮兮地告诉她一件事：“夏敏，你知道吗？我们班长她啊，喜欢许华，可许华喜欢许湄，根本不可能喜欢她。也是啦，肯定得是许湄这种大美人才能配得上许华，班长算什么，又矮又胖的。”

夏敏听了这话，有些不舒服：“可是班长她成绩很优秀，她长得也不太差吧。”

“班长她那都是装出来的，不这样，会有老师喜欢她？不这样，她能一直霸着班长这个位置？”

许欣的话让夏敏非常不高兴，她开始觉得不应该和许湄走得太近。

而夏敏的话被许欣添油加醋的传到了许湄面前。

“我是让你去离间她和许然的关系的，不是要听这些废话的。”许湄在许欣的话里感觉受到了侮辱，她更讨厌夏敏了。

许诗这几天发现夏敏不怎么爱和许湄那一群人在一块了，心中窃喜，抓住机会趁虚而入，买了好多好看的东西借给夏敏。

“夏敏，来，我这支笔很好写，还有这个橡皮，擦完一点痕迹都没有，给你用。”

“许诗，我都有，你不用给我。”

“没事，我就想和你分享，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没有没有。”

“那放学我们一起回家吧。”

夏敏根本拒绝不了如此热情的许诗，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好过。渐渐地，夏敏变得和许诗形影不离了。

“夏敏，怎么最近好像和我生分了？是不是谁说了什么？”许湄凑过来问。

“没有啦，你不要想太多，马上考试了，我得收收心。”

“那今天放学去不去我家听歌？”

“嗯……好。”

夏敏同样没办法拒绝许湄。

另一头许诗炸了：“夏敏什么意思？啊？我买了那么多东西给她用，她还是要去做许湄的狗？必须给她点颜色看看。”

在校园某个角落里，平时针锋相对的两个人居然握手言和。

“许湄，你和夏敏关系很好嘛？可是她好像更喜欢我吧，你看她用的东西，都是我的。”

“那又怎样？还是说你想怎样？许诗”

“她左右摇摆，简直就是在拿我们俩当猴耍。”

“那我们也耍她一回。”

回家路上，许湄问夏敏：“你和许诗关系很好？”

夏敏知道她们俩互相看不顺眼，可偏偏她们俩都是自己的好朋友，她突然萌生一个想法，也许，她能解开她们的矛盾：“大家都是同学，其实你们应该关系比和我更好才对，何必闹成这样呢？”

夏敏很不会做这样的事，但她很期待结果如她所愿，许湄满足了她：“你说得对，我和她还是一个村的，都姓许，更不该这样了。”

夏敏没有想到事情一下子进行得如此顺利，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主动请缨：“既然这样，那我去找许诗谈，你们俩化干戈为玉帛。”

“好。”许湄没有一丝犹豫地答应了，夏敏一刻没耽误地去找许诗，立刻促成了她们合好这件事。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夏敏把父母平时给的钱都给了许湄去买零食，今天是许诗和许湄交好的重要时刻，也是一场零食盛宴，几乎每种零食她们都买了，许欣的父母常年在外，只有奶奶在，所以她们把地点定在许欣家里，这样她们可以随便疯。两边的人都来了，许湄建议大家先吃一会，把重要的事情留到最后，夏敏觉得很热闹，她的两个好朋友要合好，她再也不用左右为难，她很开心，但是她还是有点怯，只敢吃放在自己面前的那点零食，还不敢吃多，明明她也出了钱，可眼睛盯着放在桌子那边的辣条，嘴很馋，但她不好意思过去拿，她四下看了看，没有人帮她。

很快，许湄提议大家出去玩，零食留着一会吃，夏敏还舍不得零食，趁大家都出去了，她有点想偷吃，又害怕被发现，纠结了半天，直到许湄在外面喊她，她走到外面一看，一个人也没有。

那时候房屋没有规划，巷子很多，四通八达，房屋不远处还有农田，许湄说大家都跑了，要夏敏陪她找，可她们找遍了，一个人也没有看到。

“她们都去哪了？”

“她们，可能都回家了吧。”

“回家？怎么那么快就回家了？”

夏敏有些失落，这样的热闹和快乐她还没有享受后，她坐在许欣门口，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人回来。

许湄说：“她们可能都回家了，你要不要也回去？”

夏敏想了想，只好这样了，她还想带点零食回家，又不敢开口，忍了忍就骑了自行车回家，母亲问她怎么那么快回来？她没说，坐在门口自己发呆，突然想明白了。

她骑上自行车，再次回到许欣家里。

里面音响放得很大，他们在唱歌，她的设想全都对上了。

先骗她出钱，然后哄她回家，最后她们自己玩。

夏敏很难过，但是哭不出来。

她知道，没有人知道她发现了。

她可以头也不回地离开，只当那十块钱喂狗了，可是她没有，停好了自行车，她走了进去。

歌声停了，许诗和许湄坐在最里面，看见她，两个人都嘲讽地笑着，大家沉默了几秒，还是许欣先打破僵局，邀请夏敏唱歌，夏敏不愿意，有人就说了，不唱歌就不能待在这里。

夏敏也不肯，就这样冷冰冰地在椅子上坐着。

空气又安静了一会后，歌声再次响起，仿佛夏敏从没来过，也没有坐在这里，她们依旧在狂欢。

吵闹的音乐声肆意地钻进夏敏的耳朵，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涨得就快炸裂，她待不下去了，跑了出去，眼泪再不受管控，她拉起自行车就飞奔回家，她从来没有踩自行车踩得这么快。

她哭了一路，却在到家的时候已经收拾好情绪，她不想让父母知道。

第二天，她照常去上课，可学校的氛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课间她只是自己站在走廊上，看远处的鸟飞来飞去。

除了班长，班里没有人和她说话，那些曾经和她十分要好的人，见她就像见仇人，而那些平时就不怎么说话的同学，变得比从前还要冷漠。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做什么好？

每天只能把心全放在学习上，成绩也渐有提升。

一次美术课，后半节课自习，老师拿出了几份一百分的美术作品，让大家传阅学习，其中有一份是夏敏的作品，画的是丑小鸭变天鹅。

老师不在，有些同学高分贝开起小差。

“呦，丑小鸭想变天鹅呢？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这个资本。”

此话一出，有更多的人加入这场嘲讽，夏敏看着这个陌生的班级，再没忍住，趴在书上哭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个月，夏敏孤独到了极点，她需要朋友，她不能一点支撑也没有地在这个班级里待下去。

她知道，有些同学，是根本没有零花钱可以买零食的，于是，她每次在进学校之前，都会在校门口的小卖铺买些零食，在课间和同学分享，慢慢地，开始有人愿意和她玩。

而时间，也将那场闹剧的痕迹渐渐抹去，许湄和许诗也偶尔和她说话，敌对的氛围慢慢消失了。

而许然作为班长，对于许湄和许诗的做法非常不齿，经常向老师检举她们，而老师也常常找她们谈话。

她们对此记恨已久，于是找了另外两个组长商量，打算集体罢工以此来逼迫老师更换班长，为了不让老师知道她们暗中联合，就四个人分开去老师面前告状。

上午第三节课，班主任在上课前突然宣布，许湄因为个人原因无法继续担任第四组的组长了，以后将由夏敏担任。

不仅夏敏呆了，许湄也傻了，她看了另外那三位组长，再看看身边这个新任组长，气没打一处来。

后来才知道，许诗没敢去，另外两个根本没同意这事，而夏敏，是老师在问她推荐人选时她随口应付的，所以许湄这次算是吃了哑巴亏。

许然很高兴，而夏敏很惶恐。

果然，许湄把她的气都撒在自己身上，夏敏一被老师夸奖，她和她的人一定会加倍讽刺回来，只要夏敏的意见和她不同，她就能让整个组孤立夏敏这个组长。

夏敏想去向老师辞掉这个头衔，许湄却不肯丢这个面子，拦着不让去，可她对夏敏的刁难一日更甚一日，夏敏开始害怕名列前茅，开始担心在众人面前出彩，每一次成为众人吹捧的焦点，下一刻就一定会在老师看不见的时候被嘲讽淹没。

夏敏给自己画了一个圈，圈以外，有冷言冷语为刀剑，要不了她的命，却也让她痛苦万分，她一步都不让自己踏出去。

现在回想起来，夏敏不自觉地笑了。许湄，除了不敢对自己动手，能做到的最过分的事，她都做到了，她赢了，她成为自己心中最难跨越的深沟。

小学毕业的那一天，夏敏才觉得有星星走进了她人生的天空，可她已经失去了破除黑暗的能力，只能把这点微弱的光亮，当作希望。

夏敏望着如墨的夜空，她才十五岁，却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可以看得到头。她闭上眼睛，和睁着眼睛的时候没有区别，忽然眼皮外有些刺眼的光，她猛地睁开眼睛，真的有手电筒的光往这里照来，她大声呼救，是一位大叔，来田里看看他的庄稼，他将夏敏救了上来。

夏敏在地上坐了一会，才拖着满身泥土，艰难地迈开步子，慢慢走回了家。

在路上，她想，如果她没有来这所小学读书呢？是不是人生会不一样。

她努力地回想，想起了读一年级时的事情。

期末考后，她去学校领成绩单，和表姐一起回家，路过表姐家时，她被大人们叫住了问话。

“夏敏，考多少分啊？有没有奖状啊？”

夏敏还没回答，她的表姐已经拿出了成绩单和奖状给她的父母看，在场的三四个大人纷纷夸奖，而夏敏比她表姐差了一点，被大人们说是正常的事，夏敏看见她表姐的父亲笑得很开心。

二年级，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他们甚至没有发问，光看见她表姐的奖状，就已经判定夏敏又考差了，但她其实努力了一个学期，没有比她表姐差多少，可是没有人关心。

三年级，大人们一点变化也没有，只有夏敏的成绩变差了。

回到家里，父母还是没有过问她的成绩。

努力没有用，那做个差生也没什么嘛，夏敏想，她想，大人们也是这样想的吧。

可在转校的时候，父亲说：“你的成绩太差了，留个级吧。”

夏敏不知道，接下去的路，她应该要怎么走，但她还是得走，至少要先回家。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迟疑，一步一步走回了家，她似乎明白，却不愿意承认，她被毁掉，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自己，因为恶意最初，只是一句话，一个念头，就像是一颗种子，无意落在大地上，是她的心接收了它，再后来的大大小小看得见的看不见的恶意经她允许灌溉了这颗种子，她在长大，它也在长大。

我还有未来吗？夏敏想。